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暮辞
随着亲友们散去，偌大的庭院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此时家人的心里都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悲凉。
时至夜半，李伟起身打开院子里的灯光，孤身坐在阳台上发呆。不多时，爸爸点着一支香烟从正屋里走了出来。他们尚未开口说话，便见到李欣和言磊从南屋里走了过来。四人不约而至，一时间相顾无言。
沉默片刻后，言磊率先开口道：“小伟，咱娘走的突然，让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伤感过后，还需要往前看。通过咱娘的事情，我和你姐觉得，咱们应该谨慎地安排一下咱爹以后的生活。你觉得呢？”
李伟此时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致，随口敷衍道：“你们看着安排吧，我没有意见。”
李欣说道：“咱娘刚过世，我担心咱爹一个人在家里会出问题。所以我打算让咱爹到我们那里去居住，这样有我们守着，倒也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如此一来，你也可以安心地在外面工作。如果你想我们了，可以随时去找我们。这样安排，你觉得怎么样？”
李伟懒散地说道：“好！你们商量好就行了，我是无所谓。”
李欣刚欲再说话，便听爸爸对她说道：“你们别说了，我是不会离开家的。我到你们那里居住，不但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自己也不习惯。再说了，我若是去了你们那里，那咱们的家怎么办？咱们的地怎么办？”
见爸爸不愿意，李欣急道：“爹，您……”
爸爸摆了摆手，说道：“我守家带地的，怎么着都能生活。倒是你们，等你们娘的三七过完，你们该上班的上班、该待产的待产，不能因为她不在了，咱们自己的生活就不过了，知道吗？”
李欣和言磊二人有些不放心，又苦苦相劝了半晌，但最终也没能说动爸爸。最后大家皆感无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按照爸爸的安排，等妈妈的三七过后，李伟返回市里上班，而李欣则回去他们家里待产。
此后的几年里，李伟多数时间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这段时间的。期间接到过李欣的几次电话，却令他觉得分外别扭。因为这些电话，都是提醒他别忘记了给妈妈烧纸！每当接到这类电话，都好像是有人在刻意地提醒着他妈妈已经去世了一样。这令他本已有所好转的心情，顿时阴暗下来。
情绪起伏跌宕时，李伟不禁会想：妈妈活着的时候，你不守在身边嘘寒问暖，现在她已经不在了，你烧再多的纸，能有什么用？难道真的是姑娘远嫁难爱娘，唯盼清明多烧香？
这一天，忙碌了一天的李伟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慵懒地翻了个身，抬手把手机拿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李欣打来的。略微犹豫了一瞬，他无奈地接通了电话，尚未等他说话，便听到李欣急切的声音传来：“小伟，咱爹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呢。”
李伟猛然坐起身来，急道：“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进医院呢？”
李欣焦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这个消息还是咱姑姑刚才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准备马上就回家，你呢？你也赶紧回去看看吧，你都已经两年多没有回过家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就去买车票，其他事情等到了家里再说吧。”李伟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完这些，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李伟点燃一支香烟，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思索着各种情况。妈妈去世已经两年多了，在此期间他从来没有回过家，受不了家中冷清的气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父子关系不和睦，所以他懒得回去找不自在。此时爸爸住院了，那么无论如何，身为人子都应该回去照看一番。
心里有了计较，李伟便快速地购买了车票，然后向家里赶去。经过三个小时的周转，他来到了镇上医院的门口。推门进入病房内，却发现提前接到消息的小鹏和超哥二人已经赶了过来，此时他们正在陪同着爸爸聊天。
抬眼看了看，见到爸爸躺在床上，两只脚被绷带吊在空中，脚上都裹着纱布，李伟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成这样了？”
爸爸见到他，神色复杂地叹道：“你怎么回来了？我只不过是脚踝骨折而已，用不着你们劳师动众的来看我。”
小鹏在旁边插话道：“伯父在工厂上班，不小心从架板上摔了下来，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不过你不用担心，医生说了，手术做的很顺利，先留院观察几天，之后再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
听到小鹏的话，李伟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上前查看了一下爸爸的情况，待确定了他的伤势有所好转，便开口说道：“伤势已经控制住了，那你就安心的修养吧。我姐明天就能回来，有什么事情，等她到了再说吧。”
“欣儿也要回来？”听到他的话，爸爸吃了一惊，急忙说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儿，用不着你们来回折腾。你赶紧给欣儿打电话，让她不要回来了。”
李伟哼道：“是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的。现在我都到家了，她能不回来吗？”
爸爸颓然叹道：“这本来就不是个事儿，所以我就没打算告诉你们。可现在你们都从大老远的地方跑回来了，这不是瞎折腾吗？哎，也不知道是谁在身后给你们乱嚼舌根的。”
李伟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叫做这不是个事儿？我娘已经不在了，现在你一个人住进了医院，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如果不傍边儿，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知道内情的人，会说你体贴儿女，不忍心折腾我们。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会以为是我们不管自己亲爹的死活呢！所以，今后有什么事情不要总是藏着掖着，免得好心办了坏事，最后让我们落得一个骂名。”
随着话越说越多，李伟心里越加烦躁，最后对爸爸说道：“好了，你先休息吧。我和小鹏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们出去吃个饭。其他事情，等我姐来了再说。”说完这些话，他便带着两个发小走出了病房。
三人久别重逢，心里略感激荡，便到对面的饭馆里畅聊情怀。畅谈了一番后，小鹏他们各自递给李伟一些钱，说道：“伯父住院免不了一摊花销，这些钱，你先应应急，如果不够用，咱们再想办法筹措。”
发小们的举动令李伟大感喜悦，在这喜悦的情绪中，时间悄然来到了第二天。
暮色降临时，李伟从病房里出来迎接孤身来到医院门口的李欣，见到她后，不由得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言磊呢？”
李欣无奈叹息道：“大女儿要上学，老二太小不方便坐车，言磊在家里照看孩子呢。咱爹呢，咱爹怎么样了？”
“手术已经做完了，就是现在还不能下床活动。具体的情况，你还是亲自去看吧。”李伟接过她的提包，引着她进入了病房。
当来到病房内见到爸爸那惨弱的模样，李欣的眼泪不禁淌了下来，问清楚具体情况后，她便开始专心地照顾爸爸。
前三天，李欣时刻不离地守在病床旁边，专注地照顾着爸爸。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她的情绪显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见到她心绪不宁的神态，李伟和爸爸一起开口向她询问缘由。
面对着爸爸和弟弟的询问，李欣沉默了片刻，随后红着眼眶说道：“爹，您现在的身体不方便，身边也没有能够照顾你的人，不如等你出院后就去我家里吧，有我在身边守着你，咱们大家才能安心。”
爸爸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傻丫头，你们家里还有一堆事儿要忙活，我怎么能去给你们添乱？再说了，人家工厂里给我请了护工，我这点小事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劳烦你们。”
听到爸爸如此说，李欣急道：“外人照料你，我们怎么能够放心？”
李伟见她一副焦虑的神情，不解道：“姐，咱爹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来回折腾。咱们还是在家里照顾他比较好，不是吗？”
“可是，”，李欣的眼泪淌了下来，为难地说道：“家里的两个孩子一直闹腾。这几天不见我，她们已经哭了好多次了，我……”
听到这些话，李伟父子二人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默了片刻，爸爸摆了摆手，对他们姐弟说道：“其实你们真的没有必要一直守着我。有人家护工在，我自然能够顺利地康复起来。所以，你们都不要再耽搁了，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我们……”，李欣泪流满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二天，他们姐弟二人回到自己家里，把爸爸以前居住的东屋彻底修整了一下，令得屋内的环境适合病人休养。然后到商店里购买了一些粮油和厨具，把一些应用之物都准备齐全后，他们跟护工交代了几句，便向车站走去。
李伟背着一个双肩背包，走了一段儿路后，对身旁的李欣感慨道：“远嫁的姑娘难还乡，有了儿女忘爹娘。老姐，你觉得我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李欣紧了紧肩膀上的挎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说什么疯话呢！我怎么就忘记咱爹娘了？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望咱爹的，一定会的！”说完，她便疾步向前走去。此时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把即将远行的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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