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 1861年(咸丰十一年)三月廿九日
与孝威
孝威知之:
前一函由驿转递抚署,托意城二叔饬交,未知接到否。
近剿伪侍王李世贤大股六获大捷,饶、景、浮梁、乐平、婺源一带肃清,赖王梅村、刘克庵诸君子及各营将士之力,得以化险为平。现在追至德兴,贼已远遁。此股实已胆落,惟伪英王四眼狗围扑安庆,官军势殊岌岌。胡咏翁在太湖兵力单薄,可危之至。而伪忠王李寿成一股已陷吉安,瑞州、临江、九江等郡均无健将精兵足资战守,江西腹地麋烂,吾湘边防亦棘,拟将侍逆一股再加痛剿,然后西趋肃清江、楚边界也。贼势甚张,戡乱之才实不多觏。若更有数军如楚军者,必不致任贼横行也。我精力尚勉强支持,然年已五十,志虑实不如前,深恐贻误。时局方艰,思之倍深廪廪耳。
尔母脚气旧恙愈否?四姊近时体气何如?大姊已回长沙否?江西袁、瑞两郡为吾湘入江通衢,此后既不免中梗之患,家信由驿转递,难期速到。遇有信脚来家取信,可便附数字与我。
附来咨稿一件,阅后可送少云、意诚、南坡等处阅之。我原有咨致抚署东征局,恐日间袁、瑞有梗,未能到也。
履祥回时,曾寄两代封轴,是吴桐云代请者,已接到否?
三月廿九日德兴大营字寄
职业化军队的成长方式
楚军剑
仗打久了,打来打去,就是几个“老熟人”。熟人认品牌,半年多来,楚军与太平军各将都陆续交了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太平军已经闻楚军而丧胆,预示太平军覆灭已可预期。毕竟,楚军是他们绕不过的一座山。
两军对垒,连将领、士兵都混成了“老熟人”。这边打赢了,那边俘虏过来,整体投降,反之亦然。
一、恩威并用,造就“廉干”死士
太平军播下的起义火种,看来早已影响到了湖南。
左宗棠三月廿日信里透露,太平天国京卫军大佐将李尚扬是衡州清泉人,1852年就已加入太平军,如今成为自己面对面的敌人。两个湖南同乡指挥军队在江西战场生死拼杀,读到这里不禁让人哑然。如果有哪个士兵打烦了,在战场上大喊一声:“湖南人不打湖南人!”那让他们情何以堪?
将这段战事放进湘军与太平军较量的整个历史过程中,可以看出,1861年三四月间,两军进入了一个胶着期。双方势均力敌,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争取把握主动权,赢得转机。处在这个时间关节点上,楚军第一次出现将领阵亡,营官罗镜秋、哨官史聿舟,在白热化的比拼中战死。
罗镜秋、史聿舟战阵上以死相报,既见出左宗棠“尚严”的军纪、军规已经发挥出空前的效力,也见出他“尚气”的人格魅力在军队中散发出的巨大感召力,印证“法家治军,以气贯军”的威力,也见出用个性有缺点的廉干之士,真正能得在攻城略地中冲锋陷阵的死士。
如果说,刚带楚军进江西那会儿,左宗棠心里还没底,不敢向曾国藩打包票,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与势不可当的锐气收复失地,半年后,他心里基本有谱了。他在这里跟儿子说:“若更有数军如楚军者,必不致任贼横行也。”
这话大致不差。左宗棠属于凡事抓关键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问题的核心要害。他一生有个特点,做事一旦心里有底,就会跟人毫无保留地道出自己的实力与自信,这让习惯谦虚的国人很不适应,这也是后世批评他“傲气”的一个原因,不能说全无道理。中国人崇尚含蓄、谦让,但国人的虚伪,也由此衍生。左宗棠真实、坦率,他身上没有这种虚伪。
二、自己打下地盘,才能养活自己
消灭太平军,军事上已不担心,左宗棠担心的是经济配给跟不上。
执行战略靠将领,战场取胜靠士兵。再优秀的将领、再勇猛的士兵,也要士饱马腾才行,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何况,纯消耗的战争对实物与经济的依赖,比搞建设对资金的依赖更为强烈。
回想楚军起步,依靠地方乡绅捐助、湖南省东征局划拨,军饷都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那都是一次性的,要长期供饷,则需自己造血。军队自己养活自己,又不能搞生产建设兵团,关键是取得地方财政权。地方财政要养地方政府,军队只能依靠厘金税。
江西省政府行政上完全独立,名义上应发“协饷”支持楚军,事实上却经常拖欠、克扣,左宗棠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边打边看。稍后,曾国藩批准他在浮梁、乐平、婺源三地开厘局收税,这颇有点谁胜利谁受益的意味。政策支持要靠自己双手拼来,朋友圈再强大也都是各人自己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或许是太执着于出力报答朝廷的知遇之恩,左氏第一次嫌自己年纪老了。事实上,他今年才四十九岁,正值壮年,身体各方面都处于鼎盛状态,所以这句话当不得真。他之所以有这个感慨,可能是受妻子脚气病的影响。
清朝人得了脚气病,非常要命,没有根治之方。今天看来让人难以置信。这种病放到今天,算不上大病。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段时间,左宗棠也不幸患上拉肚子(腹泻)的毛病。到底是水土不服的体质原因,还是受妻子生病影响的心理缘故?或者另有其因?
后面可以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