穿上红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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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秋月惹殇

女人凄厉的长嘶一声声划破牛庵的夜幕,紧跟的犬吠火距般迅速声声传递,嘈纷的脚步寻声向小月梅家奔去。

“来人呀,快来人呀!”小月梅妈妈惊恐地呼叫。

“俺的儿呀,恁可不能呀······”小月梅奶奶呼天抢地!

入秋夜之后半,月儿弯弯洒清晖。小月梅家房门洞开,屋内煤油灯焰摇曳,昏朦朦的光亮与月之清晖洒满了这农家的院落。

牛铁锁滚落在茅厕旁的地上,他只穿着一宽松的裤衩,身上、发上沾着出坑的粪土、玉米叶的碎屑。

他来来回回翻滚着:“俺的娘呀!咦……哟······俺的娘呀!撑呀,俺撑呀······活不了了……俺活不了了……”那声音痛不堪言听者触动!

“咋哩、咋哩?”院子里已站满了影影绰绰的人群!难辩彼此。

“他昨晚从地里回来,锅里煮着玉米,也就是熟了,他捞了几穗用凉水冲了就吃了,睡到半夜,他说肚子撑得慌,就起来蹲茅坑,谁知他一蹲就没个头,俺就起来看,他根本就解不下来······”小月梅妈妈一路哭一路说。

“这是吃多了!”

“玉米这东西吃多了易肚胀!”

“·····”

“喝水没?可不敢喝水!”

“没敢喝,就是喝了碗稀饭。”月梅妈说。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问。

“估计也是干半天活饿得慌吃得猛了?”有人说。

“这得想个法子呀?”牛新国说到,“兄弟,你躺地上不是个事,走,去屋里吧?”他过去蹲下想让牛铁锁靠在自己身上,可地上人哪里能靠了停下?牛新国还想拉了他,但牛铁锁一如的翻腾倒个,嘴里声声叫喊,像个因难产而痛得不了的女人!这喊叫在清冷落露的深夜,秋虫唧唧也被阻断。全村通力传送的狗吠火炬已引得村外的狗儿声声。被惊醒稀里糊涂跟了大人奔来围观的孩子,吓得胆战心惊!他们直往大人怀中躲去,有的还哭叫了起来!

……

“大伙去河坡里吧,那里有野荸荠,在西大鼓窑往西没多远的一片高坡上,大伙带上锨,再带个碗。剜了在河里冼了在石臼里捣碎出汁弄回来,这东西听老辈说治撑胀可灵!牛狗留说。

“走,走,俺知道那地方!跟俺走!”牛结实招呼着,“大伙赶快拿了锨!”

一阵踢踏,一群人离去。

时间在分分秒秒过去,地上哭爹叫娘的牛铁锁声音渐弱,围着无能为力的几个男人正想伸手去,谁知他竟左右抡掌“啪啪啪”击打起肚子来发出如鼓般的闷胀声!

“兄弟,可不敢,可不敢!”

一个小村子住着,谁家没个大事小事的?少不了有几个能拿注意的人,还得是热心肠肯往前站的人。他们几个蹲在牛铁锁身边,三言二语说着话、察看着、像医生一样想救地上人出苦痛。月梅妈妈呜呜嘤嘤一直守在牛铁锁身边、用力抓住他的手脖子以阻止他。“俺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呜呜……”牛铁锁大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喘气里夹带着呜噜呜噜的声响。

小月梅也睡眼惺忪的起来了,她没有搞清院里发生了什么先放声哭了起来。

“·····爹,你咋了?咋了?她跑过来蹲下向着父亲的脸。

“妮子,别哭了,别哭,你爹听了不好受!”牛大梁说。她渐停了哭声,伏去奶奶身上。奶奶拦过她,两个人的啜泣纠缠在一起。

“屋去,这样会受凉的!”高沪生说,“大家把他抬屋里?”

大家抬头抬脚把人抬进了堂屋的小木床上。当大伙抓着他的那刻知道人是发烧了:皮肤烫手!月梅妈妈一直在和他有接触或是因慌乱竟没发觉?煤油灯下,牛铁锁仰在木床上肚大如扣锅,上面青筋凸起如弓身在泥地里的蚯蚓!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紧闭双目嘴角里淌着唾线与白沫发出模糊不清的话语。

“俺回家一趟,家里有陈年的枣树皮,熬些水给他灌下去?”牛狗留几近哽咽。牛狗留自小丧父,在他几乎没了父亲的记忆里,他嗅到了某种气息!

牛新国用眼神阻止了他,伏身下去牛铁锁的脸上!

······

“带着孩子……好好过……孩子她妈……”

“······”

“恁要答应俺……答应俺······”

“······”

生命很是坚韧。但有时就是这般脆弱!

男人在时,母亲与媳妇可以同时爱着一个男人,站在这个男人的左右边!可自古婆媳是天敌?一旦没了这个男人,天敌之势破茧而出!这是否也说明了一个道理?A与B密切、C与B密切,但就不能武断的推出A与C就密切!A与C密切是我们人类的一腔美好愿望罢了!它带着多少情感的绑架?牛月梅奶奶和妈妈,自家里的顶梁男人死后,一个丧子的老女人、一个拖着三个孩子的少妇,开始了女人之间的大战!本那个男人在时,他一定是家里的称杆、无论称盘与称铊怎样在两边晃荡,终有称杆作脊梁!什么事物没了脊梁骨必是不行啊!其实说到中国的婆媳,就一定得说农家人的婆媳,真是越往前数,婆媳间的内容越精彩纷呈!不过看过来,其关系状况与社会的进步有很大的关系!再看眼下的婆媳大有媳妇翻身、婆婆走下坡的趋势?

这里得说一下月梅的妈妈了。当下的她正是小三十岁的样子,虽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但却不同于村子里那些个庄户人家的女人!那就是她的着衣打扮与她的美!她的美用现代的审美也一样不逊色!或是因着自己的美,她的生活也很是不同于农家的女人,那是怎样一个爱整洁爱拾掇自己的女人呀?每每人还没到跟前一阵香风倒先到了,就连她走起路来也绝与众不同……至到十多年后,牛阳开始注意到她时,她还是那样的不同!一直留着的那双齐臀大粗辫子,辫头还时常扎着一对深色布花。走起路来它们在匀称高挑的身体上律动,看着一点也不违合!举手投足透着优雅。完全不是一个农家女人的样子!

起初她与月梅爹在一起时村人就不看好,月梅奶奶更是反对!对于庄户人家找一个能过日子的比找一个花瓶重要得多!当然一些只是因外在而起的担忧。在一起过了日子,月梅妈妈自然是不喜去田里劳作,但家里的一切倒打理得出众!无非是月梅爹与奶奶担了生活太多的脏与累。俩口子倒也相安无事的过着。

牛铁锁的离开是带着多少的不舍与担忧?他在时还听得一些关于其妻的风言风语!无疑他的离开打破了一家人相处的生态平衡!月梅奶奶与妈妈的相处渐由小吵大吵不断,升级为发生肢体的冲突!真是越吵越冤家!一个雨后的下午,“老声常谈”的声响从庄户人家中脱颖出来:是女人的打骂声!这打骂声产生的地方有两个女人又扭打在了一起!牛狗留一家人都在家,包括小村的左邻右舍,除非实在感觉无所事事,他们是不会停下手里的活。他们对于这打骂声早已麻木——“麻木”这个词不妥该是熟视无睹吧?这里真不能说一些丑话放在小村人身上!这两个女人如果没有家中男人的离去,还真不能看到她们身上的“风采”!

——再卑劣不堪还能到哪里?

——老不知尊、少不知羞?

俩女人频繁的战争已如太阳在小村的东升西落一样自然了。

每每的视若不见,有时只是远远的稀落里站了几个人在一起小声议论。

——农村可是哪里有人声,人就会迅速聚拢在哪里、是东家长西家短最得意的沃土!

有时只不过三几个孩子蹲在边上,各自玩着各自的或用树枝折了小段或用土坷垃做棋子,地上画了几条横竖线,在俩女人干仗的高潮迭起时瞄上几眼。

两个竭斯底里的女人互扯着头发,在泥泞的地上抱在一起如球样滚得一身的污泥!撕破喉咙的哭喊和着不堪入耳的叫骂——扭打、撕扯、跌倒、再扭打!每遇小月梅在家时就拼了力气上前拉架,像一个紧咬格斗双方的裁判!不在时其他俩个孩子就只能站在很近的一旁惊悚着眼前叫他们纠结的战争低低地哭泣!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妈妈,只有在谁被压在下面又吃了亏时才上前把她费力的拉上来。然后再站在一旁啜泣。还有当看到俩个女人有可能做出伤害对方的动作时,都惊骇得尖叫起来!一确实是怕、二是怕伤到二位中的哪一个吧!多么懂事又多么可怜的孩子呀!小牛阳也无数次见到过那没完没了的战斗,也就是在那时生出了对人性卑劣的蔑视!每每扎眼的是那双大辫子呀!有一次两个在地上翻上翻下的厮打,最后滚落进了院子的沤粪坑里。农家,家家院内都有这样的粪坑,所有每天生活及牲畜造就的垃圾都堆放进去沤,一年的多数日子里面积存着臭水。幼时做了恶梦有多少是落进沤粪的坑里呢!可想俩个女人是多么狼狈的爬出了沤坑?是孩子们哭叫着拉她们上来的!其实每次败下的都是奶奶!相亲相杀的两个女人,我们暂且认为她们每次的较量只是做了最保守的出击吧?是做了面对那可恨生活如孩子无力大人专制的游戏般的抗衡吧?对于奶奶,妈妈的两个长辫,怎么不见拿它来做攻击?还会见到已剑拔弩张肢体冲击难免的两个人,妈妈安置好了她的辫子比如装进自己的衣袋里后,奶奶好像只等她完了这动作再接招一样。奶奶的败是否有她的故意?也是一个未知——一个一走了之的儿媳比一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儿媳更可怕吧?

牛月梅是家里的长女,最小的是个弟弟。一家五张嘴生活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妈妈,那么一个被老公宠坏的那么爱美的一个女人,在生活的安稳突遭变故之时,她把生活的苦撒给奶奶也是可以有些理解的?可那奶奶也苦,老来失子还要在不确定的时间面对儿媳的怨气撒泼。妈妈至少也是坚强的!在她人生最璀璨的年纪,她必须得带着三个孩子走向成年咬紧牙关,至少她没有放弃!她所有的“泼”是对生活的呐喊吗?是要有一个出口释放生活的苦涩吗?生活的不易呀有时压垮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人躯体里的心。心的思虑太多!可就是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基层的人们,她们的坚韧是你不能想像的!在一些时候生活的大道理我们知道一堆,可真到了要面对的那时,我们未必胜却一个乡间的俗夫!沉浸着缅怀之心追忆走来又走远的人,生出的永远是肃然的敬仰!

这场卖力的表演像一场千篇一律彩排了一遍一遍的摔跤剧,每次都只能没趣的收场。观众早已失去了耐性和兴趣。

终于,村长和村人出面,为奶奶盖了两间东屋起灶单过。

日子如水无声无息流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