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争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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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三烛香,两沓纸,一杯酒,慰亡人

第二天一大早陈宫就早早的起床了,等郎泽芳和陈先伍抱着小朵儿走到院子里时,他把饭都弄好了。

这种情况很少见,陈宫并不会如此早起,只因今天是大年三十,要贴对联和去山上上坟。

陈家坝的习俗,是腊月二十九祭祖的,但昨天陈宫没空,只好今天上午去了。

陈宫站在厨房灶前,用锑锅煮着四四方方的“刀头”,一只盘好的大公鸡,还有些香肠腊肉,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不断飘起的白色热气,鼻翼闪动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肉香。

看见母亲和继父已经起床,这才松开眉头,扯着笑对着俩人说道:“饭在电饭煲里,热水在烧水壶里,你们洗了脸后就吃饭嘛!”

对于陈宫和蔼的态度,两口子都有点受宠若惊,满口答应:“要得,要得!”

然后,三个成年人各自忙着个人的事。

陈先伍在洗衣台旁水龙头处,刷着牙,漱着口,洗着脸,搭理着自己的个人卫生。

郎泽芳则蹲在陈先伍不远处的宽约十五公分宽的排水沟旁,抽着小朵儿一夜积攒的尿液,嘴上并吹着口哨。

靠在案台上,双眼却没离开过灶台上冒着热气锑锅的陈宫,眯着眼睛,点了支烟,一口口抽着。

此时的他,心情不太好。

往年,父亲在世的时候都是父亲最早起床的,把饭煮好了,来喊他起床吃饭的。

并且会在厨房里忙碌一上午,弄出一桌好吃的,并在吃过饭后,会给他和妹妹一人拿上一个“压岁红包”,叮嘱他们要好好学习,要听话。

可惜,他很多年没有拿过“压岁钱”了,反而每年他会给那些晚辈们发着红包。

母亲煮的饭菜总是寡淡,没有父亲指挥着她做出的那个味儿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或许吧!

再有一点就是,父亲过世这么多年,都是陈宫一人去山上给他上坟的,母亲和继父结婚五年了,一次都没去过。

陈宫的样子很无奈,他知道继父并没有把他当成一家人,因为他也是男人,加上从小爱去继父家玩耍,他太熟悉继父的为人了。

母亲刚和陈先伍结婚那会儿,陈宫就在饭桌上对他讲过:只要你对我妈好,我一样把你当成老汉儿,给你养老送终。

结果呢,结果没两三年他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小朵儿。

如果陈先伍信任他,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也就不会撺掇着母亲在44岁高龄为他生个女儿了!

别人的儿子,那有亲生的亲?

终究还是没血缘关系,不是亲生的。

儿子又是遇到啥子烦心事了?郎泽芳进厨房一抬头就看见靠在案台上,抽着闷烟的儿子,她有些纳闷。

难道是昨晚在国二娃家喝多了,酒还没醒?

还是今天早上起早了,没睡醒?

郎泽芳搞不撑头,拿了两个碗后,才对着陈宫问道。

“宫儿,你身体不舒服哇,马着个脸搞啥?”

陈宫扯着嘴,笑了一下,盯着郎泽芳,回答道:“老母,我莫得事,你乱想啥子嘛?”

“那你怎么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郎泽芳很疑惑,你没不舒服,咋还马着个脸,不解的她反问着。

陈宫站直了身体,走到锑锅前,把锅盖解开,用筷子试着肉熟没熟,轻笑着回答:“哎呀,我这副长相,不笑,那个看到也以为我在起火嘛,你还不晓得?”

郎泽芳偏着头,仔细的打量着陈宫的长脸,好一会儿,才笑道。

“嘿嘿,儿子你莫说,你这个长相,不笑嘛,还真的有点吓人,不去混社会简直可惜了!”

“嗯?”

陈宫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郎泽芳,见母亲乐呵呵的看着自己,才确信他没听错。

陈宫无奈的苦笑。

瞧瞧,这是当妈该说的话吗?竟然叫自己儿子去混“黑”?

把锅盖重新盖上,用干抹布擦着手上的水汽,开口催促:“你快去吃饭喔,那个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快走,快走!”

说着,陈宫还把郎泽芳往厨房门外推。

“你莫推我,我自己走!郎泽芳站在厨房门外,对着陈宫问道:“你不吃饭了?”

“我吃了,你快去吃,莫管我!”陈宫不耐烦的对着郎泽芳摆着手,“我煮的红苕稀饭,冷了就不好吃得了!”

“那好嘛!”郎泽芳脸上有点失望,看着已经转身了的儿子背影,回了一句。

本来有些烦闷的心情,因为这件小插曲,陈宫的心情好了很多,想那么多干嘛,他们终究是在一个锅里舀饭吃的人。

而且,就算他以后和瑶儿进行婚礼后,他也不会在陈家坝长住。

唯一让他失望的就是,他活着的亲人正在慢慢地把死了的亲人遗忘。

甚至,祭日和生日也会搞错了。

人总是擅忘的,或者说故意忘记。

一想到自己等会又要一个人上山,陈宫的心情又郁闷起来,明年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给父亲上坟或许就不会感觉孤独了吧!

……

位于陈宫家房子一里远的苏坡梁子山的半山腰上,两座坟包一前一后的被一人多高的丝茅草和芦苇包围。

两座坟前一尺远都放着块半米宽、一米五长的水泥板,水泥板上各放着三个沾满泥土的瓷酒杯。

这是陈宫给太公和太婆上了坟后,爬到坟前看到的景象。

看着满眼的杂草和坟前没有新的香火痕迹,他心里一阵刺痛。

看来,忘却过世了的人的不止母亲和继父,那些叔伯也是忘了。

前面那座杂草少的,是陈宫父亲的坟,后面两米处的那座被草覆盖完了的,是陈宫爷爷的坟。

当初父亲过世,陈宫跟着“端公”上山“打立桩”,寻龙点穴,走了一座半的山头都未给父亲找到合适的墓穴,还是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爷爷坟头的旁边还有空地,这才选好了墓穴。

墓坑是幺爸和三爸及姑爷们按照“端公”的指示挖的,挖出来的石料,在两座坟前砌了一米六七高的石墙,后来填上了泥土,有了约五六平方大小的“平台”。

放下背上竹子编的背篓,陈宫心疼的用手扒着水泥板周围的杂草。

一是等会好插香蜡,二嘛就是怕等会烧钱纸、冥币的时候把草给引燃了。

毕竟,天干物燥的,小心一点好,引起山火,那是要吃牢饭的。

坟包上的草,要等到二月“挂青”时,才能拿着镰刀来割,届时还会用铁铲铲着土把两三米长的坟包垒高一些。

一沓,准确的说是一刀打着孔的黄纸,还有天地银行生产的印着玉皇大帝的冥币及几副衣冠纸,这就是陈宫准备烧给爷爷和父亲的祭品了。

从背篓里把煮熟的“刀头”“大鸡公”“豆腐”“苹果”一盘盘的放在父亲坟前的水泥板上,陈宫又掏出了一瓶好酒。

两座坟挨着这么近,陈宫并没有把熟食端到爷爷坟前供的意思,等会点了蜡,燃起香,请到一起“来吃”便是,只是这纸钱香蜡得分开烧。

一切准备就绪后,陈宫双手捏着冒着青烟的香,沉重的跪在了父亲坟前,口中念念有词。

“老汉儿,又过年了,我上山来敬你来了!”

“你都走了五年了,时间还真的过得快!”

“你放心,儿子长大了,能一个人承担这个家了!”

“你生前一直念叨的没看到我成家,说你没抱上孙子。你放心,明年吧,明年我就带你孙子来山上看你!!”

“我前头结婚了,婆娘不是得你不看好的李西,是另外一个女孩儿,只是还没有办婚礼,我没告诉老母,你千万莫托梦给她说哈!”

“你活到的时候总是省吃俭用,也没享过福。今天,我给你多烧点钱纸,你在那边该吃吃、该喝喝,莫把自己饿瘦了,不够就托梦给我说,我再给你烧!”

“妹妹他们说今年要回来,你喃,多保佑保佑你两个外孙健康成长,学习成绩好!”

“保佑,妹妹和妹夫身体也健健康康,生意兴隆!”

“保佑老母和婆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你就不用保佑了,你为我操心了一辈子,该歇歇了,歇歇!”

陈宫眼睛通红,把香举过头顶,对着父亲的坟拜了三拜,这才分了三炷香插在父亲坟前。

又捏着香,走了几步跪在了爷爷坟前,同样低语。

“爷爷,孙儿来看你了,今天大年三十,孙儿准备了点吃的,你和我老汉儿一起吃点儿!”

“一大家人都好,就是婆婆的身体不是很好,你在天之灵保佑婆婆早点康复,保佑她长命百岁!”

“孙儿结婚了,明年带着你的重孙来看你!”

“你也跟老汉儿一样,烧给你们的纸钱不够,你就托梦给我,我再给你烧,千万莫省了!”

“你和老汉儿在那边嘛,也请两个人伺候你们,享享福!”

“有事莫事嘛,也和你二儿子一起去喝一下茶,打打长牌嘛!”

“孙儿,就说这么多,挂青的时候,再来看你!”

陈宫说完,同样双手把香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后,把三香插在了坟前。

这才站起来,走到父亲坟前,蹲着烧起了纸钱和衣冠纸,后又分了一部分拿到爷爷坟前烧了。

再用纸钱把酒杯擦干净了,拧开酒盖,给他的父亲和爷爷一人倒了三杯,自己也陪着他们喝了两口。

放了鞭炮,要走的时候,还在两座坟前分别插了支点着的烟,他可没忘,父亲和爷爷生前都爱抽“叶子烟”,可镇上卖叶子烟的人好久都没卖了,也没不到,只好用纸烟来代替了。

也不知道他们抽不抽得习惯。

陈宫磕了头后,把“祭品”装进背篓,背在背上,对着坟头低语:“我走了,挂青再来看你们!”

他希望得到一句回应,可眼前除了坟包和飘着的缕缕青烟,那里有其他的声音。

叹了口气,陈宫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去,身后一阵风带着青烟形成了个笑脸,仿佛在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