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从废弃物料到国际大奖,青年雕塑艺术家的坚守
文 巾欹
• 吴蔚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
废弃物料引发的创作灵感
在清华美院大楼前,有几个大集装箱,有时会引起路人好奇的目光。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现代艺术装置,而是美院雕塑系同学们的物料仓库——一件雕塑作品的诞生常常需要经过平面图、小稿、泥塑、翻模、浇注等多道工序,形成玻璃钢后再根据自身要求送往不同加工厂再次加工。创作者奔波于原材料市场、工作室、工厂之间,消耗、废弃大量物料,最终才形成一件精美的雕塑成品。
多个工序下来,就会产生一些废弃物料。而吴蔚在雕塑界崭露头角的艺术旅程,恰恰始于对这样的废弃物料的关注。
在大三时的“中国传统雕塑”课堂上,吴蔚和现已成为他导师的胥建国老师初次结缘。胥老师布置的课程作业是完成一件雕塑作品,而到了学期末,吴蔚提交出了三件作品。虽然创作手法尚显稚嫩,但这三件作品是吴蔚努力寻找自己艺术表达的合理性与价值的过程。
第一件是飞天雕塑,吴蔚觉得它只是把敦煌壁画稍作变形,创作意义不大。第二件是梵文字形演变山石后做出立体形态,翻制这件作品时翻制师傅觉得小泥稿个头小又费工,费时费力还不好收费,干脆把翻制工序教给吴蔚让他自己“DIY”。第一次尝试翻制成功的吴蔚,除了自己的雕塑成品,还关注到这道工序产生的废弃物料——翻制后剥离出来的外壳,外壳的形状恰恰是原先雕塑作品空白的部分,虚形转化为实形,竟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吴蔚将这一发现与胥老师分享:“老师,看!我翻出了这个壳,这个壳子也很漂亮!”在采访胥老师的过程中,胥老师说道:“直到今天,我都记得当初吴蔚的雀跃之情。”
胥建国老师不仅肯定了吴蔚的这一艺术发现,并从艺术理论的高度上进一步启发他:这个壳子相对于雕塑(正型)来说是负型,对应中国文化里阴阳的概念,而中国石窟艺术里的一个个龛,恰恰也是负型,如果仿照石窟,在负型里加入一些内容,那这个空间就有了内涵。在这样的启发下,吴蔚完成了第三件作品——《敦煌印象》。
初始模具
敦煌印象
如今回想这门课,吴蔚说道:“虽然在课堂上做出三件创作,看似很高产量,但是细节不精致,完成感弱,制作手法都显现稚嫩,但是,我似乎开始意识到什么叫创作,什么叫有意义或者有趣的创作。”
从这一堂课中对负空间的发掘开始,吴蔚找到了自己艺术创作的表达方式,也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从中国传统雕塑与东方美学中汲取养分
吴蔚的多件作品,都以不同方式呈现着东方美学的意韵深远,这得益于导师胥建国的指导以及清华美院传统的熏陶。
胥建国老师曾师从“泥人张”第四代传人张锠教授,而张锠教授的父亲张景祜教授属于“泥人张”第三代传承序列,他曾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即清华美院的前身)设立泥塑工作室。几代人对中国传统雕塑艺术不断传承,并滋养了许多青年艺术工作者。这些青年艺术工作者中,当然就包括吴蔚。汲取不同文化内涵,参与到古代雕塑现场感受温度,是导师对吴蔚的要求。
胥建国老师(右)和吴蔚(左)到南京考察石辟邪
尽管本科时期完成的作品已经获得了国际大奖,但吴蔚没有停止继续探索的脚步。“气韵生动”是胥老师在工作室内指导学生时用的高频词汇,也是吴蔚在硕士第二年领悟最深的一点。
刚进入硕士阶段的一天,在为创作新作品画速写稿时,吴蔚却总觉得自己只是把本科毕业作品横向拉长了,并没有在创作价值上实现实质性突破。胥老师看到盯着墙上素描稿颇为郁闷的吴蔚,安慰他不是这个草稿不好,而是他没有注意到局部和整体之间的关系:“外缘内的形体,正负贯穿,如中国书法,笔画可以停顿但气韵不断。”
老师离开工作室后,吴蔚开始在草稿上勾画局部空间的关系,当若干富有韵律彼此交织的圆圈跃然纸上,吴蔚忽然有一种“找到了密码”的感觉,旋即将这幅密码一样的草图发到朋友圈,配文:“一秒画的,终于等到你了!”屏幕另一端,胥老师看到爱徒的朋友圈动态,也不禁会心一笑,回复道:“期待下一秒。”在对师徒不同空间和时间的采访中,他们不约而同提到了这条朋友圈,吴蔚说“那会我懂了”,导师说道“他确实懂了”。
发在朋友圈的手稿
艺术创作需要不断积累素材,为此吴蔚在几年间前往各地实地考察了大量中国传统雕塑,而他所收获的却不仅仅是素材。
前往南京考察狮子冲南朝陵墓前的石辟邪雕塑时,因为位置偏僻向来乏人问津,吴蔚一行一度被认为有“盗墓”嫌疑,啼笑皆非后最终由滴滴司机帮忙才找到带路村民。类似这样自己前往文物所在地寻觅、现场观摩的经历,无疑比直接在博物馆舒适的温度和灯光下观赏玻璃罩内的藏品更令吴蔚记忆深刻。
南京狮子冲的南朝石辟邪
石辟邪造型结构分析
吴蔚作品《醉茶》
吴蔚推敲造型的分析
作品现放置在深圳体育馆东西茶室
因为关注了负空间,就更加能注重看不见的“气”,这种以虚喻实、气韵贯通的艺术效果也是负空间的内容,吴蔚笑着说道:“似乎负空间是一种语言,而中国的气是负空间的内容。”
淡泊执着 无所畏惧
七年前刚入学时,吴蔚曾用名字的谐音作自我介绍:“吴蔚,无所畏惧,这样好记。”现在,吴蔚身边的许多朋友都觉得,他经过硕士几年的学习生活后,多了一种安静沉稳的气质。
吴蔚曾由导师胥建国带领参观其启蒙老师李伯安遗作展。看到李伯安先生因脑部缺氧倒在画像前的生前绝笔《走出巴颜喀拉》第十部中“天葬”时秃鹫在叼啄尸体的画面,吴蔚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在回程高铁上他写道:“或许冥冥之中就已注定,能量提前耗尽,抑或这就是一位伟大艺术家的天命吧。”同时,他脑海当中已经浮现出雕塑新作的面貌——两人相叠平躺,在上者似乎祈祷苍天,在下者拜慰大地。虽然尚未最终成型,但这件作品的泥稿已颇令人神往:不仅因其美,更因其间体现出的一位年轻艺术创作者对将生命献给艺术事业的前辈最深沉的敬意所带来的创作冲动。
无论是在导师的工作室工作,还是如今在自己的工作室,吴蔚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始终如一——每天创作时间很长,并习惯每天将次日待办事项写在床边的A4纸上。胥老师常常在深夜给吴蔚打电话,不是查岗,而是催他快休息。
吴蔚斩获大奖多次,但这位1994年出生的年轻人在荣誉面前有着超乎年龄的淡然:“不是说你选了我就这样做,你不选我我就不这样做。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想这么做。”“虽然有些想法颇显幼稚,但我生于1994年,就只会想生于1994年的人所想的事,我觉得‘无可厚非’。”“艺术需要多一点天真,多一点情怀。”
在获得“2017年度原创雕塑奖”后的第二天,吴蔚作为最年轻的演讲者,参加了“2018第二十届中国雕塑论坛”,并被选为获奖代表发表演讲——《以方寸之间谈近年来架上雕塑创作经验》。他说,从这次演讲中“不仅收获了年度原创奖和入选演讲的荣誉,更重要的是听到了许多老前辈的建议,如‘负空间会不会成为束缚你的一道力’‘是不是要适可而止’‘人物系列很耐看’‘负空间的提议很有意思’等,这让我对自身的创作会有更客观的认知和更宏观的了解,这个过程就是反思,别小看反思,反思会成就突破的”。
勤劳踏实、不断学习、保持对世界的新鲜感,是这位年轻的艺术工作者自信的来源。他从未动摇坚持自己艺术创作的初心:“有人会来收藏我的雕塑,有人会告诉我入选了展览,有人会通知‘您的某某作品已获奖’,我只把它当成是对我的激励,而不是把它当成是我永恒的资本,如果这是因为我踏踏实实而换来的,那我会继续踏踏实实走下去。”
采访的最后,吴蔚用老师常对他说的话来结尾,一是“荣誉面前不昂头,挫折面前不弯腰”,二是“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