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霜降 五 人财两空
佛堂二楼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居室,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屋中便只有一张卧榻一扇橱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两扇轩窗还有屋中间摆着一个炭炉。整间屋子显得典雅素净,唯一不和谐的,便是炭炉旁倒着的一个女人。
女人头上没有梳发髻,只是用一顶居士帽拢住了头发。身上是一身灰布袍服,足上穿着一双软底布鞋。虽然倒在地上,可她的神态一如昨日那般平静,仿佛那把刀子并没有刺入她的胸口,地上的殷红也不是她的血一般。
刘从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蕙娘躲在他身后,小手抓着他的衣襟止不住的发抖。江屿推开前面的几个人,快步走到妇人身前,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在脖颈处摸了摸脉搏,虽然微弱,但他确实感到刘大夫人的心还在跳动,看伤处虽然凶险,但应该没伤到心脏。
“人还活着!快把我的药箱拿来!”江屿一边喊人帮忙一边把刘大夫人扶正,让她平躺在地上。
楚天声突然惊呼一声:“不好,中计了!”
刘从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楚天声推到一边,楚天声的身法倒是奇快,两个纵跃便到了佛龛前,可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玉佛。楚天声猛地跺脚嘿然长叹。这时候梁书刚下到楼梯拐角,楚天声见有人下来帮手,便喊道:“梁公子快随我追!”
梁书还没看清楼下的状况,就听见楚天声的招呼,待他看清对方的动作时,楚天声已经从侧面的气窗飞身出去了。
“好快的身法!”
梁书低呼了一声就跟着追了出去。刘从雨已经顾不得再去埋怨谁,他只把小孙女护的紧紧的,圆脸上满是汗水,一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警惕的看着四周。
江屿眼见梁书和楚天声都下了楼,便叹了口气,伸手点住刘大夫人的几处穴位,好歹先把血止住了。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身上,从腰间的秀囊里翻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双指用力捏扁之后放到大夫人的舌下。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开始查看大夫人的伤处。
她的胸前钉着一把飞刀,和昨天钉在太夫人门上的一模一样。也是三寸长短的小刀,刀柄拴着红绸,所不同的是这把小刀的刀身上开有血槽,的鲜血便是从这里流出来的。看露在外面的部分,入肉约有一寸有余,似乎刚好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并没有过分深入。他长出了一口气,转向刘从雨祖孙二人。
“大夫人的伤势应该控制住了,我给她服用了九转续命丹,又用点穴先把血止住了,这就开始给大夫人处理伤口。”
蕙娘想要过去看看自己的大奶奶,可她的手被刘从雨攥得死死的:“蕙娘你先别动,贼人或许还在附近。”然后他又对着江屿说道:“这种时候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家嫂的性命就拜托先生了……”
江屿明白他的意思,刘从雨祖孙两人刚好站在楼梯和窗户的死角处,十分安全。此时还不能确定贼人是否真的已经走了,刘大人不敢冒险走动,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孙女冒险。
江屿叹了口气,打开药箱,把应用之物都摆在外面。刚要动手剪开大夫人伤口附近的衣服,他就听见梁书在楼下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江屿走到窗前一看,梁书正向着他们这边跑过来,他看见楼上的江屿之后便大声呼喝道:“司空易打伤了楚天声已经跑了!快让老刘派人去追呀!”
刘从雨虽然没有站在窗前,可他也听见了梁书的喊声,既然司空易已经得手逃了,他的胆气便又足了起来,他让蕙娘跟在江屿身边,自己当先往楼下走去。等他来到佛堂前院的时候,梁书已经在指挥闻声赶来的下人去抓贼了。
刘从雨一看见梁书就压不住火气,大声道:“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梁书一脸的懊恼,指着通向后园的小路说道:“楚天声自己追出去了,等我出来的时候就看不见人了,刚往那边跑了几步就看见他躺地上了一脸的血,刚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意识,向着后墙指了指,然后就昏过去了。等我再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几只鸟……哎!江屿呢?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楚天声。”
刘从雨叹了口气:“江先生正在给我大嫂处理伤口,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吧。”
梁书点了点头,吩咐管家去找扇门板一会儿好用来抬人,之后便领着刘从雨去看楚天声。其实也没走几步,只是拐了两个弯儿之后,他们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楚天声。
楚天声仰面躺倒在地上,额头正中肿起一个鸭蛋大小的疙瘩,疙瘩表面破了一层皮,脸上的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他的脚边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用猜梁书也知道那是一颗包着纸的鹅卵石。
梁书探过楚天生的鼻息之后对刘从雨说道:“还活着,一会儿先把他抬回去。”
刘从雨沉着脸捡起了地上的石头,展开纸包,上面只潦草写了“江湖路远留你狗命”这八个字。
刘从雨把石头狠狠丢在地上,指着墙外大骂:“狗贼!你伤我嫂嫂,老夫定不与你干休!”他这一声怒吼发自肺腑,不仅惊起林中的一片鸟雀,连他自己也好一阵咳嗽。
梁书试着呼唤楚天声,可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在呼吸还算有力。他和赶来的下人一起把楚天声抬到床板上送回了佛堂。二楼的门紧闭着,还是蕙娘从窗口告诉他们,江屿还在忙着处理刘大夫人的刀伤呢。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后,江屿和蕙娘才走了出来。
两人身上占着血污,江屿让蕙娘再去打些热水过来,之后便对刘从雨说:“刘大人,您大嫂的伤并不算致命,江某对自己的医术也很有信心。凶器已经取出,原本只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脏腑,可是……”
刘从雨一听‘可是’心里便是一紧,急忙追问:“可是什么?”
江屿一张俊脸上阴云密布,他沉声道:“大夫人肝气郁结心脉羸弱,这都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的症状。在下给她服了八珍续命丸和黑玉补血丹,不知道刘大人听没听过这两种丹药,当年顾万山将军身中三十余箭,服了这两种丹药之后尚且性命无虞,按说大夫人这点儿伤势必然不在话下,可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一丝求生的意志,更像是在一心求死……”
江屿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师傅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于是他盯着对方的脸,不肯放过他任何一点儿表情上的变化。刘从雨的表情十分微妙,江屿只从他的脸上读到了不忍二字。
“哎,家门不幸啊。此时说来话长,您先来看看楚大人的伤势吧。”
江屿收回视线不再追究此事,转向门板上仰躺着的楚天声。楚天声脸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江屿翻看了他的眼睛之后,便开始检查额头上的伤势。血包比刚来时又大了一些,而且已经开始变黑。血包顶端有一片十分明显的撞击痕迹,看来司空易的力道着实不小。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感觉伤处热的发烫。
蕙娘正好端来热水,他让蕙娘蘸着热水帮楚天声清理伤处。刘从雨正要出言阻止,却见蕙娘已经手脚麻利的开始做了。她用蘸了水的白布轻轻擦拭楚天声的额头。白布渐渐染红,而楚天生的皮肉则慢慢露出了本色。她的动作轻柔,擦得十分仔细,就像别家女子手持针线绣荷包一样温柔细致。最后,江屿在楚天声的头上撒了些药粉,又向管家要了冰块敷在他头上之后就让人送他回房去了。
江屿见楚天声已经送走了,便让蕙娘回二楼照看刘大夫人。然后他和刘从雨两个人并排坐在佛堂门口。刘从雨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祖母交代,又生怕嫂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惹得祖母难过,嘴里止不住的埋怨梁书。而江屿则在思考一些问题。
“梁书说他赶到的时候楚天声已经被打倒了?离这里远吗?”
刘从雨被问的一怔:“不远,梁书说他拐过弯就看到见楚天声躺在那里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追司空易了,不过没追到。”
“那块石头呢?”
“让我扔了,跟之前的一样,就是块鹅卵石而已,包着这个……”
刘从雨从袖口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白纸递给江屿,江屿展开之后便看到“江湖路远留你狗命”八个潦草的字迹。
“这个狗贼嘴上说得好听,可他……伤害一个妇人算怎么回事儿!老夫誓不与他善罢甘休!等梁退之回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怎么给我交代!”
江屿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突然问道:“刘大人,可还记得昨天那张写着‘我来也’的纸条吗,您看这两张纸是不是不太一样啊。”
刘从雨重新接过纸张,拿在手里揉捏了几下,又闻了闻尚新的墨迹:“这是佛堂里的稿纸和笔墨写的。这纸是百草堂的熟宣,墨是松烟阁的檀香墨。那贼子竟然……!”
江屿挠了挠鼻子,皱眉说道:“你们在楼上难道没听到大夫人的呼喊声吗?”
刘从雨摇头:“我们来了之后就一直在佛龛前看那尊佛像,什么也没听到啊。而且我们也没比你们早来多久,那贼人莫非一直就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