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画与钉子
我一定是病了,眼睛望出去都是幻象,不然为什么总是看见这兄弟俩。最初他俩是黑龙帮的,后来又变成理发的,这会儿又一个变成厨子,另个貌似变成了老师?如果当下的人生真的是后人玩的一场游戏,那么这个游戏应该出bug了——网管,我要换机!
我疑虑重重地走开,想要去看看木子。走着走着,心突然不可遏制地慌乱起来,害怕木子也是个幻象。到了教室,我没找见木子,一颗心失却了方向似的在胸膛里乱撞,一个声音慌乱着:“完犊子了!”
黑脸儿看我回来,白眼再次发动,把我看透似的说:“我就知道。”
我没心思理会她话意,把乱颤的声音强行摁住了,问:“木子呢?”
“木子?哪来的木子?”
木子果然是个幻象!一切都是假的!我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疼得毫不分明——这疼也是假的!
“小和尚你疯了吧?”
我不理她,冲出教室。我心中有一个大恐惧,生怕师父也是假的,如果师父也是假的,那这世上便没什么是真的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被钉在墙上的一幅画,世界是这面墙,与我有关的人是钉子。一旦有人从我的生命中离开,我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就会减弱。钉子越少,墙上的画就越不牢靠,等一颗钉子也没有的时候,我就会从墙上掉下来。过去我的父母是两颗最重要的钉子,可是他们自拔了。师父也是一颗很重要的钉子,他会抛弃我吗?
我奔回小庙,踢开庙门,打眼看见师父正把猫摁在地上。
“师父!”我大叫一声,眼睛跟水管破了似的往外流泪。
师父怪不自在地把猫松开,解释道:“我没想骑它,我跟它交流感情来着。”
我扑过去抱住师父,把眼泪和鼻涕往他衣服上抹,哽咽着说:“师父你可要使劲活啊,一百二太少了,咱定个大点的目标,先活他十个亿。”
可人哪有不老不死的呢?我猜想当初师父之所以收我为徒,并不是想找人继承他的衣钵,而是想找个人为他送终,至少得在他圆寂之后,把他的遗体火化了,收殓了。不然将来碰到个无法无天调皮捣蛋的主儿,进了庙发现了师父的骷髅,从中捡个头骨当木鱼敲,假作和尚,那……
这种没人管顾的担忧我也有过:之前我住在网吧,睡觉前总担心有人趁我睡着的时候我把拆了,挑值钱的零件拿去变卖,如果被拿走的是一个肾,我顶多算汽车缺个备胎,勉强还能上路,但如果两个肾都没了,我就启动不了了。
怀着这种忧虑,我当时打算租个房子。因为没什么钱,自然是怎么便宜怎么来。这小镇上在出租的最便宜的单间一个月五十块。房主大妈说了,一般的房间两百块,这个房间缺了一个角(其中一个角突出一根柱子),好像人民币缺了一个角,只能半价处理;又因为没窗户,“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房间没窗户就相当于没眼睛,于是再给我打个折。我为这个缺“脚”瞎眼的房间付了五十块,住了进去,身心第一次觉得安稳。
一分钱一分货,五十块钱的残疾房间我很快就住不下去了,缺个角不叫事儿,关键是没窗户。没窗户,关了灯就是一房间纯粹的黑,我跟着这房间一块儿眼瞎。灯在门边上,睡觉前,我得先站在门边把灯关了,然后摸黑走到床边。因为估计不准距离,怕碰了腿,我必须弯着腰,双手前探,小心翼翼地摸索——幸而人不像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不然半路我忘了床,忘了自己在干嘛,岂不可怕?
可怕的在后头呢:一觉醒来,睁开眼,跟没睁一个效果,开灯之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明了;身周一团黑暗,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眼中无光,耳中无声,心里一片荒凉;只知道身下有床,完全辨不清方向,灯开关在那遥远的地方。
如果黑暗像人乍失明一样,总会慢慢习惯,但还有习惯不了的地方。因为没窗户,开着门空气也不流通,自己呼的气、放的屁,都跟我有很深的感情似的,不肯舍我而去。迫不得已,我只能主动驱逐:我在屋里屋外来回走动,用身体搅动空气,一点点把恶浊的空气搬出来,奔忙半天之后,自我安慰空气质量比之前好多了……
我本想换个房间,可是其它的房间都比这个贵,有个100块的,算是第二便宜的了,有个窗户,但和电视里监狱的窗户一样小,同时也逼仄的厉害,整个房间仅放得下一张床,进门就得上床,下床就是出门——这要是请人来家坐坐,进门就得说:“咱们上床吧。”不太好,不太好。
因为舍不得那五十块钱,我硬撑着住了一个星期,聊作慰藉,然后回到网吧。被拆就被拆吧,在网吧睡觉的又不止我一个,也不一定拆我。我已经这么惨了,老天爷不会老盯着我一个人祸害吧?
长期被这种不安全感包围着,熏陶着,让我特别渴望有一个亲人,所以虽然师父对我不算好,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他。
如是我闻:“虚有啊,咱出家人虽然不在意肤色,但也不能老在太阳底下晒,晒那么黑,世人要嫌弃的。”
“佛祖不是印度人吗?他不黑?”
“佛祖可能是白种人,也可能是黄种人,但肯定不是黑人。他打坐都挑遮阳的地方呢,要不然哪来的菩提树。”
“可我喜欢阳光啊。”
“虚有,阳光不是爱。”
心里怎么突然就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