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二
文/张路平
这里集结的是旭东近年来的跑步随笔,其中一部分在我曾担任总编辑的《跑者世界》上发表过。这本书的出版,颇具象征意义,它以个人化的写作方式,记录了中国体育的深刻变迁。
在中国体育史上,作为转折点的年份有很多——1974年、1984年,但对当今生活影响最大的无疑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不仅是中国完胜的竞技场,更是一道分水岭,此后,中国体育由竞技独大而“竞”“群”齐飞。甚至,大众对奥运金牌的聚焦逐渐弱于对自身健康的关注。
十年间,全民健身大潮中一个无与伦比的现象是跑步运动的兴起,有数百万之众的跑族出现了。“马拉松”早已超出了体育的范畴,它是中国社会史、生活史的重要构件,是最显著的社会文化现象之一。在拥挤的跑道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表情的改变,背后隐藏的是社会的进步和价值取向的改变。
中国田径协会马拉松办公室(现改名为社会活动部,俗称“马办”)是这场大潮的操盘者,是跑族的大家长。它推出的一系列平等而非高高在上的合作,以及突破性的组织办法,极大地动员起跑族的各个方面军——地方政府、赛事运营公司、装备制造商、赞助商、媒体、跑团、志愿者——义无反顾地加入到共舞的行列。若从体育产业发展的角度去考量,“马办”撬动了一个超百亿级的大市场。
在这场宏大叙事中,有一个人,既从理论的高度前瞻性把握,又亲自以脚步丈量跑道,深入到各种各样的马拉松赛事中,体验各方的甘苦,为决策提供翔实的依据。他就是本书的作者。第一次见到旭东,是2013年在湖南湘潭;记得他说,除了传统的马拉松外,各种形形色色的跑步活动也正在兴起,比如万科的欢乐跑、IMG的彩色跑等,这只是一个时代的开端。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体现着对情况的稔熟和洞察。那时候《跑者世界》刚引入中国不久,我一直想找一个可以媲美国外的专栏作者,既有切身跑步体会,又能在理论上拔高一下。试邀了几个名人,都不算满意。作为多家杂志的总编辑,只要听对方说上三句话,我就基本能判断出他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于是我不失时机地邀旭东开专栏,他说可以试试。这一试就是五年。
甚至在我2017年离开《跑者世界》后,双方的合作还在继续,此外,他还经常在其他媒体撰写关于跑步的文章。杂志的专栏不必体现高深的学术造诣,而只是在江湖和庙堂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点,这一点他掌握得非常巧妙,每每从跑步中一个小的见闻切入,以缜密的逻辑和夹叙夹议的文字娓娓道来。隐藏其后的,是他勤于观察、敏于思考、擅于总结的良好习惯。
跑步的宣传员和发动机,是他社会身份的另一大标签。几乎每一个来自不同领域的朋友,都被他“忽悠”成了跑族的一分子,或参与比赛,或办比赛,或赞助比赛,我也是。甚至经过他的多次特训后,我在49岁生日当天,踏上了2013年北京马拉松的跑道。
我挑战马拉松的最初动因是2012年秋天赴美商谈《跑者世界》的版权事宜,并接受培训,美国版总编辑大卫·维利问我平时是否跑马,我有点窘地说“没有”;他脸上顿时浮现出异样的表情,那意思应该是,一个不跑步的总编辑,怎么能知道读者真正需要的内容。但即使如此,马拉松于我也太天方夜谭了。真正的转折点来自奥森的一次训练。那时候我对奥森还不熟,南园、北园,南园北门、北园南门,空间感很错乱;本来说是练10公里,结果由于找不到停车的那个门,绕来转去,生生拉了15公里甚至以上。我后来怀疑,这是方教练“蓄谋”的训练技巧。被这样拉了几次后,用数学朴素地算了算:一次15公里,半马不过是再加7公里,全马不过是两个半马,咬咬牙就能扛过来。然后居然就报名北马了。
从天安门到鸟巢,我一路上多次想放弃,但在路边观众敬佩的眼神中没有勇气做逃兵。好在没放弃,不然怎会看到终点的风景。跑步的高潮体验是冲过终点的一刻,当你蹒跚地踏过计时毯,接受观众的喝彩时,仿佛躯体深处释放出一种东西,让你眩晕。路途中迈步的艰难早已置之脑后,一切都值了。你会觉得世界变了。其实世界没变,变的只是你的感觉。其实人生,好也罢坏也罢,活的就是一种感觉。
深一步想,跑步是一种身份代偿的工具,帮助自己重建自信和尊严。跑步由健身始,但随着对个人行为方式和思维模式的严重渗透,最后演变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其根本特征就是无须旁人喝彩地挑战个人极限。42.195公里,就是这样一段旅程,付出了最大努力,忍受孤独和寂寞,不抱怨,不放弃;当冲过终点,甚至日后想起时,连自己都会被反复感动。
就个人,跑步算是精神修行之一种;而就中国体育,已很难想象少了这几百万的跑族会怎样。
十年,中国体育经过不断改革,已切换到一个全新的操作系统,更亲民,更关注个人健康,更贴地气,跑族至少是建立这个全新系统的推动者。
十年,属于跑族的小天地,也属于社会大时代。我们习惯于从个体感受中去判断得失,但只有从全景的角度去认识过去,才可能赢得未来。旭东的这本书,隐藏着关于未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