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雨水 二
小厮的话只如晴天霹雳,原本热闹的会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段志毅和齐如山一听说新夫人坠楼了也都是一惊,谁也想不到刚过门的新娘子怎么好端端的就坠楼了呢。齐怀远丢了酒杯当先冲了出去,段成君紧随其后,片刻之后才有几个平时与两人交好的年轻人也跟了出去。
大厅中的宾客先还不当回事儿,他们都知道那座木楼,虽说有三层,可高度却不过两丈而已,下面全是松软的土地,就算真的坠楼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毕竟这屋里全是习武之人,摔断手脚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不祥的气氛忽然就在大厅里弥漫开来。
段志毅先还故作镇定的安慰齐如山,可眼见迟迟没人回来通报情况,时间久了也不免开始紧张了起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开始慢慢有汗水渗出,心里一直埋怨自己的儿子不懂事,好歹也该捎个消息回来。
还是齐如山先坐不住了,他皱眉起身,扬手卷起金线滚边的华丽衣袖便往外走。中堂离木楼不过三百步,他倒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竟然连一个回禀的人都没有。段志毅早就坐不住了,紧跟着也起身往外走。齐如山路过次席的时候,看见了仍旧端坐喝酒的方怡白,忽然想起来他身边那个寒酸的郎中据说医术还不错,眼下儿媳坠楼,还不知道伤势如何,不如请这位江先生一同前往。
一念及此便走到江屿那边说明来意,江屿其实早就按耐不住想要出去看了,只是方怡白一直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儿。如今齐家的家主竟然亲自来请,那还犹豫什么?吩咐小厮到客房把自己的药箱取来之后便跟着齐如山去了。江屿是方怡白带来的人,江屿被拉去帮忙,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四人先后出了大厅,一直走到木楼那里他们才知道为什么没人回禀消息——所有在场的下人全在地上跪着,而齐怀远和段成君这一对郎舅正打得不可开交。
段志毅眼见自己的儿子正拉着女婿的领子挥拳要打,急忙大声喝止。齐如山面沉似水,抬起大脚踹在齐怀远的屁股上,大声喝道:“打什么打!霜儿怎么样了?”
不等齐怀远答话,一旁的段成君抹了一把鼻子里流出的血,冲着段志毅哭喊道:“爹!妹妹……妹妹死了!”
段志毅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呵斥道:“胡说什么!才这么高而已你妹妹怎么会死!江神医呢?江神医您快过去看看小女!
谁都听得出段志毅最后的两句话里语音颤抖的厉害。
人群在江屿面前自动分出一条路来,江屿抬头就看见远处亮着几盏灯火,一团看不清面貌的东西在明灭的灯火下显出不祥的红色。虽然离得还远,不过谁都看得出地上那团红色已经没了生息。
江屿一路走来,脚下全是松软的泥土,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陷的脚印。所以江屿一边走一边疑惑,地下全是这么松软的泥土,从不足两丈的高处落下来怎么会死人呢?
虽然难以置信,可段成霜的尸体就明明白白的躺在那里,地上还被砸出了一个浅坑。江屿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段成霜没有折断脖子的话,她应该会自己站起来抖落掉身上粘着的泥土,然后找她的爹爹哭诉一场。可不幸的是,她坠楼时是脸先着地,此刻她的后脑勺正抵着自己的后背,
灯火摇曳下,江屿注意到段成霜不仅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而且头上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外伤,参差不齐的伤口皮肉翻卷,一望可知是被外力撕裂所致。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庞,一只无神的眼睛还微微睁着,像是回望着围观的人群一样。
白月孤悬,远处山林里夜枭的叫声格外凄厉。
段成霜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江屿自然无能为力,只得回到段志毅和齐如山那里说明情况。两位老人还没说话,段成君便再次冲到齐怀远身前举拳便打。
“都是你们齐家准备的新房!好好的建什么木楼!还有你家的下人一个个都是死人吗!”
齐怀远挨了一拳也不服气:“你妹妹为什么要把下人支开,要不然又怎会……”
“你还敢怪霜儿!谁让你喝起没完的?!你不知道她在等你吗!”
“还好意思说!你不是也一直跟我一起喝酒吗!”
齐如山气的脸色发青,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段志毅却再也忍不住了,他快步走到爱女身边,看到女儿折断的脖子时老泪纵横。正是二八年华的娇艳女子,怎么会死成这般模样,女儿的大红喜服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待看清女儿头上皮肉翻卷的伤口时,老人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喉间发出一声怒吼:“齐如山你给我过来!你们清明山就是这么娶媳妇的吗!”
其实江屿说完情况之后,齐如山的心里便有了猜测。一个美艳女子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着坠楼而死,任谁都会想到她生前一定受了欺辱。可这里是清明山,有的是江湖豪侠和名门剑客,谁会有这种胆子敢在这里撒野?
“齐如山啊齐如山!你说你交友广博?我看你是仇家遍天下吧!你还我的女儿!”
段成君也不再理会齐怀远,赶紧跑到父亲身边给他顺气。段志毅的话好像一记巴掌抽在齐如山的脸上,齐如山黑着脸说道:“亲家息怒,此事齐家必然给你一个交代,如若不然,老夫这条老命便抵给霜儿!”
齐如山这话说的很重也很诚恳,段家父子听了也不好逼迫的太紧。齐如山见父子俩没人答话,便转向地上跪着的下人询问情况。
一个有些年纪的护卫说道:“今晚是我们四个值守,我和熊林守在一楼门口,二楼还有两个,老爷明鉴,从少夫人进门到出事的这段时间我们一刻也未曾懈怠,确实没有异状啊!”
段成君一听这话便来了火气:“狗奴才还说没有异状!定是你们害怕受罚才串通好了吧?!”
齐怀远蹭了蹭嘴角的血迹沉声道:“冯冲是家里的老人,他说的话我信得过。”
“你信得过他,可我却信不过你!”
名叫冯冲的护卫略一沉吟,猛地拔出腰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身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大家都相信只要他的手臂稍一用力,锋利的清明刀便能毫不费力的把自己的头切下来。只是冯冲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突然不受控制,
齐如山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捏住了他的臂弯,冷声道:“霜儿喊叫的时候你们什么也没发现吗?”
冯冲摇头:“荷莺才下楼没多久,我们就听见少夫人叫了一声,我们先还没在意,只让荷莺赶紧回去看看,可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楼上就传来了少夫人的惨叫声。大家都吓坏了,赶紧上去查看情况,等我上去的时候……他们说少夫人已经坠楼了。”
荷莺是段成霜带过来的贴身丫鬟,段志毅一听出事之前荷莺竟然独自下楼,便冷声问道:“荷莺,不好好陪着你家小姐,下楼作甚!“
荷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倒是很伶俐的样子,可惜此刻早就吓得没了主意,听见自家老爷问话立时如同烂泥一样趴在地上:“是小姐……小姐说热……想喝酸梅汤……”
江屿早就退到了方怡白身侧,他饶有兴致地听完了所有下人的供词,大概总结成如下几条:出事前段小姐情绪稳定,不仅有说有笑,还吃了几块点心。荷莺下楼是为小姐准备酸梅汤的,可才走到一楼便传出了惊呼声。几句话的功夫惊呼变成了惊叫,等他们十几个人跑到三楼的时候,段小姐已经坠楼死了。
江屿听完了所有人的述说之后,悄声询问方怡白的看法。方怡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没什么看法。”
江屿憋着嘴问他:“唉?你这人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吗?”
方怡白白了他一眼:“不仅段成霜头上的伤看不出路数,我们连凶手怎么上楼的也不知道,从地上到三楼少说也有一仗五,轻功再好也要借力,原本只要看看地上的脚印就能知道个大概,兴许还能通过鞋子上的泥土找出凶手,可你看看现在这里站了多少人?地面都给踩烂了,还找个屁的凶手。再说楼上,十几个人里里外外踩了一便,就算凶手真留下了什么线索只怕也给踩没了。你说我还能怎么看?”
江屿冲着方怡白竖起拇指:“行啊老方,有两下子啊!嘿嘿,这里满地的武林高手,我倒想看看谁能把这个凶手找出来。”
方怡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闭嘴,了解完现场的情况之后,此时众人讨论的焦点,已经变成由谁来负责破案。
段成君冷哼一声:“依我看,齐家上下都有嫌疑。让你们找凶手那不就是贼喊捉贼吗!”
齐如山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可他见段志毅没有表态,便叹了口气:“那不如从南七门的宾客中出人负责寻找凶手如何?老夫今日便封了清明山,山上的宾客全都配合你们调查,这样可好?”
宾客中却有几个往日名声不佳的人出声反对:“齐老爷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来此贺喜冲的可是您清明山的面子,按说出了这种事儿我们应该配合,可您把这权力交给南七门,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递刀子来捅我们吗!”
齐如山想想也有道理,便又说了几个名字,不过不是南七门的人不同意就是黑道人士反对,不仅意见无法统一,反而还有了火并的趋势。
齐怀远扫视了一下场中众人,突然眼前一亮:“我看方怡白方公子可当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