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莎·基尔第一个进入减压舱,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乘客共有九人,四男五女,都是学者,专业、背景各不相同。最后一个进入飞船的是年轻瘦弱的心灵感应师特尔·拉萨莫。其他人都在互相交谈、等待登船程序完成,他却紧张兮兮地到处打量。“有人在监视我们。”他说。
他们身后的外侧门关闭,连接管道脱离。内侧门滑开了。“欢迎乘坐我的夜行者号。”船舱内部传出一个浑厚圆润的声音。
但飞船里面看不到一个人。
梅兰莎·基尔走进飞船内部走廊。“你好。”她一边说,一边探寻地四下看着。卡罗里·德布莱因跟在她身后。
“你好。”圆润的声音回答。声音来自一面黑色屏幕下方的通话格栅,“我叫罗伊德·阿瑞斯,是夜行者号的主人。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卡罗里。也很高兴看到其他人到来。 ”
“你在哪里?”有人问。
“我在我的房间,它占据了生命支持球体的一半空间。”罗伊德·阿瑞斯和蔼地回答,“另一半空间包括一个休息室 ——兼作图书馆和厨房 ——两个卫生间,一个双人舱,以及一个很小的单间。不能住双人舱和单间的,恐怕只好把睡网安置在存 放货物的球体舱里了。夜行者是艘贸易商船,并非搭载乘客的客船。不过我已经开通了所有相关通道和减压舱,让货舱也有空气、热量和水。我想这样能让你们更舒服些。你们的装备和电脑系统已经存放在货舱了,请放心,里边非常宽敞。我建议你们先在货舱安顿下来,再到休息室用餐。 ”
“你会一起来吗?”超感心理学家阿格莎·马里基-布莱克问。这是位长着一张急躁易怒的瘦脸的女人。
“以某种方式吧,”罗伊德·阿瑞斯说,“某种方式。 ”
出现在晚宴上的是个幻影。
他们将睡网吊好,在各自的睡网附近安顿个人物品,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了休息室。在飞船的这个区域,它是最大的房间。房间一头是器具配备齐全的厨房,储备着大量食物和餐具,另一头安放着几张舒服的椅子,两个阅读器,一台三维投影仪,还有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书、录音带和晶体芯片。房间正中是一张能坐十人的长桌。
晚餐分量不多,热气腾腾,已在桌上摆好。学者们随意坐下,谈笑风生,比刚上船时自在了许多。
舱内部启用了重力系统,大家都觉得舒适。不多久,失重状态下行动笨拙的尴尬就被抛诸脑后。
待大家都已入座,桌子最前方的那个空位上出现了一个幻影。
桌边的对话停止了。
“你们好。”幻影开口。这是个举止优雅、淡色眼珠、长着一头白发的青年的影像。他的衣服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式:宽松的蓝衬衫,膨胀式袖口,扎在靴子里的紧身白裤。他们的目光可以穿透这个人形影像,而影像的那双眼睛却无法看到他们。
“是个全息影像。”阿丽丝·诺斯文德说。她是外星科技学家,身材矮小结实。
“罗伊德,罗伊德,我不明白。”卡罗里·德布莱因瞪着这个幻影,“这算什么?为什么只送个影像过来?你不亲自出来跟我们用餐吗? ”
幻影淡淡地微笑,抬手一指,“我的住所在那堵墙的另一侧。”他说,“恐怕两个球体之间没有门,也没有减压舱。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度过,而且我很看重个人隐私。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尊重我的想法。虽说如此,我仍是个十分好客的主人。在这个休息室,我的影像可以跟你们待在一起。在其他地方,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或者想跟我谈话,那么用对讲机好了。现在,请继续用餐、聊天。我会很乐意倾听。我已经很久没有搭载过乘客了。 ”
他们极力不在意,但桌子一端的幻影给整个场合蒙上了浓重的阴影。晚餐气氛紧张,结束得十分匆忙。
自夜行者号进入星际跃迁那一刻起,罗伊德·阿瑞斯就一直观察着他的乘客们。
短短几天,大部分学者已经逐渐习惯了对讲机里没有形体的声音和休息室的全息影像。但只有梅兰莎·基尔与卡罗里·德布莱因对他的存在毫不在乎。至于其他人,如果知道罗伊德始终监控着他们、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会更加不自在。其实,无论何时何地,他始终注视着他们。即使卫生间都有罗伊德的眼睛和耳朵。
他窥视他们工作、吃饭、睡觉、做爱,不知疲倦地听他们交谈。一周时间,他已经了解了他们所有人,并开始搜索他们那些低俗的小秘密。
人机整合专家洛米·索恩喜欢跟她的电脑交谈,更喜欢和电脑在一起,不想与人类为伴。她十分聪明,反应敏捷,有一张表情生动的面庞,小小的个子,像个男孩。大部分同伴都觉得她很漂亮,但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她只做过一次爱,是跟梅兰莎·基尔。洛米·索恩穿着质地柔软的金属上衣,可通过左腕的植入芯片直接跟电脑交流。
外星生物学家罗因·克里斯托夫,性格粗暴,好争执且愤世嫉俗,几乎不怎么掩饰对同伴的轻蔑。另外,他还喜欢独自喝酒。此人个子很高,有点驼背,面目丑陋。
那两个语言学家 ——丹尼尔和琳德兰,公开场合是情侣,总是手拉着手,总是为对方说话。但私下里,他们吵得厉害。琳德兰尖酸刻薄,挖苦丹尼尔时总是拣最伤人的话,说他在专业上不称职。他们经常做爱,但却是跟其他人。
超感心理学家阿格莎·马里基-布莱克患有抑郁症,时常 情绪低落。夜行者号局促的空间进一步加重了她的病情。
外星科技学家阿丽丝·诺斯文德随时随地都在吃东西,却几乎从不洗漱。她的长指甲里满是泥污。航行的头两星期,她一直穿着一件套头衫,只有做爱时才脱掉,而这种时刻总是非常短暂。
心灵感应师特尔·拉萨莫永远紧张兮兮,而且脾气变化无常。他害怕身边的所有人,但又常常攫取同伴头脑中的想法,还拿这个嘲弄他们。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变得傲慢狂妄起来。
罗伊德·阿瑞斯仔细观察着他们,研究他们,随时随地跟他们在一起,洞察他们的内心。没有任何事能逃过他的眼睛和耳朵,即使是最让人恶心的细节也不例外。然而,夜行者开始星际跃迁两星期后,他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到了乘客中的其中两个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为什么。”离开阿瓦隆的第二周,卡罗里·德布莱因这样告诉罗伊德。那是一个夜晚,黑暗的休息室里,罗伊德发光的幻影坐在德布莱因旁边,注视着他喝下苦中带甜的热可可。其他人都睡了。在星际飞船上,白天和黑夜毫无分别,但夜行者仍然保持着正常的昼夜周期,大多数乘客也遵循着昼夜习惯。例外的只有队长卡罗里·德布莱因,他有着独特的作息时间,热爱工作,几乎不怎么睡觉。他热衷于讨论他心爱的、多年来一直纠缠着他的那个研究课题:沃尔克尼人。
“是否存在和为什么同样重要,卡罗里。”罗伊德回答, “你敢肯定你的这些外星生物一定存在吗? ”
“我敢肯定。”卡罗里·德布莱因用力挤挤眼。这个人长得很紧凑,身材瘦小,铁灰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那身衣服更是整洁得有点过分。但他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蓬勃的激情跟那副严肃外表很不相称,“这就够了。如果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肯定,我们就会有一整队研究飞船,而不是你这艘小小的夜行者号了。”他啜了口可可,满足地叹口气,“你知道诺特勒什人吗,罗伊德? ”
从没听说过。但罗伊德只花了短短一瞬,就在图书馆电脑里查到了相关信息。“是人类活动空间另一侧的外星种族,乃至在费恩迪和达莫斯两族的居住区之外。很可能只是个传说。 ”
德布莱因笑道:“不,不,不。你的图书馆已经过时了,我的朋友。返回阿瓦隆以后,你一定得更新。这不是传说,不是的。很遥远,但却完全真实。关于诺特勒什人,我们没什么资料,但他们的确存在,这一点我能肯定,尽管你我也许永远都碰不上一个诺特勒什人。嗯,一切就是从诺特勒什人开始的。 ”
“跟我说说,”罗伊德说,“我对你的工作很有兴趣,卡罗里。 ”
“我当时正往学院的电脑里输入信息,内容是一个来自达姆土兰的信息包,传送了整整二十个标准年,刚刚收到。其中一部分是诺特勒什的民间传说。至于这些信息花了多久、通过什么途径才从诺特勒什传到达姆土兰,我一无所知,但这无关紧要,反正民间传说无所谓时效。这些东西精彩极了。你知道吗,我拿的第一个学位就是外星神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