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重新开始的生活--永生
在这里,我几乎都能听见赞美诗、颂歌和古老的乞灵的声音。我不再害怕了,因为这种美太宏伟了,太能带给人安慰了。我盯着祭坛幕帐上那金色的门。幕帐比我要高,而且比我宽三倍。约瑟夫也看着那幕帐。我感到力量从他身上散发而出——那是一种微热的、无形的力量。这时候,我听见幕帐门后的内锁滑开了。
要是我胆子大的话,我本来可以靠他更近一些。那金色的门向后轰然洞开,露出两尊光芒四射的埃及雕像——肩并肩坐着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我停止了呼吸。光线拂过他们那瘦长、精致、苍白的脸,以及他们那长得十分匀称的苍白的胳膊,最后,在他们的黑眼中闪耀。
他们和我曾经见过的所有埃及雕塑一样,面容严厉冷峻。他们穿戴精细,举止优雅、简单而高贵。他们的脸上,只体现着他们的强硬和冷酷的毫无遮掩的孩子般的表情,可是,和所有别的人不同的是,他们都穿着真的织物,还有真的头发。
我曾经在意大利的教堂里见过人们把圣徒打扮成这个模样——把丝绒披在大理石上面。可是,这种装束并不总让人感到愉悦。可是,这两尊雕塑是经过精心装饰的。他们的假发是用又长又厚的黑发做成,沿着前额剪得整整齐齐,头发上还戴着用金子小圆圈做成的皇冠。他们的手臂上戴着像蛇一般的手镯,手指上戴着戒指。
们的衣服是用上好的白色亚麻布制成。男人的上半身裸露着,下半身只穿着一条类似裙子的东西;女人则身穿一条又长又窄,打着美丽褶皱的长裙。两个人都戴着不少金项链,有的上面还嵌着珍贵的宝石。
他们俩的身材差不多,坐着的姿势也几乎完全一样——都是将手平放在面前的大腿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如出一辙的样子让我震惊,就像他们那生硬的可爱和宝石一般的眼睛给我带来的感觉一样。
我从来没有在任何雕塑身上看见如此逼真的形象,可实际上他们一点真实的成分都没有。或许,这是由于装饰上的某些小技巧,比方说,闪在项链和戒指上的光,或者是反射在他们眼睛之中的明亮。约瑟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我一样盯着他们。他的表情令人无法捉摸,可能带着某种忧伤。
“我可以靠近他们吗?”我低声问道。
“当然可以。”他说。
我像一个大教堂中的小孩子一般走近祭坛,对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小心。我在离他们仅有几尺开外的地方停下,直视着他们的眼睛。哦,他们的眼睛是那么深邃而色彩多样。这真是太逼真了。他们每一根黑色的睫毛,每一根弯曲的黑色眉毛都是用无比的细心而塑造出来的。
他们的嘴巴也是被精心雕琢而成。嘴巴半张着,人们可以看见里面闪闪发亮的牙齿。他们的脸庞和手臂都非常光洁,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像所有的雕塑和画像一样,他们笔直地望着前方,好像就在望着我一样。
我困惑了。他们是谁呢?他们究竟是何种古老真理的化身?为什么这种真理会如此强势?那就是必须被保守的秘密吗?我的头微微偏向一边,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的眼睛是纯正的棕色,中间深深地嵌着黑色的瞳孔。湿润的眼白好像是涂了一层极其清澈的天然漆,嘴唇上带着非常柔和的灰白的玫瑰色。
“我可不可以……”我转向马略,低声说道。不过由于底气不足,没能把话说完。
“你可以摸摸他们。”他说道。
不过这样做好像还是有点亵渎神灵的意思。我久久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在大腿边张开的双手,看着他们那和我们几乎一样的,似乎是用镶嵌玻璃做成的指甲。
我想,碰碰那个男人的手背或许还不会过于亵渎他,可是我真正想要做的,却是摸摸那个女人的脸。最终,我犹豫地将手指伸向她的脸颊,仅让指尖掠过她脸上的那一抹苍白。接着,我朝她的眼睛看去。
我感到,这绝不是石头,绝不是……为什么?这感觉完全就是……这女人的眼睛,就像某种——在我还没有停手之前,我就向后跳去。实际上,我是猛地向后一冲,盛着百合的花瓶被我碰翻,朝着门边的墙上砸去,我剧烈地颤抖着,双腿几乎不听使唤了。
“他们是活的!”我说。“他们不是雕塑!他们就是跟我们一样的吸血鬼!”
“是的。”约瑟夫说。“可是,他们是不会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的。”他就站在我的前面,依然看着他们。他的手还是一如往常放在身体的两侧。
接着,他缓缓地转过身朝我走来,握住我的右手。血一下子涌上我的脸庞。我想说点什么,却无法开口。我只是一直盯着他们。现在,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将我握住的苍白的手。
“这完全没有关系,”他几乎带着一股忧伤说道。“我想,他们不会不愿意你去碰他们。”
有一刻,我无法理解他的话。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只是坐在那儿而已……哦,我的天哪!”这时,他几百年前说的话,伴随着卡尔的故事,一下子涌向我的脑海:那些必须被保守的秘密是处在平静和静默之中的。我们根本就无法察觉。
我浑身上下都在战栗着。我的胳膊和双腿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们就跟我们一样,在呼吸,在思考,在生活,”我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像这样究竟有多久了?”
“平静点。”他一边说,一边拍拍我的手。
“哦,天哪!”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愚蠢的话。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词能够充分表达我的心情。最终,我问道:“不过,他们究竟是谁?”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我不知道。”
“我要躲开他们。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他平静地问。
“因为……因为他们的内心是活的,但他们却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能?”他说。他的声音还是像过去一样低沉,让人平静。
“可是他们没有说,也没有动。整个情况就是这样。他们没有——”
“来,”他说,“我想让你对他们了解得更多一些。然后我将带你回去,告诉你一切,就像我曾经许诺过你的那样。”
“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了,说实在的,约瑟夫,真的不想。”我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努力挣脱他的手。可是他像尊雕塑一般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不断地在想,他的皮肤多像他们的!那不可思议的光泽多像他们的!在他休憩的时候,他脸上的光泽多像他们的!他正变得越来越像他们。而有的时候,在极度乏味的永生状态之中,我也可能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求求你,约瑟夫……”我说道。我已经顾不得羞耻感和虚荣心,而只想离开这间屋子。
“等等我,”他耐心地说道,“呆在这里。”他放开我的手,转过身,低头看看被我打翻的水和花朵。他当着我的面把这些都恢复成原样——花儿被重新放回花瓶里,水离开地面回到原位。
他站立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然后,我便听到了他的心声。他用某种无需加上称呼或是头衔的私人方式对他们表示着欢迎,并向他们解释,为什么先前的几个晚上他会离开——因为他去了埃及。他还说,他给他们带来了本该早些带来的礼物,并且将很快带他们出去看海。
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可是我开始仔细分析在我震惊的那一刻,某些变得清晰的东西。他在意他们。他一直都在意他们。他把这间屋子布置得这么漂亮,是因为他们整天都盯着它看,而且,或许他们就是很在意这美丽的油画和他带来的花。
可是他对此并不了解。而我所必须做的一切,就是再次公平地审视他们。我又一次感到了害怕,因为他们活着,可是却被捆绑着无法动弹!“这让我无法忍受。”我喃喃地说。即使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供奉着他们。他不能把他们深埋在地下,因为他们是有知觉的。他也不能将他们烧死,因为他们是如此无助,连表达意愿的自由都没有。哦,天哪,这真是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就像古代的异教徒在家中庙堂里供奉着他们的神一般,他也供奉着他们,还给他们送去鲜花。现在,在我的面前,他给他们点上香,从一条丝质手绢里拿出一小块蛋糕,并告诉他们这是从埃及带来的。接着,他将香放在一只小小的青铜碟子里,将它点燃。
我的眼睛开始流泪。实际上,我哭了。我抬起头,发现他背对着他们站着。我能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他们。他和他们相像得令人吃惊,都是穿着织物的雕像。此外,我还感觉到他故意要让自己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让你失望了,是吧?”我低声说道。
“不,根本没有。”他和蔼地说,“一点也不。”
“对不起,我——”
“不,你没有让我失望。”
我向他略略靠近了些。我觉得自己对那必须被保守的秘密过于粗鲁了,对他也十分不敬。他向我透露了秘密,而我表现出的却是害怕和退缩。我对我自己很失望。我靠得更近了些,想要为我所做的事情作些补偿。他又一次转向他们,并且用胳膊将我搂住。点燃的香令人迷醉。他们的黑眼睛里,灯火在奇怪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