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山
大白天里,不会发光的绿景梦幻银河上,荡漾着一片残叶,那是一辆残缺不堪,只保有一丝外形的车,或者说是铁架子。
此刻两个狂人,正在这个车架子上进行你死我活的最后决战。
尽管一直对伊思开恶言相向,但是向风起承认,这小混账确实有两把刷子。
能和全知全能的神,也就是自己,对决这么久,是伊思开的本事。
“伊思开,快投骰子!!”
白终是吼了起来。
“……”
“快点!!”
“行了……行了。”
伊思开摆了摆手,终于是缓过了气。
“我说你们,一个个吱吱喳喳的,大放厥词,不累吗?”
没有什么力气,伊思开淡淡地说道。
“呵呵呵呵,那你倒是快点行动,然后去死!”
向风起披着毛毯子,恶狠狠道。
“抱歉,我,不会死。”
伊思开缓缓拿起了骰子。
“对,快扔!了断了自己吧!”
“咳咳,可惜规则里从没有写明白,投骰子是否限时,若限时,又是多久。”
在这绝体绝命的时刻,伊思开倒像是耍赖般,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你!”
白自知规则上确实没写,若此时临时追加,恐怕即使向风起答应,伊思开也不会。
“咳咳咳,所以我和你们在这里耗上个一年,不也是可以的嘛。”
伊思开再次耍赖道。
“别浪费我的时间,臭虫,我还要回去享受我的名利人生!”
“唉……罢了罢了,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
像是没有办法般,伊思开将左手伸进怀里。
“哦——搞了半天,还是要使用能力呗?”
像是正中下怀般,向风起极其敏感,双目聚焦。
“被我发现,你就死的更快了,小畜生!”
“我说,你那悲惨童年,到底是给你造成了多大伤害?嘴这么脏,这么碎?”
伊思开左手缓缓退出怀内,竟还攒着两个东西。
“我何时,说过我要使用能力,对你,还不值得。”
像是被狮子追到穷途末路的羔羊也有三分劲,伊思开在最后关头,眼神居然慢慢聚满了神。
他缓缓张开手,竟是展示了手心里的两样东西:医用绷带及胶带
“医者,父母心。”
“无论多小的职业,我认为,都是伟大的。”
说着,伊思开拉出了一段绷带,缠住了自己的伤口。
“我这小小绷带可以救治苍生,带来幸福……”
“但……却救治不了像你这种天天仁义道德,高尚情操,数典忘祖的废渣。”
“也许,你的童年和成长过程很凄惨,但是绝不是你能这样子践踏生命,胡乱虐杀的借口!”
像是回光返照,伊思开高喝一声强行提了提士气,又是扯出了一段长长绷带。
“你到底还玩不玩游戏了!!”
白几乎是怒骂道。
“玩,玩呀,这不是在陪你们玩吗——”
伊思开左手拿着那枚小小骰子,右手却提着一段绷带。
“你之前不是说了一大堆绿景超商的典故嘛,除了钉子户,你知道为什么绿景取名绿景吗?”
不理白和向风起的无礼,伊思开竟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
“绿景超商得名的原因,便是因为超商身后那依山傍水的环境,作为S市最延绵不绝的塘朗山,距离这人造仙境,也不过数百米距离。”
“怎么样,这段新闻广播天天说,我也是略有耳闻。”
伊思开反呛道。
“呵呵呵呵,原来你是想借助高点数,让车子直线开出去山里撞上,是吧?”
“呵呵呵呵呵呵。”
向风起止不住地笑。
“可以啊,尽管试试,也许你奇迹般投出555的三连,也还有机会。”
“555……在这最终时刻,怕也是有点不够看吧……”
伊思开竟是语出惊人,但已十分淡定的他,右手像是在忙着什么,语气倒也不像是开玩笑。
“傻子,刚才撞坏脑子了?你还想投出666的超大惩罚?”
“不用我说,你那幼儿园毕业的脑袋也该想到吧,概率是1/216,在统计学上小于0.01就是超低概率事件了,别白费力气,你现在直接认输倒是比较快嘞!”
向风起倒是咬着不放,继续出言不逊。
“呵呵,我承认我的经验不足,不论是从业年限或是人生,都不如你……”
“但是,怀揣真挚善念的心,便足够击溃你了……”
说罢,伊思开竟是双手开始作业着什么,而且速度逐渐加快。
这时,向风起才看真切伊思开到底一直在忙活什么!
这小子,居然用胶布和绷带,将骰子的五个面都封了起来!
只留下6的一个面!!
“小子……!!!!你想干什么!?!?”
几乎是异口同声,白和向风起都叫了出来。
“扔骰子啊,不是你们一直催我吗。”
伊思开语气平淡无奇,像山间轻柔的春风。
手中那墨迹半天的骰子,终是轻轻甩了出去,没有任何技巧。
第一投,是被厚厚纱布蒙住了的3点。
伊思开嘴角轻轻一动,像是无事发生般取了回来。
“你一直说什么杀手锏,底牌之类的……”
“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准备哪?”
话毕,伊思开又甩了一次骰子出去,又是被纱布蒙住的2点。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啊,才到这一步。”
伊思开又取了骰子回手上,向风起不知眼前这傻子在搞什么,现在3和2的垃圾点数,也敢大放厥词。
“最开始为了让旋转骰子和高空抛出这两个行为烙印在你心里,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早就看穿你的旋转投掷千术了,为什么一直不禁止你,为什么早就知道你有动态视力,我还一直使用旋转投掷?”
“为什么要到最后,才让彼此废止模仿的行为?”
“因为,模仿起来可能会让绷带脱落呀。”
“嘛…终于是取消了模仿阶段倒也是省事。”
“顺带一提,你的动态视力,你的个人主页就有,你太爱显摆了。”
“我从一早,就知道你有动态视力这个麻烦的技能。”
伊思开,第三次甩出了骰子,又是被纱布蒙住的2点。
“哈哈哈哈哈哈,傻子,在说什么胡话!322,我胜了!!”
白一语不发。
“干什么!白,快点判决!我赢了!你知道的!”
白依旧一语不发,满脸的严肃。
伊思开没有理会二人,竟是第四次伸手向骰子。
然后,又轻轻掷出。
“为了不用模仿,不旋转,不高抛,我费尽了力气。”
“我确实,没有你懂的多,但是,懂那么多,还不是自寻烦恼?”
终于,出现了没有被纱布遮盖的6点。
“这,就是我一直酝酿的底牌。”
“抱歉啊,没有一直吱吱喳喳地炫耀,只有这样最后默默拿出来了。”
拿起平面上的六点,伊思开终于像是扒开乌云的明月一般,带着满满的疲累,喜逐颜开。
“白??你干什么??他怎么投了第四次点数!?”
像是意识到什么,向风起触电般,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你…………!?!?”
“玩家伊思开,第一次投掷点数,得点为6。”
白终是回归了那平淡无奇的语气,又变出了那大烟斗,抽了起来。
他知道,游戏,结束了。
“第一次!?!?他不是第一次,是第四次!你这笨蛋大熊有眼睛吗!?!?”
向风起咆哮道。
“喏,你不是最爱跟我讲规则嘛……?”
伊思开说着又轻轻将骰子甩出,接着按了按自己右手背的刺青,指着虚空处,道:
“对方玩家将【按照骰子的面上数字读数情况】驾驶本车辆。”
“面上数字读数情况。”
嘲弄般再次强调,然后他拿起刚投掷出的被纱布厚厚遮盖的5点,又指了指那虚空处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游戏页面里的规则,一语双关地对气急败坏的向风起道:
“哦,忘记了,你看不见。”
然后又是第六次投出了骰子,依旧是纱布包裹的1点。
又捡起,又投出。
又捡起,继续投出。
“……!!!白!!他这是违反规则的!!他破坏了骰子!!规则里写明不可以破坏骰子!!”
“规则没错,伊思开先生也没有破坏骰子,但是,现在的骰子只有6这一面。”
“什么……!?”
“向风起,在最开始,游戏开始前,伊思开先生说了‘双方玩家不能使用【能力】’……”
“而你为了反将一军,提出了’可以使用,但是若被发现算负’的说法。”
“再之后,你因为自己的多虑,提出了‘追加规则,不能破坏游戏道具’。伊思开先生再次同意。”
“这,可都是双方玩家同时确认过的规则。”
那纯白无瑕的大白熊,竟是开始从眼睛边缘,有象征愤怒的黑色烟雾蔓延而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游戏管理员和双方玩家确定过后的规则,便是铁律。”
“铁律,是不容侵犯的!”
那白的脸,此时已是完全染黑了去,其中一只眼睛闪着猩红之色,死死盯着自己底下蝼蚁般的向风起。
向风起抬着头,看着那本纯白无瑕的大白熊,此时已是黑云笼罩,乌云密布,如山般用巨大的身子俯瞰自己,那投射而来的阴影将自己都尽是遮盖了去。
“是伊思开,是伊思开那贱种,在最开始诱导我说出这句话!!”
“啊——————!是伊思开!!”
向风起精神已然是崩溃,然而白却不理不睬,伊思开只是不断重复着投骰子,然后拾起。
“在刚才,玩家伊思开扔出了第二次的6点,请继续。”
捡起,投出。
捡起,又投出。
像是过往朝代那最残酷的凌迟之刑,每一次伊思开简单的动作,就像割掉了向风起身上一块肉。
作为法律高材生的向风起,应该很能体会。
“确实,是1/216的概率。”
“但是,只要有希望,就可以无限尝试,然后成功。”
这么说着,伊思开轻轻一投,那唯一没有被绷带遮盖的面,终是露了出来。
第三个六点。
“不是说了嘛,我这小小的医师呀,纱布能盖住伤痛,能带来希望。”
“但是却……遮不住人心的丑陋与破洞。”
“你这屠刀,终是折了。”
伊思开握着最后一个6,淡淡道。
“玩家伊思开凑齐6的三连,触发对向风起的大惩罚!!”
白看着伊思开手上的点数,高声朗诵道。
“多少来着……?”
“噢,216秒的折磨,你就好好承受吧——”
话音未落,伊思开便轻轻指了指自己。
白心领神会,小胖手悠然一摆,那伊思开的身影竟是幻化成雾了去。
“我真的想知道,你这样的生活,真心觉得……
幸福吗?”
这是全身雾隐而去之后的伊思开,轻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冰冷刺骨,振聋发聩。
【游戏:木偶驾驶】
【胜者:伊思开】
二人面前的界面兀自弹开,蓝白色的大字冷冷地打在向风起脸上。
“不——!!白!!不要!!!”
“我,我是大家的神啊!!不要啊!!!!”
向风起终是呼天抢地,颓势尽显,只剩下一个铁皮架子的豪华轿车倒是开始摩擦着光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开始以四十米每秒的匀速呼啸狂奔。
那早已不挡风的挡风玻璃,伴随着高速,阵阵劲风穿透而过,再次打在了向风起的脸上。
啊,是那阵风。
是小时候,喝着臭沟水时,吹过的风,这味道,我认得。
绿景超商得名的原因,便是因为超商身后那依山傍水的环境,作为S市最延绵不绝的塘朗山,距离这人造仙境,也不过数百米距离。
啊,小时候,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小钱,跨越过去的山,好像也是叫塘朗山?
耳边风声苍劲而过,双手因为颤抖,早已抓不住厚毯子,被卡在主驾驶座位的脖颈处往后飞扬。
远处看,像极了小时候满山跑时,幻想自己是超人时,自己脖颈上绑的那块破布。
双眼因为被激烈地拍打着,早已睁不开了,那老练又满布沟壑的脸此刻仿佛也被面向的烈风抚平,岁月如梭,仿佛一切,迎着这带着阵阵臭味的风,回到了过去。
身心,又回到了童年那为了果腹而满街奔跑的日子。
车子,终于驶离了绿景超商的玻璃后门,远离了梦幻的银河,走在水泥地上,像是一尊铁棺材。
睁眼,又回到了千辛万苦才偷渡到的城市,高攀不起的书桌与班级,周围还是那些自己以为友善相待便能与其好好相处,一起走到毕业的同学。
轮壳,在水泥地上,擦出巨大的火花,径直就往塘朗山脚厚厚的土坡而去。
闭眼,自己关上了所有的法律书籍,撕毁了所有的卷宗,胜诉了为什么也不高兴。
手上,是带着同学血肉的剃刀从他们身体里抽离,血滴在自己豪华的郊野别墅地板上,在安静的午夜,特别响亮。
睁眼,又回到了喝着臭水,吃着垃圾,母亲在旁叫我名字的日子。
闭眼,是媒体的闪光灯,是热搜的头条,是不苟言笑的自己。
睁眼,像是走投无路的脱缰野马,面对咫尺的高耸土坡与密林,飞驰的铁棺材也带着傲气,不服输地迎面撞去。
最后。
闭眼。
那是,外公住过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