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巴黎的一切--人性
“‘别害怕我，艾达，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你又回到我身边了，’她用尖细而高音调的声音低语着，“你回家了，回到我这里了。是不是？’她又一次咬住嘴唇，绝望地看着我，仿佛等待着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不，艾达。’我摇了摇头。有一会儿她变得很狂躁，最后她坐了下来，双手捂在脸上，陷入了一阵伤痛的痉挛。另一个吸血鬼，冷冷地看着我，问道“‘那你来干什么，你激怒她很快乐吗？’然后他傻笑起来，好像这正如他预期的一样，一切又重新落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走到外面的门廊上。我可以听见他呆在那儿，很近，等待着。
“‘我只是来看看你，艾达。’我说。但是艾达好像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她的眼睛不知道盯在什么地方，大大地睁着。然后她突然从椅子上向前起身，抓住我，抱紧了我；而我，尽管不情愿，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俯下身子，将头抵在我的胸口。她这样紧地握住我的手，结果把我都弄疼了。
“‘岩，别离开我求你了。我受不了，’她泪眼迷离，咆哮着。“帮帮我，岩，留下来陪我。”
我低下头看着她，看见她的金发压在我的外衣上。我又看见多年前她的模样，那个高大而美貌异常的小姐，披着漩涡形饰边的斗篷，头向后昂着，用醇厚无瑕的嗓音唱着我们刚看过的歌剧中轻快活泼的曲调，手杖照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鹅卵石路面，她那双灼灼发亮的大眼睛出神地定格在身边的行人身上，遂有一丝微笑绽开在她如花的脸上。
屋子里的安静像黑暗海洋，重又回到我们的周围。婴儿安静地看着我，就好像我的眼睛是色彩鲜明的玩具。他那满是小肉坑的手抓紧了我放在他小小花瓣一样的嘴唇上的手指。艾达已经站起身，伸直了背，但只是为了再弯下腰，猫进椅子里。“你不会和我待在一起的！”她叹息道。然后把目光移开了，看起来好像忽然陷入了沉思。
“‘我是多么想和你说说话啊！你要逃跑的那天晚上我找到你，只是想和你谈一谈！”她浑身剧烈地抖动着，双目紧闭，喉咙像是勒紧了，似乎当年我击打她的拳头现在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双眼盲目地盯着前方，舌头添湿了嘴唇。她的声音低沉，几乎是正常的了。“我跟在你后面去了维也纳”
“‘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想和我谈什么？”
她只是冲着我微笑，苍白无力的、几乎是一种道歉的微笑。她摇着头。我看见她的眼睛里盈满了一种柔和而朦胧的绝望。
“‘你会留下来的！’她坚持道。
“‘不，’我答道。
外面黑暗中年轻吸血鬼站在敞开的窗户前看了我们一秒钟。艾达抬起头看看他，然后又无力地移开目光，下嘴唇好像变得滞重并颤抖起来，年轻的吸血鬼走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疾速地在过道上响着，随后是铁门沉重的开合声。现在我独自和艾达在一起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在整整那一段时间里，我只是看着她，在想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一切。我记起了我原以为已全然忘却的那些事，当时我就好像在另一个时空，而这种不同的时空非常真实。
我现在在这里，和艾达在一起。我看见孩子的脸由于微笑变得圆鼓鼓的。
“‘我必须走了，艾达’我对她说道。我感到疲惫，我向往屋外那种宁静，那种我全然熟悉的彻底安宁。但是当我站起身时我意识到，我还抱着那个小婴儿。
艾达抬起头看着我，那双大大的充满痛苦的眼睛和那平滑的、岁月无痕的脸面对着我。“但是，你会回来，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因为你是我的爱人？”她缓缓说着。
我回到那间吸血鬼带走孩子的小屋，把他放回到他的小床里，之后不久，我告诉卡尔我已经见过艾达了。也许是一个月之后，我不很清楚。那时时光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像现在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一样。
那晚我们在上城区走着，河堤是一段荒凉的草坡，向下延伸到一块泥泞的河滩，上面四处堆集着漂流的木排，时不时地滑入轻轻拍打河岸的水波中。月光披露了两岸间汹涌奔流的宽阔河水，连夏日的炎热也无影无踪。轻凉的微风从水面刮来，柔柔地拂掠起我们身下附着在虬曲者橡树上的苔薛。我拔着草，嚼着它的味道，尽管那味道颇为苦辛，也不自然。这种举动看起来自然一些。
“‘但是难道你没有一点想要陪着她的愿望吗？’卡尔问道。他躺在我身边的草地上，重量全支撑在双肘上，眼睛紧盯着我。
“‘你希望我这么做？’我平静地问道。我又在期望，像我总是期望的那样，
“‘但是你…你是什么感觉？’他平和地坚持问道。而我一时愣住了，因为他提了一个很个人的问题，而我们俩之间有多长时间没有像这样谈过话了。于是我强烈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一个分立的个体，镇静自持，有着一头金棕色直发和一双时而忧郁的大眼睛的生命。那双眼睛常常像是没有看见任何东西，而只是它们自己的思想。今晚它们被一种不自然的阴火给点燃了。
“‘没什么感觉，’我回答。
“‘真的吗？’
我想回答是。但是我的心脏开始哀痛，好像这种伤痛并没有突然离开我，而总是一直在我周围窥视、徘徊着，但是我不会把这个告诉卡尔，不会透露这种感觉。而且，我有种强烈的直觉，知道他需要我告诉他，就像是渴求探究出我的弱点一样。
“‘怎么啦，卡尔？为什么你会问这个？’我说。
他向后仰靠到陡斜的河岸上，很长一段时间像是在看星星。那群星令我回想起某些特定的东西，那些在海上的夜晚，群星低垂，似乎要触着波涛。
“‘我原以为她会和你说有关维也纳的一些事”卡尔说。
“‘你本可以告诉我有关维也纳的任何事，对吧卡尔，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不过无所谓了。’
而后他阖上了眼，把脸别过去，手捂住胸口就好像我突然给了他厉害的一击。我向前看着河面，而那种感觉又一次包裹住了我，我想一个人呆着，离开卡尔，远远的。
“‘你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他在我的身后怒吼着。而后慢慢地坐起来，转过脸看我，于是我又看见他眼中黑暗的火焰。‘我想你至少会在乎艾达，或者是那个死掉的女孩。我原以为你如果再看见艾达的话，又会感觉到那种旧有的激情和愤怒。我以为如果你见过她之后，某些东西就会在你身上加速运动，重新活泛起来，所以我带你来到了巴黎。”
“‘你是说我现在就像个真正的死人吗？’我轻轻地说，感觉到了自己话语、音调和自控中冰冷的金属般的坚硬。这就好像我已经全身冰冷，如金属制成，而卡尔突然变得很脆弱。
“‘是的！’他喊叫出来，“是的，你应该回到生命中来！”随后他又显出很困惑的样子，显然是糊涂了。那一刻他低垂下头，好像被某种东西打败了。他轻声地对空气说：‘我快死了。”我明白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我一句话也没说。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的嘴边吐出。他的头垂挂着，右手无力地放在身边的草丛中，他的眼睛紧盯着我，脸孔看起来很平静。
“我一直相信你会像人类那样活着，当那件事带给你的所有痛苦离去时，你又会变得温暖起来，又充满了爱，充满了强烈的永不可满足的好奇心，像你第一次到我这儿来时一样。还有那种根深蒂固的良知，那种将你一路带到我维也纳地下室的对知识的渴望。我以为那是你生命中永不会灭绝的一部分。我还以为至少艾达还是你的羁绊，即使她从不爱你，你知道的。没有谁会以我这种方式爱你，也不像你那样爱我们两个。我明白的！我了解这一点！而且我相信我会拥抱你，把你抱在怀里！而时光从此会为我们俩敞开大门，而且我们会成为彼此的示范和指导。所有那些给你带来幸福的事也会给我带来幸福；而且我也可以保护你不受痛苦的侵袭。我的力量会成为你的力量，我的勇气会变成你的勇气。但是在我面前，你已经在内心深处死掉了，冰冷得让我不可触及！就好像我根本不在这儿，不坐在你身边。而且，不仅仅是不和你一起在这里，我有种很难受的感觉，好像我压根儿就不存在。你距离我是那么冰冷遥远，没有一点人形。我靠近你时就会颤栗。我看着你的眼睛，但是看不到我自己，你从来没有正视过我”
“‘你想要的是不可能的！我早晚会活成吸血鬼的，人性和吸血鬼的本性不可能共存的”我急促说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想要的也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