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红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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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乡魂

接下来,将有大幅的章节细细碎碎的絮叨而来,如在熟睡或小憩的不经意间幽灵般回到了悠远的来处,或如醒来在万籁的深夜,仰望那繁星呈现的幽蓝,游丝细软在心间轻盈盈的来了……

就这样。耐下心来。就这样吧!人生的圣景图只是如此。

春天,背着剪刀、一身油光黑衣的燕子在小村忙碌衔泥安家的时节,又是一个生命轮回的生机开始了。

小牛阳家茅草房黑黢黢发着光亮的三角横梁上,燕子飞进飞出修建新家。若不是它们肚腹的白色,还真是与那三角溶成一体了!村南大河湾芦苇的浅滩里,集了厚厚的败叶、荒草已近干了水源。那里成了孩子们最惊奇的地方!他们放了学有的顾不得丢下书包就直接飞奔过去。也就是几阵暖暖的风也好像是一夜之间,从覆盖的枯叶荒草下探出嫩嫩的、尖尖的、细细的、黄绿色的芦苇芽!高低参差如布下的尖锥阵。它们圆锥状的芽芽一探出头,就迅速窜高,风儿一过,咋一看,圆锥上就挂上了舒展立挺的叶片。再一看,它们交错的叶片成让人惊叹的排序你碰我、我碰你颤颤微微成一池“沙沙沙”的交响。沙沙声中它们已脱变成婷婷的芦苇立于那一片河滩中了!套在身上的棉袄、棉裤硬梆梆的渐显燥热!孩子们头上渗着粘汗,黑抓子(脏手之意)笨拙地解开了身上的扣子,把一个带着陈年灰渍的不雅肚皮袒露开来。这群孩子们,还来不及对芦苇搞得一片破坏!因着它们的叶片上长着天然的“锯齿”,也因着待在学校的时间,待他们跑来时已进不得了它们里面,只能在边边上发一些捣蛋罢了!拔上来一些它们的“头儿”,倒饬成吹在口里的哨子!哨声在晃眼的阳光里响成各式的一片。

沐在春风中的这片芦苇的浅滩,它们无以伦比的“美”震憾着小牛阳!

或来不及或不忍伸下手去,只是蹲下来用手去触摸去感知再放开眼睛细细的把它们一株株的看过去直到眼睛里成了绿绿的一片!记忆里那个寒冷的灰蒙蒙漫漫长冬里的一切还不能从她的脑瓜里退去!她站起来,在浅滩的边边上走呀走、想找到可以下得手的那一棵,也来做一个长长的口哨吹出各种不同的声响!已走出了好远可好像哪个都下不得手!罢了!罢了!听别的小伙伴吹就是了。

“春”来了!她看到了!有那么多的“尖尖”穿透枯叶荒草,把卷曲的枯叶高高的戴在头顶、把荒草象耳环一样挂在了叶片上。在河边田间做活的大人总不忘叫着孩子的名字:“别下去,小心扎了腚子!”那时的童年,啥时候想起来都会让人有些发笑的“羞涩”!上了一年级还穿着开裆裤!有甚的炎热的季节里十多岁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还赤裸着到处跑。“小裤叉”这东西不到青春期发育谁见过?冬天光着腚睡觉大白天光腿穿一硬邦邦的棉裤冷风顺裤管而上现在想起都觉得“真是悲催”!到了秋季田地里收割过的芝麻茬谷子茬可也是满地的利器!别说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就是大人也有大意的时候:有一年一快要生产的孕妇不小心被芝麻茬扎到鲜血染红了裤子,众人慌七慌八把她抬回家孩子跟着就出生了。小牛燕似乎不用太在意她的小腚子:因那里面裹了小裤叉,外面还有囫囵裆的灯芯绒裤子。日子渐热脱掉笨重的粘粘燥热的棉衣裤后她可以换上红底碎花的灯芯绒裤子,站在一群浑身起粘汗、棉衣如盔甲但又丢不下它们的孩子眼羡的目光堆里,牛燕子得意得有些忘形,忘形得舌头说话都上翘!“好好说话!”家里人常常要提醒她。那时,衣服似乎只有热天和冷天两种,没有如春秋时节这种不冷不热天气里的过渡衣服。天渐热或渐冷的那些时段把棉衣穿在身上直冒汗更是不要活动还好。大人有双层夹衣的也是少数算是讲究的人了。大多时候大人孩子头上向下淌汗珠是常常的镜头。特别是疯玩儿的孩子,一阵风样跑来汗淌着脸如花猴子。大人再说句“看你的花腚子脸!”他忙一手上去或在带着鼻涕硬痂的沃袖上抹一把,必引来大人孩子的哄笑:那脸只是改变了灰道道的图案!小牛阳总能听到父亲在干一阵活儿后说道:“奶奶,脱了你!”而后露出健壮的膀子。再看扔到柴堆上的棉衣:它正冒着父亲传给的热气丝丝袅袅的向上升腾。燕子家牛大梁的军用拉链袋子里,放着牛庵人望尘莫及垂涎开眼界的较之当时广大农村用织机织出的各种粗布衣的各种衣服。这些衣物高傲了牛燕子短暂快乐的童年。

她可以不用流太多的汗一身轻装的玩耍,不用坦胸露肚脐再把一个“烧鸡头子”(腰带之意)提溜溜的露在外面。说到衣着,不由说到了“性”。那时的“性”在成人是讳莫如深的。在孩子,却是一片无知的!并非是物质的贫乏不去掩盖身体而是孩子从没有意识到“性”的存在、他们有的只是身边男人与女人的性别差而已!记得牛月梅在胸部发育成两个小包包那个闷热的午后还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到人堆里玩耍,她的母亲包括在场的大人没有任何反应。其实那时间里小牛阳已知道了“羞耻”,她定定地看着小月梅,觉得她做了不该做的事。脸一阵一阵的有些发烫心里也觉得不自在。人散了回到家里她的心乱乱的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在当时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的反应!那时也该有十多岁了呀!这在今天这叫“裸奔”呢!“裸奔”的又不是你?这纠缠在内心不知为何所的“乱”,正是一个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休对性一个发现并引起注意的开始呢!

在经过了三十多年的演变迁化,今天的性好像已掀开了讳莫如深的遮羞布。村子里姐姐那一代姑娘长大了,她们唯恐显露出了青春对身体的魔法,最让人瞠目的是束胸如旧日里女人的裹脚!而我们现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是女人们的衣服越穿越少特别在一些公开的商业活动中。如车展上“肉博”的胸贴彩绘真是物极所用!人体或人体彩绘是艺术会给人以美的享受是高尚不可夹杂或亵渎任何成分的。对“性”的认识无论如何发展它应该是带着朦胧和含蓄之美的。这些商业的活动是性不再朦胧不再含蓄。是否挑逗和卖弄了它?另一种现象我们小到一岁多的孩子就穿上了小内裤,几岁的孩子就有对自己身体的羞涩心这不是说就是坏事。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对性的了解远远比过那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无法评判性的演变是好是坏,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对自身的了解摆脱了无知和愚昧当然是好事。可大孩子做妈妈应该是对性过早的认知而没有正确的认识吧!不该来到世上的生命、无知的小妈妈努力地去掩盖去伤害的案例还真不少。

一望无际的麦子正株株挺着孕肚摩肩接踵在春光的普照下孕育万颗籽粒。村东地的豌豆角也一串串挂满了秧藤。为防豆角被偷摘生产队长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就会派人看守。看守是轮班值的,白天是女人晚上是男人。男人随便,到了夜里简单的一铺盖地头一睡就行了。任何事情它的发生都时间的局限,你说一把豌豆,至于吗?它有什么好吃的?这话是现在说来。可那时呢?只要是能吃的,真的是能引来一窝蜂似的!素质先放一边不说,那时还是食物单一温饱勉强的原故呀!至今牛阳不知,那时家里从队上分到的豌豆吃到了什么地方?没有吃它的记忆。再说,说是看守,谁不知道是监守自盗?人人都盼着能分到看守的活、分到了从心底里偷着乐吧!这是小村人人都知的秘密。一口吃食,怕是不要太过分,队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吧?再说,从那秧子上摘下几把也没有多明显的迹象可循呀!

上下学时,明明是绕了路,孩子们一拨一拨的也要走去豌豆地所在的路。

几十亩的豌豆,就那样眼巴巴顺着路边走边别着脖子向地里瞄。看守的姑娘们在大白天正是得看紧这些贼娃子们!看着他们沮丧的背着书包一步三看的离开去,她们才坐去树荫里纳鞋底子去了。

但有胆子大的男孩子在离豌豆地好远就下到路边的沟里走。他们猫着腰跑到近豌豆地旁的沟里,再伺机钻到豌豆地。

有时遇地面的田间道口,就匍匐着借着地上的杂草做掩一下下前移后再猛钻进接下的深沟里,豌豆地就在咫尺!只再一个得空的“钻”就成功了!等待时机是要很长的时间、但也许会很短!多么像与鬼子斗智斗勇的英勇少年?瞅紧了看守得一个空儿钻进去,趴在地上爬行起来摘上几把塞进书包,听到什么动静、或待看守发现跑来时,他就一溜烟的逃跑了!有时也会两个捣蛋孩子分工合作,一个去姑娘身旁玩起一个人的“打四角”或“弹蛋儿”,引得姑娘的注意,另一个已经抓紧进得了地里!而后再“分脏”。对于一个孩子,做大人不让干的事所带来的反判刺激是快乐的!也许真不为那一口食是否美味!豌豆角在籽没有长老前可生可熟吃。豌豆秧是短藤状植物,也是为防豆角偷摘,庄稼人是很聪明的:一楼豆角一楼麦子的间播,再在地的四周种上二楼宽的麦子,把豆角严严的围在其中,而豆角的短藤又可依附在小麦的茎杆上。远远看去就是一地的麦子了!再高明也抵不住孩子们对捣蛋的诱惑。也许对于现在丰衣足食的孩子,那一把豆角他真可以视而不见!那时完全在大自然里长大的孩子他就是有那样的兴趣!大太阳下躲在扎扎的青稞里弄一身的臭汗,大有捉迷藏的乐趣!

春末的太阳大大的挂在空中,依然挂着冬日里厚重棉衣的孩子们背着一个走一下打一下屁股或腿的书包,汗就成了串珠珠儿的向下流。路边的树荫成了争相抢占的地儿。到了树下好好的歇一歇再用小手擦擦汗珠,整个花脸猫就出来了。有皮实的男孩子干脆光着膀子把摞下的棉上衣夹搭在书包带上,衣服的袖子拖着地走一下晃一下。还有把鞋子脱了赤着光脚走的、踩在硌脚的地上也比脚在鞋子里与臭汗打粘舒服!这样等等的倒腾就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一天放学近中午,当小牛阳、小月梅、小牛燕在树荫下回过神来、发现放学的路上已没有他人了。她们慌慌张张的穿上湿涔涔的鞋子掂起累赘的书包向前走了一节。牛燕子“哎”的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拖了个长腔,把那俩个急着赶路的打了个惊站住了。

“咋了?”

“咱去偷豌豆角咋样?”牛燕子一脸的兴奋。

“啊?偷豆角?”那俩个若恍然大悟。

三个丫头一下来了精神,热也忘了。向不远处的豆角地看看,心领神会地加快了步伐。

她们先下到沟里,露出个头观察情况。其实当时的情况是交班的两个姑娘都没在,正常的当是一个走一个来,看来两个都大意在家吃饭呢?午后值班的是与牛阳姐姐同龄很要好的一姑娘,十多岁的姑娘早就不上学了,为给家里多挣个工分到分粮时能多出几斤。物以类聚平时她们在一块儿给生产队的牛割草,看庄稼尽力所能及的力量。农闲或坏天气里就聚在一起学做针线,叽叽喳喳的说些女儿间的悄悄话。她见了小牛阳总爱各种的逗着玩儿,最让小牛阳望而生怯的是她的“咯吱”,总笑得牛阳喘不过气来又不能挣脱。多次来牛阳总结了一些应对她的滑头,要不老远的躲要不洋装倒地的一弓身撒腿跑掉。几次没逮着,两个就这个“咯吱”还倒是扛上了!只要远远看到彼此,一个会跑一个会追、追上了就好一番折腾!很多次小牛阳哪里跑得过她?那种跑呀真有在恶梦里狂奔的心情呢!

深春的太阳大大的照着,除了鸟儿在地旁树枝上喳喳叫着的声响,空阔的田间绿茵成海、绚烂的阳光下,能让人感到田野生命正在“嗞嗞”地生长!这奇异的感觉真的是来自小牛阳的!这是当三个小女生匐身在地,小牛阳几乎忘记了是要干什么去的、以那样的视觉、触觉所带给她直今的记忆!

仨孩子在小牛燕打头阵的带领下钻进了豆角地。

当她们各自的父母意识到孩子在该回家的时间没有到家而别家的孩子已到家多时时,就向通往学校的路上找来。同时,看守的姑娘把三个孩子逮个正着,正在树荫下训话呢!

“说,谁出的主意?”她板着脸问到。

再看孩子们,一身的汗水、小脸晒得通红,她们的书包里是满满的豆角。搞笑的是小月梅与小牛阳敞袄露肉,她俩不能像牛燕那样子!牛燕子穿着松紧带的裤子,她把薄上衣束进裤子,从脖子里装进上衣的豆角像是长了个大大的肚子,看了就让人忍俊不禁!看她们摘过豆角的地里,麦子豆角秧压倒一片。

“看俺不告诉你们的爹妈,让队长扣掉你们家的工分,让你们分不到粮食吃!”

此刻三个小姑娘一个个灰头土脸沮丧到底。

父母和她们汇合了。

那姑娘和父母们在一旁小声一会,悄悄的去地里把倒下的青棵用力的向上扶起,又悄悄的钻出来。她们把豆角伪装进她们的夹衣,再把外面的衣服披在身上。

“快走,快走,被发现了还要扣俺的工分!”那姑娘急急的说并用手指戳几下小牛阳。

一群人没敢一起走,分开绕路各自回了家。

“你胆还挺大!”姐姐用指头戳着小牛阳说。

小牛阳翻起眼看看她不说话。

父亲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又低头吃饭。

“下次可不敢了!”母亲盯着她说,“快吃了饭上学去!”说话间牛燕子“嘻嘻、嘻嘻——”的就进了屋。

“你刚到家,咋就出来了?”母亲问。

“我吃了了,上学去!”她好像还没从偷豆角成功的欢悦里走出来!语气高亢。

“下次可不敢了!”母亲又重复。

“没事,我爸说等我放学豆角就熟了再吃。”她有些答非所问。一脸的轻松。刚刚被那姑娘训斥时的惊恐让牛阳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麦子收割前的季节,小村房前屋后的果树上挂满了成熟的果子。有桃子,杏、李子、梅子,这些点缀在绿叶间发着成熟色彩的果子,又是孩子们的诱惑。有事没事到树下转悠捡个掉落的烂果就美得不行。再得个机会瞅着离地近的那枝摘上几个或找一木棒儿用力敲打几下,慌张的捡起果子飞起就逃,而或后面就跟着树主人一溜烟的追赶呢!这些糗事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谁没干过?可牛燕子就干得让人想起就想发笑。

院子传来“嗵嗵嗵”脚步的奔跑声,紧接着急切的声音传来:“母,母,恁在哪儿?快,给我找个地儿藏起来!”

是牛燕子!

正是午后,小村里少有的安静时间。小牛阳正和姐姐躺在一小床上小憩。父亲是个睡觉打呼噜的人他正坐在八仙桌旁的罗圈椅里打盹。父亲的鼾声,在那些总是不知怕些什么的年幼醒来的黑夜里,庇佑着懵懂的心灵再次睡去。鼾声是父亲粗壮的大手拉着小牛阳穿过夜色躲过有形无形的惧怕让夜睡得安稳香甜!那对罗圈椅是村中很有心劲儿的一个男人高沪生做的、刚好与原有的八仙桌配成了一套家具。父亲一直没有去买漆上,只是白茬儿,更没用石膏填缝打磨。缺了这些精细活,和那张奶奶留下的那条腿儿打着一圈圈铁箍的八仙桌放在一起就欠些谐条。尽管父亲一直没有给椅子上漆的打算,但在长年成为他的专坐里,椅子也有了光滑。椅子里的父亲停止了打鼾,母亲从没有隔挡的最靠里墙的床上慌忙下来。

“你这闺女、咋了?”

“快把我藏起来,藏哪呢?”牛燕子慌成一团,她双脚跺着地打着转像有尿急。

“咋了?“母亲再问。

“这闺女你这是哪一出儿?”父亲问到。

“后面有人追我······我偷了人家的桃了!快点,快找地方!”

父亲走出去,走到屋外的路上左右看看。

“没人追,哪有人?”也许父亲母亲这才注意到牛燕子的上衣又装成了一个鼓鼓的肚子。

母亲床头的一旁,放一很大的木条筐。那是父亲在河坡上割回的荆条编的,并坐两个孩子没有问题。说起来它算是母亲的一个储物柜了,一些针布线脑放在里面。母亲不是一个精细的女人,它们就那么乱乱的一框子。那个年代真的是老鼠横行呀!这样子的储框真是老鼠安家的好地方!它们成窝儿的孩子们就住在那里。为了育子,大老鼠不得不在大白天叨了食物一次次瞅着时机钻过荆框里去。何况不懂事的小老鼠一旦喂养几天,就“唧唧喳喳”的打闹不停,还干脆窜到框外来!为此父母多次清剿煞是头疼。母亲嫁来只有一个七八十厘米的长形木箱,但老鼠又得机会“呲呲拉拉”的咬开一个盗洞,照样把家安在母亲唯一的嫁妆里。母亲痛心之极,父亲就用荆条砍成柱状堵上那个盗洞。再后来母亲在手底放了一根细木棍,无论白天或只要睡醒的夜里,就拿起木棍随意随地敲出响声,以发出警鸣驱散动机不良的老鼠。

“哎呀,妈呀,什么呀······老鼠?”——牛燕子她慌得钻进了荆条框。

她从里面跳出来,一肚子的桃子滚落、大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箭般穿过跳跃的桃子无了影踪!框子在她身后不倒翁般笨拙的晃几晃向远处滚去,一框的破布烂棉带着“唧唧唧唧”的声音翻落了一个屋子!一股臊腥味蔓延过小牛阳和姐姐的鼻腔。她们从懒着的床上起来了。父亲一个站起又一个抬脚下去想把早恨得咬牙切齿的老鼠妈踩瘪在地上!可只是个忘想。十多只光秃秃还没开眼的鼠儿子盲无不的蠕动四散开来,好恶心呀!母亲把框拉出去,把她的破布烂棉拾掇到院子里的阳光下。

“啊,真是老鼠儿子!我刚才蹲在框里摸到他们了!”

牛燕子顾不得她一地的桃子,又蹲下好奇起恶心的鼠儿子,她捡几个在手里,脸贴上去。

“哎,它咋不睁眼哩?”这句话刚落她又想起被人追赶的事:

“妈呀,我得赶紧藏起来!”

“大晌午,去偷挑儿,也不怕狼把你拉吃了?”姐姐真不是吓唬她。

牛燕子偷桃的地儿那家住在最村边上,有一段,村边家里的鸡被拉走找不到尸体只有一地的毛,羊圈里的羊身上也有伤。听到羊的惨叫人起来追赶说看不清体形还不小钻进了庄稼地。从此每到太阳刚偏西,小村就早早的生起炊烟喝了汤关门闭户。就像父亲小时候他的母亲带着他在夜里躲避“趟将”一样的那段时日。

“藏啥呀?都这会儿了,谁追你?”姐姐说。

“我得藏起来!”她嘟囔到。

“自己找地儿吧!没人给你找······你看这屋里有藏人的地?”姐姐说。

其实还真有,只有牛狗留知道。

牛燕子把两只老鼠从脖子放进她的衣服里,挨着她的皮肤。

“你真会恶心人!”姐姐说。

她三下两下登着低低的窗台攀着父亲楔进墙挂物什的木楔子攀上了漆黑的大梁。两个木楔子上父亲用麻绳牢牢的固定上一排荆条,上面存放着发黄的两摞书籍。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跟着舅舅上学的“四经五书”和一些毛笔的字帖。

黑黑的大梁中段有一个空巢的燕窝,孩子们已练就了自立的本领出去觅食了。

小牛阳看着环抱大梁骑坐而上的牛燕子,突然觉得她像极了猴子!那被栓了缰绳穿了小红衣服打耍的猴子。

“快去看看,有没有人追来了?”小牛燕在上面对小牛阳说。

父亲从外面拾掇荆框进屋、听得梁上的牛燕,他一下子跑去梁下,双手做接状。

“你这孩子快下来!”

牛月梅奶奶有了单过的草屋,草屋里就成了孩子们爱溜进去玩儿的地方,有时一群爱翻精的孩子也是让老太太头大!草屋坐北朝南正坐在月梅家原有的院子里,它的正墙上只留一门一窗,窗子在高高的地方,只不过有一个人头的大小。窗杈是从树上砍下的鲜树枝做的、就那样在垒墙时随意地插入了湿墙体中。咋一看,别扭中有些搞怪!这简易不过的房屋,真的是为能容一已只身的呀!小牛阳去到屋子时,来不及像其他孩子那样投入到玩耍中,她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觉出了与平常人家房舍的不同。昏暗的屋内,那小窗处,是供给光线的来处。在大好的太阳时,那光像极了织机上撑着的万条纤弱棉线直挺挺插入房间直至地面。迎了光看过去、又见到了光斑点点霓虹片片的彩桥,好像可以攀上去再至那窗上一样?奶奶把一根长绳打活扣系在三角屋梁的横木上,下端挂着一小竹篮。竹篮悬空在离小窗不远的地方,竹篮的镂空通风可使食物更长久的存放。再者可以预防老鼠。其实,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从河坡割回的荆条,这种植物属于低灌木,它们从根部发出密匝匝直挺挺的树干,而树干从不再另外发叉。到了秋天落叶的季节,它们也就长成了大人手指不同粗细且笔直且极具柔韧的枝条。太多时候你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奇妙!它们生来就带着某种功能的神奇!而发现这种功能的人们更有着慧眼的智慧!在农闲的时间,会藤编手艺的男人们就拿出特制的工具整理荆条,按它们的粗细编出各种不同的家用物什,如运粪的荆苫子,放家里破衣碎布头破棉花的荆筐,或再编上一个盖子。放馍蒸红薯的馍筐。特别到了农历年,家里做出的蒸馍、打油锅的成品无处存放、编一个荆篓既干净又通风······到了谁家几乎都能看到提溜在木梁上的荆篓,它就是一家人“冰箱”呀!特别是年关时节,随着时日那里面放着越来越少的肉呀豆腐呀丸子呀,大人们搬着指头数着谁谁该来家里做客了。小孩子就跟着天天盼那个客人来、来了好吃到了篓子里的好吃的。有时待过了客人,随着春天的一日日临近,那里面的东西就会长出一身的绿毛毛,大人还是舍不得吃就拿出在滚水里或热油里过过,再放回荆篓里提溜起来。说是要等到阴历的二月二呢!二月二是旧说龙抬头的日子,到那天要用好多食材敬拜龙王以求一年的风调雨顺。这可馋坏了家里的孩子们,好像日子长得老也过不到那天一样!每每都会向那篓瞟上几眼,再问问“妈,那里面的什么什么啥时候吃呀?”有时那里面的东西一直能放到收麦的时节,收麦是个出力出汗的时节,要给家里的劳力补补呢!

月梅奶奶木梁的竹篓孩子们都很是好奇是从哪里来的,小月梅说是她们一个很远的在大城市里的亲戚给的。那年月老鼠是特别的多。每到夜里咕咕咚咚、咯咯吱吱老鼠的出没、打翻器物声毁坏家什声或磨牙声、声声入耳。即使在大白天家里有人在它们也会大胆的出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它们无非是出来觅食,既是觅食就是和人类争食物。那年月人的口粮还是紧张。青黄不接时日里的苦熬还是那样难捱!偷食口粮的老鼠身轻如燕真可谓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它们的一口牙齿更可谓如刀如锯,被惊扰睡眠的人们意识到了它们坏了事待起身、眼看它们从眼皮下逃之夭夭楞是有力用不上。看着它们偷吃的食物、咬坏的家什心里那个恨!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这些无空不入的鼠辈!奶奶的床边放一细长的木棍,每每孩子们要拿了耍,她一定会要过去放起宝贝的样子。原来这是她晚上与老鼠较量的“警棍”。躺在床上她的木棍之长是可以够到篮子的,夜里奶奶只要睡醒就摸出木棍对着竹筐敲几下,如有老鼠就会听到它们仓惶迭落在地的声音。有时奶奶细听,会有胆大不要命的老鼠想蒙混过关,奶奶就划了火柴点上煤油灯,还没等奶奶借助亮火看清竹筐,老鼠已抱头鼠窜。有时还会看到抱着晃荡的吊绳逃命的老鼠,那样子看起来真是可笑。如果你过去用力甩绳子,说不准它会牢牢死命抱紧或被摔晕下来而后像醉酒似的晃悠悠逃命。

童年把人性的本真淋漓尽致的挥毫泼墨,或哭或笑、人性如云卷云舒般徜徉。世俗礼教自渐形秽无地自容。下了“童年”这个舞台,各自粉墨歧路。在无拘无束驰骋的时光里,是奶奶的竹筐比荆篓更有吸引力或是里面的食物更有诱惑力?总之童年,一群少年玩伴遇到了奶奶的竹筐把疯玩疯颠发挥到了极致。月梅奶奶可以用木棍提防老鼠,可却防不住因三个小姑娘而起的一群“大老鼠”。

路上,阳光普照。这是牛庵学生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头顶白杨如盖,叶片在和风拂动下发出清爽的沙沙声。三五成群的学生斜挎书包走向家的方向,小牛阳小牛燕小月梅在其中。路旁的田地里,是熙熙攘攘耕作的人们。

“我都饿死了!”小牛燕说。

“俺也是。”小牛阳说。

小月梅没说话,她们继续往前走。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小牛燕叫着向下一俯、曲身躺在了地上。肩上斜挎的书包带子一下子来到了脖子里,她独一无二的军用书包里面的文具盒在于地面接触时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声。

“哎哟,我的妈呀!我的铅笔!又要折了!······我妈又要骂我了!”

她一个蜷腿坐起来,解开令人眼羡的书包扣襻儿、手伸进去,一个印有群兔扛蘑菇图案的文具盒被拿出来、“咔嚓”被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铅笔消过的没消的躺了一盒子。她用手指拨拉着,“这个没折、这个没折、这个折了、这个没折、这个,这个折了……”她一枝枝的看过去。从她的军用书包掏出文具盒查看她的铅笔成了她的经典动作。如孔乙己数他的蚕豆。

“俺得回家了!”小月梅说到。

“晚了俺妈光打俺!”小牛燕学着小月梅的腔调提前替她说。

“要不你给我背上书包吧?”牛燕子冲小月梅说。她迅速整理完、站起来递书包过去:“咱们一起走?”小月梅少有犹豫接过去。对牛月梅,牛燕子这蛮横的样子又不是第一次。

各自回家。家里没有人。

三个人又鬼使神差地聚在了一起。

那时月梅奶奶新建的茅草房还散发着新鲜泥土、茅草的气息,甚至木窗叉上的叶子都还蔫在那里。

“看看你奶奶屋里有没有吃的?”是房子的崭新刺激了牛燕子?

“俺没钥匙……”

牛燕子过去晃荡了几下了门,“哐当哐当”作响。门与门鼻儿连接的铁链子有些长,门被推开了一大缝。牛燕子试图挤进去但几次伸头伸脚也是徒劳。

“俺去地里找钥匙,还要做饭哩?”小月梅眼巴巴望着牛燕子。小月梅下了学,童年里的玩耍不再属于她,她必须做好母亲的好帮手!此时她想到的是地里的母亲与幼小的弟妹。

“不急,一会儿咱们一起!”牛燕子说。“嗳!我看到了、竹篮子、在那提溜着呢!里面一定有吃的!看有没有办法进去?咋进去呢?咋进去呢······有了,从那个窗口!”牛燕子有了妙计、叫到。

“······对对,你们蹲着,我踩着你们上去!”她兴奋极了。

小牛阳和小月梅双手用力按着墙蹲着,牛燕子踩着两人的肩膀向上一下下的站立,下面的两个人呲牙裂嘴、还得站起一些再一些以让牛燕子够得到上面的窗子!上面的牛燕恨力想折断带着青气的窗叉,但几试终不成。她回到地上,左看又看见不远处有一石头,她再次来劲,像看到了宝贝的脸上生出胜利的喜悦!

“再蹲,来,再蹲!”她捡来石头招呼说。

“不中,俺奶回来,会打俺的!”

“她不敢打你,有你妈呢!”牛燕大大的双眼溜圆放着光。

小月梅眼里闪着泪光看看小牛阳。

“······你奶不会打你的……”小牛阳低低地说。但有了那次的偷豆角,她知道,她们又在干坏事了!

结果,窗子被砸断。牛燕子探头进去,双手扒着窗台泥巴,提起一条腿再提起另一条腿、“嗵”的一声、她人一闪、“哎哟”就不见了人!竹筐里果然有吃的!她用奶奶的凳子做梯子把食物带了出来。带出的食物带来了三个孩子的兴奋,她们忘乎所以的背靠奶奶的屋墙坐在地上,分吃着那一把花生和几个干玉米饼。何时见她们对食物香甜如珍馐?三个孩子都出了汗,牛燕更是夸大着咀嚼的动作,她用眼神投向小月梅和小牛阳,那意思是说:“不是我你们吃不到这些好吃的吧?”。得了刺激、满足了饥饿、她们忘记了一切!

……

奶奶坐在地上伤心的直抹眼睛,为了那一把花生!

“老东西,放着花生自己吃!”月梅妈妈怒气冲冲。

花生是奶奶远在城里的侄子过年时带来的。她已给了孩子们,月梅妈是知道的。剩下了那么几个她不舍得吃天天放着,有几个月了。人总是贪念亲情温暖的,路途虽远哥哥还一直把她放在心上,这种血缘亲情呀!逢年过节会差侄子前来看望。偶尔她去好像总有带不完的吃的让她带回,她一把年纪带不了了!睹物思人呢!看到了从那里来的东西心里就暖和呀,这倒惹下了事端?

村子的人们陆续从地里回家来,到后来她们三个像猴子一样被人们有些围起来了······

小月梅被妈妈打了一顿。

牛燕子小牛阳被羞辱得无地自容。

奶奶的窗子被牛狗留很快修好了。

窗子是修好了。可孩子们有着怎样的天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那窗子里找吃的好像成了村子里孩子们的一个乐事!特别引去的是更捣蛋的男孩子去“偷”吃的。每次先有一个“侦察兵”探知奶奶是否在家,若不在他们就一拥而去。他们不再破坏那个小窗,而是上到树上折找来了一长长的带分杈的树枝,或长条枝头梆上一短木条,这样钩子就有了。有更多的孩子驮起一个孩子,如课本里的猴子捞月一样。攀住窗子钩住屋子里的绳子把篮子拉到窗前,掏空了食物再把篮子很潇洒的荡回去。挨过批的三个丫头这样效仿过几次,好像每次都其乐无穷!奶奶也好像不再计较她的食物丢没丢了。

这群“大老鼠”是不是让奶奶挨了饿不得而知呀!

日渐春暖后,白沙河绵延流经之地拉开了它一年中繁喧的序幕。牛庵所在的白沙河支流,在天年雨水丰沛时它与主流汇合奔腾。过了多雨时节河道内因着地势绵延着断断接接、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水湾及类似沼泽的草地。经年雨季的汇流冲刷屯积,形成了资源颇丰的天然所在。水中多样的鱼类、软地繁茂的植被及栖息其间的鸟类,为两岸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生活资源,给一年的大多时节带来了热闹非凡的景象。

走出村子,晴空下放眼远望,河面一片闪动的银光,有渔舟正泛其上。近处、芦苇已窜起老高成一方林屏。粗壮挺拔的它们浸在水里绿得能滴出汁来。小牛阳从它们的头顶直看到水中一层层蓬生的须根担心的问父亲。才知它们是不怕水的!看着游弋其间的鱼儿、蝌蚪,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那些个清澈的水湾从它们的水底日渐长出了各种水草,有一种“水锅排儿”的草,它们如特训神兵天将迅速的占领水域。

它们头顶叶片拖着长长的红色管子在水下向上而来!它们光滑对称的四叶片,几日后由浅绿到褐绿便平平地铺在了水面。少有风吹,它们一波一波地晃动着推动着,细看水下一根根红色纤细管状的茎像放风筝一样了!又像极了规矩得不行的舞蹈!风再大些,扬起的水波齐刷刷的托起了它们,水湾便成了粉红的一片!秋季它们的叶片渐成咖色,纹路一条一条如牛阳看得的父亲布满老茧手上的纹理。总能看见挚着长杆的人去捞它们说是可以治头疼。还有一种能粘人的涩涩的水草,它长势迅猛:只要模糊见到水下有一小片或只是一个深黑色的小点让人疑惑是不是蛙籽?没几天再路过时,它就长成大片大片的了!枝叶已窜出并覆盖了大片的水面。水上、水下铺天盖地缠缠绕绕,它们拥挤着铺成绿色的“路”堆在水面。生命力极强的它们遇了干旱就探伸着头爬上岸真正做起了河湾的霸主。上下邻村的人们,作了长长的镰刀割下来用作鲜猪草。往往割过的不几天就又疯长起来。

软地及水边的凸壑上,长满了有名无名的灌木、其间又布满了杂花、杂草。除去冬季只要放眼望去,白的、黄的、红的……成片成片的色彩。

杂草生长在浅水里掩盖成若隐若现的水面,一团团黑灰色蛙的子粒漂浮在那里。要不了几天,它们就孵成了小蝌蚪。再后来,你走路的脚下就会弹起满地跳跃的小青蛙或土色的蟾蜍。它们“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摇曳了一片芦苇。再后来的夜夜、那一片的蛙鸣,叫什么?蛙鸣盖天?河岸上有一种叫“打碗花”的植物,它煞是夺目!春还料峭它已含苞待放了。冬至一片枯黄,一年四季美丽的花朵不断。它植株肥硕,最高时也不过十多厘米。叶片上密布白色长如动物一样的茸毛摸上去绵绵的。它有粉、紫、白三色、大大的六瓣单层花。遍布了土壤水份多的角角落落,有很多甚至长到了庄稼地里被毫不留情的拔掉了。小牛阳捡起弃在地上鲜活的花棵,心中的惋惜无处安放!她走下河坡寻一润泽处扒出一个坑来栽进去,但却是从来都不曾成活!风和日丽的时节,女娃子们总是逗留在河坡忘记了时间。采来各种花儿抱在怀里,最显眼的是“打碗花”了。大人见了,定会说“快扔掉,快扔掉,那些打碗花!回家吃饭要打碗的!”孩子们狐疑的不得不扔掉还要被连忙把手洗干净。小牛阳看着被弃的花朵一地,爱又不能够!只得依依离开。虽然被一次次的呵斥,但背过家人孩子们还会去摘。因为它们实在太美了!至今都不明白它们为啥会有哪样一个名字会有那样的待遇!后来多次回到牛庵去,或是真的因着是大气候的原因,一年不如一年干涸的河床,它们已是踪迹难觅!

那些分布在杂草里的低矮灌木大多上面长了长长葛针,花落见果可就是难摘得!知名的不知名的到了秋天,挂满了诱人的果子,引得各种鸟儿低旋啄食。调皮的男孩子或手拉弹弓或脱了衣衫抖扬着想捉住它们却惊飞了一片鸟鸣!有一种叫“羊奶豆”的植物,细长长的叶、茎。它开小小的黄白色的花,花期一过,植株上就挂满大小不一的羊奶豆,青青的、形状像极了羊的奶子。成熟的有成人大拇指那样大,只要碰破表皮一个小口,就会有白白稠稠的奶一样的液体流出来。跟着大人下田帮手的孩子,偷懒时就会顺着河沿找这些甜甜嫩嫩的东西。小牛阳就曾把自己的小衣袋装得满满的,在父母干活的间隙分给她们吃。那些日子静好、波澜不惊,父亲,母亲,姐姐一家人相安恬淡。小牛阳她完全融进了学校课本里那些简单故事的墨香和大自然的花鸟虫鱼里!玩累了还可以躺在凉凉的草地上看蓝天流云听蛙鸣鸟啼。偶尔一翻身,就会发现某处茂密的灌木丛下一窝斑点驳驳的鸟蛋,再一靠近,扑棱棱的惊飞了其间漂亮的水鸟。

“大水湾”是白沙河支流在牛庵水域最宽阔最深的地方,载着渔鹰的小舟常常出没其上。它的南岸是牛庵一望无际的田地。南北岸最狭窄处有一小弓桥相连,此桥被村人称叫“拴牛桥”。下得桥去就是村里的集体瓜菜地了。稍西一点儿河边的高坡上是村里堆建的两坐烧窑。上面铺满了植被在水草生长的季节与河道内的野草连成繁茂乌泱泱的一片、蜿蜒如蚯蚓盘曲而上的小路清理了没几日就掩没其中了。聪明的鸟儿在窑的最上方安下它们的家、产下它们的蛋。雾霭的晨昏,放眼四顾,于天地间两突兀的绿乳峰,鸟儿悠然轻翔羽翅觅食来去……这何尝不是置身画间!

记忆里那烧窑好像断断续续没有闲歇。幼时的那些年小村人家几乎是土墙的茅草房,砖块不过是多用于房的地基。在阴雨连绵的时节,自那时一直留下的惊恐难以忘怀!越是雨如注,大人们便不得安生无论何时。常常会听到土房、土墙沉闷的倒塌声,以防万一孩子们在睡眠中被叫起躲在室外的简易棚中是家常的事。真的是穷困滞留了人们生活的质量!可烧一口窑的所有费用还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支撑得起的,特别是那几架子车的上等煤呀!

瓜菜地靠河岸一角是高老头看瓜菜的小屋。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他是一孤寡老头。小牛阳就一直这样以为了很多年,其不知人家好一大家子人呢。因他几乎常年住在那里。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他也爱住在他的小屋里。那时村里的瓜菜地最是村人心念的地方,原因自是有二。一是念想一口吃的,二嘛这是个闲暇渡时的好去处。“虽是陋室,谈笑有声”每渐寒冷那小屋大有《陋室铭》的情趣。

自然,在垒那间小房时小村里的男人们可是卯足了劲儿!大概是平时盖多了正式房,又或是平日里出过了大力气,这“弹丸”的小屋放在他们心里就心态不同了,他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轻松!“夯”,这个平日里用惯了的大家伙往那一放好像就占满了地基。打夯时几个男人根本没走几下就得转身,喊歌的人也得不停扭头看路,夯歌就有些断节,平时严肃的劳动在这儿看起来有些凌乱局促,站在一旁的人们看得忍俊不禁。平日打地基夯歌一声唱起,几个男人满弓待发,第二声唱起,几条胳膊钳子般抓夯起夯,“俺的兄弟们呀,胳膊抬起来呀,你可要抓紧呀,嗳嗨嗳嗨哟呀!一夯接一夯呀,咱们往(东、西、南、北)走呀,可别砸了脚呀!嗳嗨嗳嗨哟呀嗳嗨嗳嗨哟呀……!”这是一个多么激情的劳动场景!夯歌嘹亮!动作齐整!看夯的人们一片哑静!我们的百姓是敬畏神灵的,起夯前都是有跪拜进香的,奉上一块肉更是必须品。所以夯歌一起是要肃静的!

小屋的根基是从窑上捡来能用的大小半砖砌了半高的砖墙,所以相对于几乎没有地基的泥墙要结实多倍。队里的饲养员把给牛梳理皮毛时收集的掉毛抱来,过年时宰猪的农户拿来了猪鬃,和在了泥里。他们把泥摔成长方块,一个一个的垛起来,垛一层,两个男人同时用铁叉墙里墙外的恨砸。这个砸没有功底是不能上手的!要讲究同时的力道。砸过,再用稠齿的铁耙把多余的泥土刮下,随后木腻子上墙把墙推磨平整。再抹一层怼了麦秸捻子的泥浆,小屋的墙就搞定了。房子垒得低矮在旷野里更接地气易冬暖夏凉。房子虽小它的前后屋顶扣了很宽的瓦边,瓦也是从窑上挑捡来的。只在屋脊用了很窄的一些茅草,远看就像孩子推了一个超短的厚墩墩的发型。这就大不同了,它可以有效的防止雨水特别是雨季屋檐水下水不畅淋漓渗透到屋墙造成房子的倒塌。

小屋盖好了,高老头在小屋的前脸穿上两根长木杆,以木杆为横架在地上栽上坚杆,四根粗木牢固扎实为框架再配上细木棍隔成方格系牢,就成了上有顶的凉棚框架。开春合宜的时节,蜿蜒的南瓜、冬瓜、梅豆等藤蔓就探着头颈争先恐后爬上了凉棚。很快一个凉爽密不见光的凉棚隐去了木杆挂满了各色的花朵,蝴蝶蜜蜂嘤嘤嗡嗡其上。凉棚下的一角有一辘轳井,井旁常年放一木桶。地上有一红漆脸盆。再看棚下有高老头系上的一长绳,上面晾着大大的一织白布手巾。不过它倒很多时候黑黑的,不用说这是全村人乱用的结果。棚下还有一长台,台面是一块长长的青石板,其上放一粗瓷大碗和一长把儿瓜刀。石板来自河坡一座早年拆毁的青石板桥。一年中,特别是瓜菜挂果的春天到秋天,在没有电动机械参与农耕的那个时代,在农田里挥汗如雨的庄稼人这里就成了他们的一快乐驿站。

缺衣少物的年月,一洗得发黄的白织布露臂汗衫搭一宽松短裤,肩搭一白织布汗巾,裸露的双脚蹬一双手工人字口黑布鞋,一顶透着斑驳光点的芦苇编制帽。高大的身材,穿行在瓜菜地或弯着腰进出那个低矮的小屋门,相信是留给牛庵人记忆里的高老头!屋内靠里墙放了他的一张小木床,一个土垒的小台子落在小床的一端,上面放了他的碗筷。剩下的半边地上有两三个他闲暇时从路旁刨出的树墩,刨去不成形的凸兀就成了凳子。床下是几双沾了泥巴的手工鞋,一个墙角的木楔子上挂着他的汗巾,汗巾是什么材质的?也是手工的!因为那是一个纺织的时代,正如戏词里唱的:身上的衣和衫还有鞋和袜,都是纺织品。闲散的冬日,村南通往小屋的那条只容得一人通行的小土路上男人们络绎不绝。屋内走了那几个来了这几个,屋内总有一盆不熄灭的火,没有凳子就蹲着或随便找来个什么放在腚子下。源源不断来了一堆男人,小屋盛不下,就从屋内引个火再生一堆在木架子下围坐起来。屋里屋外真是热闹!男人们到了一起,前三皇后五帝不着边际的胡扯。遇到二个扛头,抬个个把钟头是常有的事,大嗓门要在空旷的田野扩散很远呢!

拴牛桥周边的河岸上不知年龄的垂柳乖张生长鸟窝遍布其上。农作季节在田间耕作汗流浃背小憩的人们来到水边的柳树下,叫几声:“老高头,老高头!”那老人就会从低矮的看菜房里弓腰出来,“哎哎,哎哎!”应着,径直走去瓜地一次次的弯腰摸出应熟的瓜快步抱过来。接过瓜走几步下到水边撩起水洗个干净坐下来美美享受瓜的甘甜可口,再夸几句老高头的手艺。此刻的老高头慈眉善目双眼乐成了一条缝。他坐在地上更暴露了硕长的骨骼。他花白的头发眉毛胡须,长长的白眉覆盖在眼皮上,和那个年代挂在正屋的寿星蟠桃图里的寿星难分上下。长长的睫毛如帘有很难见到他眼睛的感觉。记忆里他好像常常穿一齐膝白织布宽松裤头,赤裸着肩头搭一汗巾,硕长的四肢皮肤黝黑可当他下蹲和吃瓜人扯话的当口会露出他大腿雪白的皮肤。“别致”的小房里住着一酷似寿星的“白眉大侠”,至今那画面还带着仙气太美!瓜菜的种植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精耕细作,其间换了别人证明是不行的,他就成了牛庵的瓜菜经营专业户,在他的侍弄下瓜菜繁茂年年硕果累累。到了季节家家户户要在打麦场分到属于自家的一份瓜菜时,他会用手仔细的掂量瓜菜的大小、份量以作到最可能的公平。

他就是高一桐的爷爷。高一桐是谁,以后再说。

人事活动受着背景时代的局限,还有哪个年代的人们与大自然有着如此不能分离的契合?夏天,支流两岸热闹非常,拴牛桥边永远是一个不歇场的集市。

河南岸因着河势,田地有了好坏之分。所谓坏地是说它低洼夏季积水。即便照着公平的原则家家都有那么一留洼地,但还是有处在洼地中心的人家。在他们的抱怨下自然多分出几垄便安抚了人心。吃了早饭牛狗留拿了锨要到洼地开沟放水,后面跟着过星期的小牛阳。此时庄稼半高长在地里,一些大至的劳作已完工。这时节水岸人迹不断。拴牛桥边远远的就看到了人群。

连绵的雨后,太阳高悬。干涸的河道蓄满了水,它又与白沙河汇合相连了。放目四下,波光粼粼的一片,包括岸上的一些庄稼浸在了水里。河面上穿着皮裤、划着皮艇的打鱼人拨开芦苇,“扑棱棱”的惊飞了衣着艳丽的水鸟。他们划着浆掀起玻璃般的水帘在阳光下闪着粼光穿行。皮艇的一端,站着一只黄褐色长长嘴巴的鱼雕。它总是站姿那么威严,胸脯挺得老高、脖子立直眼睛“严厉”的盯着水面冷不丁跃身而下,干净利落的又回到船上,同时一条鱼儿从它的嘴里甩在了船上。它再次站在老地方保持原样。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眨眼之间!岸上围观的人们一阵惊呼!他们说鱼雕的脖子是扎起来的。防止它把捉到的鱼吃掉。

“走吧,妮子,不看了?”

“走了?”牛狗留拽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妮子,不要去玩儿水,就在地头等着俺!听话!”父亲蹲下身双手抓上她的小手并用他粗糙的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严肃地说。他看着小牛阳的眼睛,小牛阳记得了那目光里的叮咛,“嗯”了一声就自己玩开了。

“听话!”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

田头长满了杂草,狗尾巴的穗子抽出了集集挨挨的成片夹杂其间。雨水淋沐后阳光倾洒,绿得刺眼中一片珍珠挂在其上!河道里沙沙的芦苇荡满是“啾啾——啾啾——”各种鸟儿的大合唱!那种叫“拉子”的鸟叫的真特别!它酷似又小于麻雀的身躯怎能有那么大的嗓门!抑扬顿挫的高音仿佛它才是大合唱的领唱!会有多少只不知名的鸟儿隐在其中?它们的低音区组合成那“沙沙沙沙”的一片!像是有多少翻斗大卡车在卸沙子?

杂草中长着一棵高高的蓖麻,它掌形硕大的叶片舒展着,绿疙瘩的果实上开着红毛头的花。小牛阳上前把叶片一个个的掐来,抖落其上的雨珠铺在树荫下。树上知了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待她再满手把了叶片,一股蝉的尿液正嗞淋在铺在地上的叶片上。再铺上叶片又把它的果实摘来堆放在其上。再把狗尾巴揪来一把,一支支听着它们的细茎从桶状的包裹里“吱吱吱吱”的拔出,学着姐姐的样子编起了小狗儿。绿铺上不时有蛐蛐跳上来它们“蝈蝈”的叫着双须反复揉搓无视小牛阳的存在……当她好像把该玩儿的都玩遍了才想起了父亲,父亲已去了玉米地的深处。有生脸的大人和孩子不时从身边路过,他们是外村的来河边大消磨时光。

“爹、爹、爹!”她冲着玉米地喊叫。

……许久父亲钻了出来,头上带着玉米的青屑,脸上有被玉米齿拉伤的道道儿露出了血迹,汗珠向下淌着流湿了前胸一片。后背也完全粘在了身上,双脚小腿满是泥巴。

“玩够了吧?走,回家!这天、太热了!”——他一眼看到只留下光杆的蓖麻一下子就爽朗的笑出了声!夏日雨水的午后,地上的水份在阳光照射下分明能看到如烟的水汽丝丝游游的升腾!空气里的燥热包裹了皮肤让人烦躁。弓桥柳荫下三五成群歇着从田里走出的人们。

“爹,俺想吃瓜哩!”当走过老高头的瓜田。

“想吃瓜?”

“你在这等着,俺瞅瞅这老头在哪?”父亲扫过瓜田并没见人。

低矮的看瓜房上爬满了青藤,上面滴溜溜的挂满了南瓜冬瓜。细看高老头正舒展着身体仰躺在凉棚下的木床上打盹呢!

高老头去了瓜田,不一会儿他手上托了个裂开嘴的大花面瓜,没出声放在了青石板上。父亲正摇着辘轳向上拉起一桶水来。这口辘轳井的井壁长满了青苔,往下看一眼一阵心儿狂跳,但同时一股冰冰的冷气袭上来。“小孩子不能去井旁!”高老头说。小牛阳后退。水桶上来,父亲俯身就着桶沿“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水跟着淋淋漓漓在了地上。他又搬斜了水桶倒水到手上简单洗了泥巴。再提起倒进脸盆一些,取下毛巾,拉过小牛阳,洗去燥热。剩下的水父亲把瓜放进去冰一冰洗干净。

“这会人多,吃完了再出去吧?”高老头说。

父亲嘴里含着瓜“嗯嗯”应着,他硕大的手掌托着因太面已四分五裂的瓜,他不得不尽力的伸展五个手指以支撑只有皮连着的瓜。他黝黑的脸上也沾上了瓜星儿。

父亲一身的臭汗,小牛阳已嗅到了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当走到水边,村里一年轻的小伙正双脚站在水里吸吸流流的吃着一个甜瓜。见到父亲他双手用力一掰,分了一些给父亲,父亲倒也不谦虚接了过来。

“给妮子?”他递给小牛阳。

“俺不吃了。”刚刚的面瓜她已吃得撑了。

“今干的啥活?”

两个人拉开了腔。

……

小伙吃完了瓜,拿瓜把儿打起了水漂,只见它在水面跳跃着飞向远处。“扑通”一声他跃进了水里,父亲不及防,溅了一身的水花。

“你龟孙!”父亲抚一把脸上的溅水、一下子笑了。

小伙扭过头:“你来呀!”

“呵呵?俺怯你不成?”父亲三下两下吃完了瓜也一个前扑下到了好远的水里。那人像踩着水走路、晃着肩膀向更远的水面游去。

“咱俩看谁先到那岸!”

“好!”父亲应到。

“妮子,站在岸上别动!”父亲回过头也做着踩水的样子冲小牛阳喊,之后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水面便一下没了父亲!只有一圈圈的水晕荡漾开去。不一会儿小牛阳一直盯着的水面,那人已回站在岸边的浅水里。他上拉了拉自己的裤头,双手后撩着头发又在脸上抹一把吐一口水说:

“看,你爹找不到了!”

其实父亲打出的那些水晕早没了踪影小牛阳一直焦急地盯着水面!这片深水区,不是有好的水性是不敢来这里的,就连牛庵的那些个男人们也不常有人来。

那人的一句话让小牛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某种恐惧就那样紧迫抓牢了她!那人却“咯咯”的笑!好久,父亲从远远的几乎到了对岸的地方探了出来!

——这段看不到水面父亲哇哇哭的等待,像是好久好久,久到堆积来了一个不到十岁孩子所有能想像来的感知。这些感知压得她只有大哭!漫长与煎熬在摸不着看不着的“时间”上惊恐孤单。她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天地”里,现在“天地”没了……?当看到父亲的脑袋露出水面的那刻,她停止了所有懵懵懂懂的臆想,心一下安静下来!“失而复得”她还不知道这个词,但她却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心情。父亲,这个她整天围着转的男人,原来在她心里已是深根蒂固的依靠。

他听到了她的哭声迅速游过来。

“你个龟儿子!……”那人“嘻嘻”着父亲一下知道了原由。

此时夕阳西坠,火红的云彩倒映在水面,水天一色分不开哪里是大水湾的边界。

渲染了色彩的水面晃动着父亲带着色彩的头颅向她游来。这一画面,在后来牛阳想念父亲、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成了永恒的一副图画,只是那水面好长好长,父亲再也游不上了岸。

到岸边的浅水里,父亲抖落脸上头上的水珠一只手举出水面说:“你看,多大的马虾!”

“俺正在水下,它在俺的肩上咬了一口,还以为是蛇呢!伸手一抓,这么大的虾!”父亲一脸的兴奋。

她望去、渐停了哭声。父亲手指间捏着一只通红的大虾张牙舞爪,比平日浮在水草上成群结队的虾大多了。她想伸手接,但又被它的样子吓到。

记忆里父亲与高老头多有来往。小牛阳能看到父亲每每与之相谈甚欢的样子,高老头的笑容可掬就是那样深入了她的内心。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会发出男人间那种默契的笑声!早年的父亲生活是舒心的吧?这样跟着父亲吃瓜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一些合适的时候,父亲会趟着瓜秧自己挑选,她就跟在身后。

很久很久以后,牛阳理解了那种默契。那就是两个男人身上同样的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