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红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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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夜大水湾

盛夏的傍晚,坠下山体的落日余光穿透云的缝隙直射向中天,东方一弯镰刀呈现在天幕。大水湾拴牛桥畔,日月交晖映照在水面上。此刻水面幻化成一个光怪陆离的魔镜把各种色彩、图案囊括其上。在这白昼与夜的连接点上,芦苇林中的“拉子”领起了大合唱,聒噪的知了在水湾边的柳树上又一时段的鸣叫,归巢的鸟儿滑翔翅膀嘁喳如潮栖落在枝桠。肩扛锄头被汗水浸透衣背收工的劳力、赶着羊儿裸着上身归家的孩子、岸边赤足洗衣的主妇、下到水里洗澡的男男女女、连同天上的云彩被一次次的撞碎、荡漾着去远方。

姑娘、媳妇、小伙、老人、孩子……水湾边又一天的天然浴场渐渐热闹了起来……

男人们知趣的总去往水湾的西岸,赤身露体的他们又大着嗓门挑衅似的说一些不害臊的话。这边泼辣的媳妇们也提起了高音了应着那边“你敢过来?看不给你咬了?”那边也不示弱,“你过来,你胆儿大你过来?”……那边短暂无语的静默后“去,去,去呀,让你过去呢!”——他们或她们又开始了“窝里炸”几个人必是推了一个向那边作推的动作,水声哗啦啦的响!“你去,让你去呢!”被推的人反击。这边听到那边的动静又是一阵浪笑……响亮的笑声响彻那幕色里。

东方,湛蓝的天上已隐约出现眨眼的星星,月儿弓形的腰身澄明地悬挂在东天。姑娘在迷蒙夜幕的掩盖下脱掉了紧身的内衣,露出了洁白丰盈的线条……。胆小的孩子一只手拽着妈妈,另一只还与同样拽着妈妈的孩子打起了水仗,推起的水花溅起,他们躲闪着、嬉笑着。再大一点的孩子又跃跃欲试要比试谁游得最长。那时七八岁的男女孩子正应了那句俗语:“够着门搭儿,隔应死一家,够着门鼻,隔应死一群”。充分说明他们泼皮捣蛋的能力。比了几趟,都是在浅水里,好像不过瘾。击起的水花和着吵吵闹闹喧声一片。引得洗着澡也不忘拉家长的大人一片数落:“去、去、去、远点!把水都刨抄混了!”挨训后只得来片刻宁静,一男孩子说:“谁有本事?咱看谁先游到对岸!”

“俺,俺,还有俺!”

几个女声积极响应还有几个男孩子,并齐齐的举起了手又带起一片水声。牛阳牛燕子牛月梅也举起了手。

“谁游?来、过来,咱们站成一排!”一男孩儿喊到。

“分开些、分开些!”七八个男孩女孩集集挨挨的站成了一排。

听俺喊:“‘开始’,就开始了!”

牛阳这是跟姐姐来的,姐姐已是大姑娘,她们尽可能的把身子隐藏在水里,洗着她们的内衣、聚着堆说着悄悄话。

“姐、姐!”牛阳喊到。

“他几个去对岸哩,俺也去!”

“去吧,去吧!”姐姐向她挥挥手没扭头只顾说她们的悄悄话。

一声“开始!”,孩子们就奋力向对岸方向猛扑,击起的水花一片呛得小牛阳不能呼吸!她即知道是同伴离得太近!她想缓下来待他们措前一些再追去,同时她也感到身后又有同伴。在这分心之间,她在下沉同时才想起已游进了深水区!情急之下她猛向上踩水旋即翻转身体以仰泳!很好!躲过了同伴的打水及下沉并调整好了速度向前而去!其实,她听父亲说起过这个水湾最深的地方。一个夏天,一阵急雨后在地里干活来不及躲避的人们一身的落汤鸡,男人们就相继悠闲的在大水湾里消遣放松到后来就比试仰泳、狗刨、潜水……还要试探大水湾他们认为最深的地方。这些自小在水边长大的男人个个水性了得,也包括一些胆大的女人。家家户户的孩子从小在水里玩儿,几乎没有不会水的。牛阳也一样,除了潜泳她不能潜太久,仰泳是她最拿手的。在她还不会水之前,父亲曾驮她游到过那里,那时她胆战心惊,把父亲牢牢的抓住。父亲更是水里的高手,他能像人直立走路一样在深水里踩着水向前去速度了得!那身子趄着膀子一晃一晃的颇有些好笑。那天父亲就是以这样的动作去试探大水湾的“尖锅底处”——他们听老辈人说,大水湾是一个大锅形的,最深处就是锅的中央。父亲以直立的方式踩到那里,就潜下去,好久,他探出头,手里攒着那水底的一把泥沙。他兴奋的说:“奶奶!有俺的五六个身高也不依吧?”父亲可是有一八五的高度,每想起父亲用他的身高做比较,牛阳的心里由不得生出胆怯!此时,胆怯如爪瞬间就抓紧了她!身处夜色渲染的水面,放眼,一切朦胧!咋一看似好陌生的环境!一东一西两个大鼓窑的倒影投在水面,使她身处一片阴影里!身边只有除了一波一波的水向前推进冲击着她而后向前击打对岸发出的撞击声!得了这一刻的仰泳,她知道身下就是“五六个父亲”的地方!“是要折回还是往前?是要折回还是往前!”她问自己!几乎有要哭喊的冲动!可一张嘴,一口水来不及咽了下去!这时她注意身后的动静,人声已在身后很远的地方!细听很近的身后有击打水的声音,但声音稀廖!凭着感觉她知道有人跟在身后?就是这稀廖的水声给了她勇气击退了恐惧!

是谁呢?管她是谁呢!到对岸去!心一定,她就势一个反转身体,向着对岸打水而去!她有些在心里笑自己!刚刚还想哭呢!还没有游过这么长的水面呢!她拿出了最拿手的本领!双脚登水前行,再配上双手轮流打水如船的双桨。来的地方人们洗澡生出的冲击力一波波的向她的方向而来,当细弱的波纹漾过她的身体给她去对岸带来了心理上顺水的力量,前行省力多了!

“啊?就咱俩儿?”十一岁的牛阳身体触到了岸边的沙石看到了越来越近的水花问。

“嗯,他们没游多远就拐回去了!”来者是小牛燕。

……

她一时无言。不是说要比赛的吗?

“俺看只有你越游越远,就跟过来了!”

俩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坐在岸边柔软的泥沙上,天蓝如洗月弯如船。只是月儿的银光被大鼓窑阻挡无法普照在她们身上!大鼓窑上煤光燥热依然,抬头去听得栖息其上的鸟儿在绿草丛中卿卿我我。身边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及朦胧的暗影,远处的芦苇荡鸟声寂廖如浮于水面会移动的帆。那岸,人声依稀!置身于如梦如幻的景地,俩个人没有如此刻真切感受着自我与彼此的存在!刚刚经历的“那岸到这岸”全神投入的“旅程”,恰是俩个小姑娘在十几多日月后构建、铺垫内心的必然“旅程”!它就那样水到渠成的来了!一时间,俩个姑娘相对无言,脚伸放在泥沙任漾来的水波在其上起起落落……

其实,牛燕在这几多年里,她的人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少年的牛阳成了她心目里的追随者亦或企慕者。只是牛阳不觉知罢了。

“咱回去吧?”牛燕问到,“你还行不?”

“嗯”牛阳答到。

俩个小姑娘,再次游过在白天男人们还有些胆怯的大水湾最宽最深的水域,一路无话,像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牛燕来牛庵的这几年里,她的身高已高过了牛阳半个头。她性格里胆大泼辣的一面显现无遗!她的水性毫不逊于自小在水边长大的孩子。

人声越来越近。

“回来了,回来了!”

“可回来了!”

姐姐早焦急的等在那里:“就你们两个傻瓜!”

“大晚上两个妮子,你们的胆儿太大!”女人们嚷嚷,紧跟着还有女人们的附和。此刻她俩成了众矢之的。姐姐大概当时只顾说话并没听清她的告诉吧!

牛月梅上来拉着牛阳的胳膊看着她小声说:“走,咱回家吧?”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夜的掩护下,退去了衣衫,在大水湾里洗去一天的汗臭和疲劳。在这个时间段,他们几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享受浑然天成的大自然的给予。村子里的大姑娘们,她们一定是拖延走得最晚的那一拨!夜静水湾空,她们赤裸着饱满如玉的肌体脱离了水波的掩护,细细碎碎的拾掇自己……

这个时间的牛燕,是自由的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禁锢的一个本该属于孩子的天性被释放出来!享受从内至外的一个自我的共处,享受柔软舒适的水流……

——她再也不能背起她的“军用书包”疯疯癫癫的往返于学校,她再也不是家里一些人眼睛里的活宝,她说话再也不会发出甜得发“嗲”的声音了……每天的早起后,她家房外再不会出现牛二梁给她笨拙的编小辫子的镜头,还有,牛二梁再不会驮她在脊背“嘚儿嘿……嘚儿嘿……”的玩乐……还有她的小弟弟再也不是她讨厌的跟屁虫,他再也不会一路蹒跚哭着叫着追随她,他再也不会和她争食物,特别那馋人的芋头,她不用再装模做样的说“姐姐嚼了喂你”然后,才过了一会只能从她的嘴巴里勉强吐出一点,搞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回望来处,很多次牛阳想给自己一个解释:为什么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在一声“开始”后,执着地抵达大人都有些胆怯的水面、而且是在夜色里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必有一段懵懂的日子,不管它有多长,也必将成长成熟,成熟成他必将成为的样子?那段懵懂的日子,所做的一些事情,它带着一些属性,正是成熟的成年后你做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