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卡尔与约瑟夫--怨恨
我很快就学到了这些，并在黑邃的深巷里同其他人一道狩猎，用那些被命运遗弃的不幸者胡乱填饱肚子。我不再探索受害者的心理寻求罪念，以此为我的飨宴寻求某种正当性；我不再精心令受害者面授痛苦；我不再向那些可怜的凡人们掩饰我恐怖的面容，我绝望的双手与獠牙。
一个夜晚，我醒来后发现兄弟们围绕在我四周。一个灰发的女子帮助我从铅制的棺材中起身，让我随他们走。我们出门，聚集在开阔的星光下。篝火再度熊熊燃起，一如那个夜晚吞噬了我的凡人兄弟的火焰。
空气清冷，充满着春天花朵的芬芳。远离罗马大城的喧嚣与窃窃私语，我可以听见夜莺婉转啼鸣。我转而观望那座城市，她坐落在七座小山上，遍布着温柔闪烁的灯火。夜空中低垂的云朵被灯塔美丽的光辉微微镀上金光，一如黯黑天空中嬉游的孩童。吸血鬼们已在篝火外围成两三层圆圈。威廉竟然破天荒地身穿崭新昂贵的黑色天鹅绒长袍，他向我走来，亲吻了我的双颊。
“我们要把你送走，派遣到欧洲北部，”他说，“巴黎集团的领导人奔赴火焰——我们或迟或早亦将如此——他的孩子们等待你的领导。他们听说过你的故事，听说过你的温柔，虔诚与美丽。你将成为他们的领导与圣者。”我的兄弟们鱼贯走上前来亲吻我的面颊。我一言不发，静静矗立，倾听着近旁松林里鸟儿的歌声，我的视线在天穹游移，寻思着是否会下雨，因为我已经嗅到雨水清洁纯净的气息，温柔而温暖的雨，是我此时唯一被许可的沐浴之水。
“你可愿庄严地发誓，以黑暗之法领导该集团？”“我发誓。”“你可愿发誓遵守集团教诲你的所有戒律？”“我发誓。”……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话。木柴被高高堆起，鼓声响起，奏出庄严的曲调。我开始哭泣。艾达用柔软的双臂拥抱我，温柔丰密的金发垂在我颈上。“我会随你一起，我的孩子。”她说。我满心感激，伸出双臂来抱住她，把她那冰冷僵硬的躯体紧紧贴向我，因为抽泣而浑身颤抖。
“是的，亲爱的，亲爱的小东西，”她说，“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上帝召唤我的那一天，而我们所有人都将如此。”“那就让我们为欢庆而起舞吧！”威廉叫道，他伸出双臂。艾达从我身边退开，眼中泛着泪光。我满心感激她能随我同去，不必孤身进行这可怕恐怖之极的旅程。和我在一起，艾达和我在一起吧。
她站在高大的威廉身边，她亦庄严地伸出双臂，“让我们跳舞吧。”她叫道。鼓声如雷，隆隆响起，号角的哀鸣响起，小手鼓的轰鸣震满了我的耳朵。大圈大圈的吸血鬼之中传出了一阵悠长低沉的叫声，他们突然手拉着手跳了起来。我被他们拖进烈火旁边的圈子里，被推来搡去，接着旋转着高高跃入空中。
我转过身来，感觉风在后颈吹拂着.我精确地落回在迎接我的吸血鬼们的手上。接着又被他们左右摇撼。静默的云朵在头顶积聚，在黑暗的天空翻涌。下雨了。低沉温和的雨声被淹没在一片狂呼乱舞声中，和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与鼓点的洪流。
音乐升起，野蛮的节奏使舞蹈者们忘却了队形。在大雨和冲天的熊熊烈火中，吸血鬼们伸出手臂，嗥叫着，扭曲身体，弯下腰去，双足重重践踏着大地，接着又跳起来，伸出手臂，转着圈子疾走，跳跃，双臀不住摇撼，放开沙哑的喉咙，再度唱起那首圣歌的旋律，之后大雨庄严地落下来，烈火在雨水中熄灭，成为黑色余烬，他们一哄而散，自去狩猎。只有几个还留在这黑色的的广场上，以痛苦的谵语吟唱着祈祷词。我静静地躺着，把面孔贴在地上，任雨水冲刷着全身。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有的时候卡尔似乎梦见他的主人并没有被烧死。
他梦见主人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彗星从房顶上落下，落在下面运河中那浅浅的水流里。
在意大利北部的深山中，他的主人存活了下来，并居住在神秘的东西的圣殿里。
在梦中，有的时候主人显得跟过去一样强壮有力，光芒四射；他的衣着还是那么艳丽。可是有的时候，主人却被烧得一团漆黑，蜷缩着，像一团会呼吸的煤渣；他的眼睛又大又黄，只有那白色的头发还跟过去一样饱满而富有光泽。他在地上虚弱地爬着，恳求卡尔帮他。在他身后，是神秘圣殿那温暖的檀香的味道。在那所有的善恶之外，那里似乎有一些古老的魔力，以及冷峻而具有异国情调的美。
在将近一百年的练习中，卡尔变得绝情，开始什么都不渴望，什么都不珍惜，什么都不相信。虽然他的力量越发的强大，可是他却从中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在他永恒生命之中的每个夜晚，他的杀戮总不时地给他带来空虚而破碎的感觉。只要他的追随者们一天需要他，他就要一天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内心的恐惧也会让他们担惊受怕。
可是，这结束了。当卡尔和艾达来到巴黎想要进行统治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其他城市传来了一些混乱的旅行者的消息。当他们告诉他的时候，这些消息已经陈旧了。许多戴着黑色斗篷，穿着黑色长袍的头领们掌管了集团。后来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整整半个世纪之中，卡尔无法通过自己或是旁人来获取信息。他又梦见了他的旧主——穿着红色丝绒长袍的约瑟夫，他还看见了挂满了相片的宫殿。他也曾经感到过恐惧。
恍惚中他看见披着毛皮镶边的红色丝绒斗篷的约瑟夫闯进了巴黎的地下城堡，他亵渎教堂的神威，打倒那些佩戴十字架和走在圣光之中的人们。约瑟夫还活着，这对卡尔来说，是个令他生气的侮辱和令他的灵魂无法忍受的、不必要的痛苦。他走上台阶，离开地下墓地，领着一队人朝我们开战。
他站在那里，穿着奇怪的花边和锦缎衣服，口袋里搁着钱币。他感到，他在那座被称作巴黎的伟大城市的亮光中所目睹的一切都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他觉得他的旧主好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你将会在数千个夜晚之中见到凡人从未见过的光亮。你要把这些光亮从遥远的星星上攫取下来。这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启示，通过它，你可以理解世间万物。
“我什么事情都无法理解，”他说道。“你活着，为什么不救我们，那些孩子都被烧死了，我们对你来说算什么。”他静静地站在走道里，抱着胳膊。他看着我们，用意念默默地向我们诉说：“卡尔，抱歉，我虽然没死，但是受了很重的伤，而且只凭借我的力量，根本救不了你们。”
“战斗吧，我要杀了你”卡尔拔出腰间的剑，直视着约瑟夫的双眼，如果那天晚上我们把他打倒，用自己那柄花哨的长剑把他劈成两半，把他烧死在大火里，那么我们这些可怜的幻觉或许也至多能够再多生存数十年而已。但是没有人能够打倒他，他对于我们来说强大得可怕。
他实在活得太久了，他生着一头白发，俨然成为民间的传说，男人和女人们都喜爱他；这个约瑟夫，他随遇而安，盲目自大，孤芳自赏；这个约瑟夫，这个有着蓝色双眸和无比自信的约瑟夫，古老的怪物，他毁灭了我们，他毁了我。
我想履行自己的职责，把他逮捕起来，拖到我们的地下法庭接受审判。于是艾达和其他较为年长的吸血鬼在和他交谈过一次后就都发了疯，把我孤单一人留在这荒诞尴尬的处境里：我们的集团终结了；我们的迷信成为了笑柄；我们覆盖灰尘的黑色长袍不过是些愚蠢的东西；我们的忏悔与自我贬斥毫无意义；在强大的约瑟夫，我们的组织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而尖刻地大笑着的约瑟夫是背叛者，自私，胆小，怯懦，我任凭他抱住我，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脸颊，反复的道歉，不停的示爱，但是这些有什么用呢，那些人已经死了，我也变成了只知道吸血狩猎的怪物。
之后约瑟夫将巴黎留给了艾达，坚持带着我到了维也纳，他购买了一个剧场，用艾达的钱，重新获取了一台照相机，我取笑他的异想天开，对他想回到过去时光的举动嗤之以鼻，我疯了一般将他的照片烧掉，砸烂相机，之后看着他一言不发的为我处理烧伤的手，重新做着他的事。
“卡尔，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可以为此努力”我逃避他的视线，盯着他灰白的头发，低声道“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求你，去死”
我看着他极力忍耐的愤怒，努力控制即将开裂的脸孔“我知道你怪我，但是你还活着不是吗，我没有去救你，但是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是活着，那死去的孩子们呢，他们的性命无所谓吗”我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没错，无所谓，你活着就够了”我看着他完全开裂的脸孔，内心充满着恐惧，那是火烧后留下的隐患，他脸上的裂缝就像一面镜子，里面住满了狰狞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