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猎户豹胆摩拳擦掌
菩萨奶奶坐在窗边剪窗花,吉儿从街上回来,告诉她外面正传着的消息:自从他和小木匠在河边遭遇了红纱女后,又陆续有人遇见过她,个个吓得丢了锄头筐篓,逃之夭夭。人们这才相信红纱女不再是传说了。原来,这世间,真的存在着这样一种似人非人的异类,这个事实,让他们不由地惶惶不安起来。
吉儿还听说,红纱女不停地捉弄人:在路人经过时,突然从山坡上跳下来挡在前面,挤眉弄眼扮鬼脸;把蝙蝠悄悄放进赶路人的脖子里;或者发出怪声吓唬挑担子的小贩……人们可让她给折腾苦了,个个愁眉苦脸,害了牙痛病似的。熟人们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没碰到红纱女那个小妖吧?唉,人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女捉弄成这样,真是一点招儿也没有啊!
菩萨奶奶听了这些,笑呵呵地对吉儿说:“也许,这是那个红纱女孩亲近人类的一种方式呢,这个小精灵自己住在荒山野岭间,可能太寂寞了。唉,可怜啊!不知她来自何方,爹娘是谁?所有的精灵都是怕人的,见人就躲,可是她却毫不设防,不逃不避,这是为啥哩?”
红纱女将给这片山野带来吉祥,还是不幸?她来是有什么使命,还是带来了什么预言?
人有疑问,家里养的鸡鸭猫狗们也有疑问,他们的好奇心比人类还重,一有空就走东家串西家,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叽叽呱呱。猫再也顾不得用爪子挠狗的老脸了,老母鸡再也不扭着肥屁股追打鸭子了,就连墙洞里的家鼠,也不鬼鬼祟祟地溜出来偷吃猫食啦!每个鸡飞狗跳的农家小院里,都在探讨着红纱女的来龙去脉。各种叫声掺杂到一起,热闹得像打架。
家禽牲畜们的异常表现,让人们很害怕:莫非这是什么异兆?灾难来临前,总会有异兆出现的。然而,好多天过去了,却啥事儿也没发生。禽畜们不但不再打架闹事,还空前地团结起来。每当一个异类出现,恐惧和疑问就会形成一种凝聚力,将大家吸引到一起,共同抵抗想象中的灾祸。
家禽牲畜们的异常表现,让人们很害怕
连动物都吓成这样,这就更可怕了,而这一切,全因为森林里出现了一个红纱女。她的出现,不但扰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还惹得牲畜们惶惶不安,必须想办法处置这个凭空而降的异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天,吉儿正帮着奶奶纺线,一阵铜锣声突然从村中心的蹉跎树下传来。原来是老族长召集村人们开会,商量对付红纱女的计策。菩萨奶奶说声不妙,忙爬起来,让吉儿扶她过去。
奶奶还裹着小脚,因为这里还处在“三寸金莲”时代。传说古代曾有一个极为狐媚的女子,她身轻若燕,能在人手掌上跳舞,为了能使体态轻盈,她故意将双脚缠小,这样舞起来时飘飘欲仙,可把那个昏庸的皇帝给迷呆了。由于皇帝昏庸无道,国家很快便灭亡了,但这个缠足的陋习却世代留了下来。桑田村因为与世隔绝,并不知道山外的女人几百年前就已经废弃裹脚了。
遮天蔽日的蹉跎树下,村民们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吉儿紧张地听着,心跳得厉害,但他不敢发言,因为他是奶奶捡来的弃儿,按理说不算村里的人,没说话的份儿——只有每天早上响起的笛声,能代他说出内心的压抑和渴望。
村民们不知山林里为啥突然出现了个妖女,也不知她平日吃啥喝啥——是像蝉那样餐风饮露,还是像野兽那样嗜食血肉?小木匠的哥哥——猎户豹胆一个劲地摩拳擦掌,嚷嚷说:“甭管这些,先射杀了她再说!”
吉儿听了,忧郁的脸变得苍白,老奶奶急忙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吉儿的眼前,闪现出那个在桃花上翩舞的影子,她随着一声枪响,溅落成了千万朵桃花……
这时,白发白眉白胡子的七爷爷捋着胡子说:“倒是没听说红纱女吃过人,也没吃过什么牲畜,从这点来看,她不是狼虫虎豹,也和那些爱偷鸡摸狗的小兽们不同。那些家伙劣迹斑斑,哪天不被人用扫帚追着死打?”大家都点头称是。吉儿悄悄松了口气。
于是,大家便跑了题,聊起七爷爷家过去发生的一件趣事——
有一次,一只野狸子偷了七爷爷家的一只老母鸡,拖回窝里让一家老小饱吃一顿。吃上瘾了,他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想再拖一只来,但没有得逞。
七奶奶丢了心爱的母鸡,一连三天跺着脚在街上叫骂,骂得野狸子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也是有自尊、要脸面的。他羞愧地将下巴搁在前爪上,暗想着:鸡吃进肚里是吐不出来了,怎么才能封住老奶奶的嘴,让她别再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呢?
于是,这只野狸子在森林里上蹿下跳地追赶野鸡,追得气喘吁吁,鸡毛飞舞,终于逮到了一只,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还得强忍着,用嘴叼着野鸡颠颠儿地送到七爷爷家门口。
第二天早上,七奶奶一开门,就见有只被掐断了脖子的山鸡,旁边的泥土里有野狸子留下的脚印儿,就明白了咋回事儿,便对野狸子藏身的那丛野桑说一声“谢啦”,也就不客气地将肥肥的山鸡拎回家,和七爷爷一起烧水、择毛,煮了满满一锅,权当自己家的那只老母鸡,美美吃了一顿,连家里的猫和狗也跟着咯嘣咯嘣啃了几天鸡骨头。骨头倒在村外时,野狗们又舔吸了一遍,然后心满意足地摇着尾巴走远了。
看,人们与山野里的动物们相处得还不算坏,不再是远古时候那种互为天敌、你死我活的状态了。人有人的规矩,兽也有兽的规矩。虽然也时不时起些小纷争,但还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只要不逾越界限,就能相安无事。
菩萨奶奶让吉儿扶着她站起来,她说:“大家听我一句,可不能轻易冒犯其他生灵,弄得天怒人怨。那个红纱女孩虽然不是人类,却也是一个小生命啊,天真无邪的,能有多大道行?放她一条生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憨厚的小木匠听了菩萨奶奶的话,忙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我看那红纱女并没有伤害人的意思,她是在和人逗着玩呢!”刚说完,他的哥哥豹胆就冲他瞪起了眼睛,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他俩是一对双胞胎,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他见过红纱女的事儿,一直没敢告诉哥哥,否则,他早提着猎枪跑上山了。
豹胆大声嚷嚷着:“若没有道行或者妖术,她如何能坐到山崖的桃树上,难道是长着翅膀飞上去的?这样的妖女留着,必然后患无穷!”
吉儿怯生生地争辩说:“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小精灵,不会害人的!”
“你咋知道的,莫非你也亲眼见过?哼,没爹没娘的野种,在我们桑田村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豹胆轻蔑地瞥了吉儿一眼,呵斥道。
“吉儿是我的孙子,是我们桑田村的人,谁敢再低看他一眼,我饶不了他!”菩萨奶奶生气了,用拐棍捣着地面,浑身发抖。她是世间少有的好脾气,只有在有人欺负吉儿时,才会这么愤怒。
老族长走过来,抡起大巴掌要扇豹胆,菩萨奶奶忙拉住了他,口气也软下来,和风细雨地说:“豹胆呀,听奶奶几句话,万物各有所长,各有生存之道,人食五谷杂粮,还各有能耐呢。她就是长着翅膀,也是上天的安排,何罪之有?鸟儿还长着翅膀呢,你就该把它们从天上射下来吗?她虽然爱捉弄人,但那是孩子顽皮的天性,不像妖魔鬼怪的表现。也许,这个小丫头只是想跟人亲近呢!”
小木匠也忙说:“是啊是啊,我越想越是觉得她顽皮可爱呢!”
豹胆抡起胳膊就要揍弟弟,被人拉住了。
人们为红纱女的事吵吵嚷嚷到半夜,直到头顶的蹉跎树不耐烦地摇响了叶子,才由老族长一锤定音:“红纱女虽不是人类,但也并非鬼怪妖孽,又不伤人伤畜,所以暂时不便处置,只能且走且看!人和异类,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啥可说的,互不侵犯、敬而远之就是了。”
然而,生性好斗的猎户豹胆还是不甘心这样不了了之,他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来,瞪着一对豹眼,摩拳擦掌地嚷嚷着:“我这就去把那个小妖从山崖上射下来,用她的血祭祖,否则,我豹胆就枉为猎人!”
说着,他跳起来就往村外冲,被老族长一声喝住了!小木匠赶紧和几个青壮年把哥哥的弓箭夺下来,恭恭敬敬交给老族长。
老族长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见是非躲着走——这是我们世代固守的祖训。红纱女虽是异类,但毕竟没害过人,你去招惹她做啥,若为大家招来灾祸,你又如何承担得起?我看,就让她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吧,要是以后她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再收拾她也不迟!”
“是啊是啊!”菩萨奶奶说,“滥杀无辜,会玷污了狩猎人的名声。老天让红纱女降临这片土地,一定自有他的道理,人若擅作主张,会遭天谴的!”
尽管如此,还是有反对的声音。于是,老族长斟酌一番,便决定选一个良辰吉日举行驱赶仪式,希望不动干戈便能让红纱女从这片土地上自动消失。
吉儿听了,心又隐隐不安起来,扶着菩萨奶奶往家走的时候,月光把祖孙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像前世的幻影。吉儿暗暗地想:要是十四年前奶奶不将我抱回家,我现在是不是也住在树上,是不是也像红纱女那样漫山遍野地游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