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吸血鬼战争--久违的宁静
在卡尔巨大优雅的别墅中,我们被南方的夜色与唾手可及的奢华所环绕。傍晚时分,卡尔与约瑟夫一起出游,现在他们回来了。卡尔在超居室与艾达下棋,约瑟夫则是坐在靠窗边的皮椅上阅读。
杰瑞还没有现身,自从洁曦走了之后,她就常常独自一人。
凯曼在楼下的书房与威廉聊天,威廉想要知道古老世代的一切。我喜欢威廉。只要我开口邀请,他应该会与我一起出游。自从来到此地,我只离开这个岛屿一回。威廉会因为月色投映在海浪的影像而发笑,对于他来说,即使是她的死亡也只是某种奇观。不过,这不能怪他。
卡尔几乎不曾离开约瑟夫一步。约瑟夫为他带来现代的衣饰丝衬衫、长及膝部的靴子。他帮他戴上手环与戒指,有时会赠送他香水之类的小礼物。不过,如果他没有打开礼物盒,那些东西就原封不动。卡尔总是瞪着一卷卷的录影带瞧,偶尔才到音乐室弹弹钢琴。
他很喜欢这里,我们都喜欢这里,就连杰瑞也是。
白色基调的房间铺着艳丽的波斯地毯,墙上也悬挂著名家画作:马谛斯、莫内、毕卡索、乔托、热里科。光是欣赏这些画就足以耗上一世纪,卡尔还不时替换它们,改变摆设的位置,从地窖拿出其他的珍宝。
洁曦也喜欢这里,虽然她现在已经到仰光去找玛赫特。
她曾经到书房来找我,直接告诉我她的立场,我只是在她侃侃而谈时静默窥视着她的心灵,她坐在那里,瞪视着暗淡的灰色地毯、维也纳式的时钟,以及墙壁上莫蓝迪绘画的冷清色彩。
没有人知道玛赫特把玛凯带到何处,大概连艾力克也不晓得。不过他答允洁曦,要在仰光与她会合。在那个离别的傍晚,玛赫特看上去神秘引人。她到森林来找我,一身黑衣,装扮时髦,化身为人类世界中被注目赏识的诱人女子。她的纤腰与修长的双手真是迷人,套上黑手套更增添诱惑力。她小心地避开枝桠行走着,虽然她大可将用些阻住去路的树木连根拔除。
她与洁曦、杰瑞刚从旧金山回来,她们在人语喧哗、灯光明净的街道上愉快游逛。她清脆的语音听起来是多么地现代化,浑然不似那个当时我在山顶房间见识到的、超越时间羁束的女性。她坐在我身旁,询问我何以独自在此枯坐。为何我完全不理睬其他人?我可知道他们是多麽忧心仲仲?
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住地问我那些问题。即使向来不被这些所困扰的杰瑞也不例外,他们都想要知道我何时会复原,何时会说出所有的来龙去脉,玛赫特说我们将会很快重逢,也许到了春天,我们可以造访她位于布尔玛的房子。或许,某个晚上她也会出奇不意地给大家一个惊喜。重点是,我们再也不会彼此孤立,无论我们漫游于何方。
没错,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使是荒野一匹烈马的杰瑞,也同意这样的约束。
至于玛凯,她可会和我们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以手势与符号的预言交谈?
在那场可怕的事件之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当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我正要从森林回到房子里,行将日出的天空透出薄而柔的亮光。雾气逐渐上涌,笼罩树木的枝桠与野生花朵就在巨大枝干的高处,溶入幽淡的微光。
此时,双胞胎刚好从树林里走出来,挽着对方的臂弯。玛凯穿着一件羊毛长裙,和她的姊妹一样美丽,头发也梳得整齐服贴,散落在胸口与肩头。
似乎是玛赫特在玛凯的耳边低语,而她转身看向我,绿眼圆睁,空白的表情让人感到惊怖。我感到哀痛从心房处飘浮起来,像一阵风。我无法明察自己的思绪,玛赫特摆了个温和的手势,示意我可以迳自走开。清晨将至,森林将我们包围起来,珍贵的时刻所剩无几。如同一声抽身而出的呻吟,我的痛楚就在转身走开的当下掉落出体外。
我回头看这对身影一眼,看着她们被绰约的枝叶与淙淙的流水音色所吞没。原有的梦境影像片片剥离而去,当我现在想到她们,只会想到森林里的一对精灵,没多久后,玛赫特就把玛凯带走了。
我很庆幸她们已经离开,那表示我们也快要离去。我居留于此地的记忆是全然的哀痛,在那场灾厄刚发生过的头几夜更是糟糕透顶。很快地,大家的幽暗沉寂转变为喋喋不休的分析与诠释,交换彼此的心得。那东西究竟被转化为什麽?当脑细胞已经溃散分离的时候,它可会居留在玛凯体内的那个类似器官?心脏又会如何呢?
光采夺目的现代术语络绎而出,什麽分子结构、核子构造、单子元素、原生质之类的。拜托,我们可是吸血鬼耶!我们吸饮着凡人的鲜血,杀人维生,而且热爱这等感觉,无论我们是否当真需要。我无法忍受他们沉默的窥探,他们想知道在那几夜,我究竟是怎么和她度过的?但我也无法掉头而去,索性离开他们。无论是他们陪伴在侧、或是我独自一人,总是惶恐难安。
对我而言,森林并不够深邃。我在硕大的红木丛中漫游许久,然后行经橡木与潮湿的密林。但我无法远离他们的声音:艾达坦白承认,在那些最惊心动魄的时刻,她完全丧失意识,威廉只听得见声音,但无法目睹影像;洁曦在凯曼的怀中,见证了从头到尾的经过。
他们也品味着那巨大的反讽:玛凯什麽都不知道,但却以人类的姿态打败她的敌手。当她无知于任何不可见的力量时,却能够以非人的速度与蛮力挥下致命的一击。她任何部份,会不会残留在玛凯的体内?还是说,当脑髓分崩离析之刻,她的魂魄也从肉身的疆域抽拔出来?
有时候,在黑暗的怀抱里,就在蜂巢般的众多房间当中,我会蓦然醒来,确定她就在我的身侧。就在体肤相亲的距离,我看到她黑色瞳眸的深沉幽光。而当我摸索着她的形影,却只有湿冷的墙壁。谁晓得呢?
如是,我们继续着不朽、恐惧的生涯,揪住能掌握的事物。既然我们是仅存的吸血一族,风水轮流转,全新的巢穴已经形成。
我们由一列黑色跑车载着家当,一高速奔驰于深夜的洲际车道。就在这趟漫长的旅程,他们告诉我一切的始末,每个人都同时发言,有时则不高明地相互议论。事情的全貌如同拼组成形的马赛克纹饰,当我在绒质的椅背上打瞌睡,还听得见他们谈论自己的所见所闻。
最后,我们抵达颓废无伦的南方之都。迈阿密,同时是天堂与地狱的谐拟所在。
我立刻将自己锁在舒适的房间,被地毯、沙发、与皮耶·达拉·法兰西斯的画作包围着。桌上摆着电脑,韦瓦第的音乐从隐藏式的音响涌现出来。还有私人的通道,通向晨眠时专用的地下室:钢制的墙壁、黑色压克力漆、烛光与棺材、白色蕾丝滚边的亚麻帷幕。
血液渴欲,真是难以抗拒之物。你未必当真需要它,但却无法抵挡它的驱力。这可能会持续到永远,艾达软语乞求洁曦再描述一次克劳蒂亚的幽灵,洁曦以慰藉而自信的语气告诉他:“你知道,艾达,那不是真的!”
她们常常一起到海滩上游玩,数小时不发一言地共处。艾达会做一些取悦我的小事,例如说把头发梳得很漂亮之后放下来、在晨眠之前到我房间道别。她不时会以焦灼的眼光注视着我。
“你不会是想要离开吧?”我带着恐惧发问。
“不,我喜欢这里,很适合我居住。”当她躁动不安时,会到不远处的岛屿去散心。但是,这不是她想说的重点。她一直想问我别的事情,有一回几乎开口询问。
“告诉我……”然后,她硬生生地住口。
“我是否爱着她?”我说:“这就是你想要问的?没错,我爱她。”但是,我还是不敢提及她的名字。威廉去而复返。离开一个星期后,他今晚又跑回来,在楼下和凯曼攀谈着。凯曼风靡了大家,想想看,首代血族的所有力量,况且他还亲身走过特洛伊的街道。
他的模样总是一直震慑人心,他竭尽所能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类,在这麽温暖的地方,穿长大衣似乎过于古怪,这实在不是简单小事。有时候他会用褚红色的原料与油混合起来,涂暗自己的皮肤,但除此之外,也无法遮掩他峭拔特立于人类的模样。
有时候,他会敲敲我的门。“不出来走走吗?”他也会让我检视他零星片断的记忆,毫不在意。我似乎让他感到迷惑,但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晓得。他究竟想要些什么?他总带着骇人的圣徒微笑。
有时候他会驾着卡尔那艘黑色快艇出海,在温暖的港湾追逐星海。有一回,杰瑞和他一起出游,我真想窃听他们的交谈;透过遥远的距离,他们的声音既私密又亲昵。不过我还是没有那么做,这样不够公平。
似乎某个协议已经达成,此后我们不会随意游荡,总会乖乖还巢。这就是我们的圣地、安全庇护所。
他们开始设定一些铁则:而我才不菅那些杂七杂八的生活守则呢,我向来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