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姐姐的鼻子
我回去跟胖子说了被两只虫子爱上的事,胖子说这很可能只是巧合,要我别放弃:“我们六个四级全都过了,而且都是四百三十多分,你说巧不巧?”因为正在通过四级的兴头上,他们打算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再恋爱丧志。
胖子神色郑重:“我觉得不能辜负了上天给我的天赋,我只背了两天单词,就神奇地通过了,可见上天是眷顾我的。”
老二点头:“我更受眷顾,我只背了一天。”
老三呵呵一笑:“我只——看了一眼。”
这个跨度有点大,后面的人不乐意了。
老四恼火:“你这不好,咱们这是按等比数列下来的,你应该说半天。”
老五冷笑:“老三太扯了,你是用你那狗眼一眼把书看透了是吧?”
老大好笑:“咱们为什么要争这个?”
老二附和:“就是,就是。”
老六缓缓摇头,故作高深:“我一眼都没看。”
众人一齐转头看他,齐声怒问:“你上自习的时候是瞎了吗?”
正在打游戏的老七也回过头来,笑了笑,没说话,又回到游戏中去了。
胖子提议:“咱们应该庆祝一下,去KTV唱歌吧?”
老二举右手:“我要唱《千年等一回》。”
老三立刻昂首而歌:“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忘词了,直接跳过,“啊~~啊~~”
老二愤怒:“老三你闭嘴,那是我的歌。”
老三:“啊~~啊~~”
老二跳起身去掐老三的脖子,老三双手遮拦着,嗓子里继续“啊”,然后两人就娘儿们一样打起来了。
我突然感觉有点烦,离了宿舍。
烦躁的原因大概是,他们每次玩闹我都融不进去,像鱼目混作珠,滥竽充了数,青蛙堆里混进了一条小鱼——我多希望自己是一只蝌蚪啊,假以时日也能变成青蛙,和大家一起呱呱呱。可惜我不是,他们都是大学生,虽然是这样的大学生,终究是大学生,而我,只是一个暂居此地的小和尚,身份的差异导致他们并不怎么搭理我,所以很多时候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玩闹。我突然想到木子,木子将来也会是大学生吧?像蝌蚪一样生出后肢,生出前肢,一步步可以上陆,而我还是那条小鱼——女巫在哪里呀,我愿意牺牲我的歌声,来换取两条腿!
……
“你唱歌真难听。”KTV里,胖子毫不顾及我心情地对我说,“别人唱得不好,顶多是某些地方跑调,你一句也没在调上,你这是自创曲子,借用了别人的歌词啊!”
自创?我这么厉害吗?行了,行了,我知道不是夸我。
我自觉羞愧,放下麦克风,拘束地坐着。以前我都是唱给师父听,师父总是夸我,说我唱得比念的还好听,今天第一次向外人展示歌喉,没想到效果这么差。可能是因为我太紧张了,旁边坐着的小姐姐距离我只有一个巴掌的宽度,身上的热度都感觉得到,浓烈的香水味侵略似的漫过来,我只能消极而无力地抵抗着——我在家乡是有小芳的人,我得守住。
“给小和尚也挑一个吧。”入座挑姑娘的时候,老二突然这么提议。
其他人都没吱声,狗看主人吃东西一样看着前面,旋转的五色灯光下,小姐姐们站成一排,都瘦,一水儿的墨绿色职业套装配黑色丝袜,个头参差,从排头到排尾,看起来像是一行蛮有节奏感的五线谱。
“要吗?”胖子问我。
“不要,我还小。”我低着头,红着脸,嘴里含糊。刚说完这话,我的本心就跳出来质问我:“你的意思是等你大了,就可以要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我这才意识到,自从离了师父,我的佛心也渐渐蒙上了灰尘,好像回到了遇到师父之前那段独自浪荡的岁月,把后来念的经、诵的佛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小时候过年长辈给压岁钱的时候,我也说不要,但其实我特想要,只因为我爸妈会拦着,钱始终到不了我手里——给他来一个!”
结果一位小姐姐就坐到了我旁边。我不敢看她,强逼着自己转头去看电视,屏幕上一个男人正无声地唱着:“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耳边传来老二调笑的声音:“我喜欢你的鼻子。”她鼻子长啥样啊?是三个鼻孔吗?两个用来呼吸,一个用来看人?——小姐姐们用的都是最新的iphone,很瞧不起客人们用国产手机——可我的脖子正被本心把控着不放松,我做不到。
我借口上厕所逃了出来,出了门,迎面一阵凉风,越发觉得脸上滚热。我想我不能再和他们一起了,“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万一被同化了,我的仿教大业岂不是付诸流水?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告别然后离开吧。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在这儿至少能赚到钱,有住有吃有穿,离了就只能去讨饭,看别人脸色,吃别人口水,我已经习惯了顿顿有肉的生活,还能重回清贫吗?我堕落了呀……
我回到学校,因为不想一个人在宿舍里呆着,就在校园里闲逛。晚上的校园别具一格,璀璨的灯光把黑暗驱离却不曾赶尽杀绝,于是相安无事,各自供养着需要它们的人。光明照耀着,无论是在宿舍里游戏的,还是在教室里学习的,有照无类;黑暗笼罩着,或独自垂泪的,或成双作对在其保护中放肆的,无可无不可。正如同佛法对世人的度化,不必偏执一法,正行可以,逆行亦可,菩萨劝化不了的就换妖精来,软磨不成就硬泡,殊途同归。
正遐思间,从旁边晦暗的树林里忽然转出两人,一女一男,自己站不住似的彼此贴合着,把自己的胳膊在对方腰间缠绕着,活像是超市里买一赠一的用胶带缠起来的两袋面包,女的是已见过多次的女孩儿,男的赫然是暌违已久的“面条”——所谓“故人”,竟然是他!
来了来了,终究还是来了。在这合乎逻辑的世界里如果有一点不合逻辑,那便是症结。“面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像以往他不该一会儿是黑社会,一会儿是理发师,一会儿是老师。我不能再含糊应对了,我该搞清楚。
我刚想追上去询问,一只猫斜刺里蹿出,停在我面前,一面盯着我看,一面冲着我叫,昏暗中瞧模样有九分像我的猫。但我的猫怎么可能在这儿?我冲它喊:“去!”它就扭头走了。就这么一会儿,那两个人就发现了我——“啊,有人!快走!快走!”女孩儿喊,然后拉着“面条”跑了。我追赶不及,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我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病,不然怎么可能频繁遇到奇奇怪怪的东西。精神病能够自检吗?如何判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是不是该去医院?可我能找到医院吗?我眼中的医院真的是医院吗?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唱歌的家伙们已经回来了,一屋子酒气。我对胖子说:“刚才看见你女朋友了,跟一个男的在一起。”
胖子“噌”的一下从椅子里跳起,瞪圆了眼睛失声问:“你看准了?”
“你再去验看一下吧。”
“在哪儿呢?”
“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胖子愣怔了几秒,转身打开抽屉,乱扒拉了几下,捡出一把锤子,兴冲冲地出门了。
“喂,老大。”老七匆匆跟了上去。
后来的事我没有亲历,我睡觉去了,醒来后发现胖子已经睡在他的床上,面朝墙壁,身子蜷缩着如同还在孕育中的婴孩。听老七叙述,胖子攥着锤子在女生宿舍楼前候到快关门,有一个高瘦帅气的男人送他的女朋友回来,两人依依惜别的情形被大头看在眼里,因而怨气冲天,伤心欲绝,一腔怨痛没发泄给那个男人,反倒倾注给了楼前的台阶。那一晚女生宿舍楼前的台阶碎了,一个男人的心碎了,整栋楼的女生都在看着,听着,不知作何感想。后来锤头被敲掉了,胖子满手血地提着锤把儿回来了。老七解释说,锤子是老大暑期实习的时候做的,他们每个人都做了一把,老大做的锤子质量不好,锤头与锤把儿连接处是歪的,所以才会掉,才会把手磨破,如果用他做的,就不会这样。
我对这事提不起兴趣,因为我觉得它未必是真的,“面条”是这事的起因,可是他真的存在吗?如果他只是一个幻象,整件事必然也是幻象。我已经分不清真假,我需要一些确定的东西来作判断依据。遇到“面条”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在那之前我遇到元宝,再之前我遇到木子,再之前我遇到师父,或许只有师父能为我解惑,我得回去。可胖子这会儿正处在失恋的痛苦中,我不忍心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