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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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清明 五

白头村是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从村东走到村西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村里最气派的建筑便是牛家祠堂,祠堂里供奉着牛家的列祖列宗,只有祭祀祖宗或是婚丧嫁娶时才会开门。

江屿来到白头村,受到了村长的热烈欢迎。村民们听说有郎中来给他们看病,全都挤到祠堂来看热闹。大家争先恐后的诉说着自家的病情,吵得江屿头都大了。老村长怕江屿生气,一声怒吼把所有人都哄到了祠堂外面等着,喊到谁的名字再进来看病。

桌子被摆在大院正中,江屿的身后,一左一右分别站着村长和牛大宝,有晚来的村民见了还以为是城里下来的大官。

江屿很仔细的给每个病人都做了检查,可结果竟然还是一无所获。虽然病患气短乏力,可从脉象上却看不出半点异状。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江屿却陷入了沉默。他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也相信脉象不会骗人,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种解释——这些气喘、腹泻的症状并非是疾病所致。

一念及此,江屿忽的起身,对一脸忧色的村长说:“村长,能不能让我去病人家里走走?”

村长点了点头,却有些迟疑的说:“去家里看看倒是没什么,老朽只是担心先生莫要因此沾了晦气。”

江屿微微一笑:“不会不会,我要是担心染上晦气就不来咱们村子了。”

村长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索性就让牛大宝带着江屿在村里走走。

另一边的周小月和十三也同样一无所获。来时的路上他们就向牛大宝他们打听过了,可村里根本就没有姓唐的人家。十三不甘心,守在祠堂门口又打听了一边,结果还是一样,村里根本没有姓唐的人家,也从没来过姓唐的客人。

周小月压低了声音问十三:“十三叔,你的消息可靠吗?怎么问了这么多人都没人知道啊?”

十三挠了挠头:“这消息绝对可靠,七年前有云骑卫在这附近见过唐弈人,只可惜那人后来死了……。”

周小月追问:“死了?他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十三断然摇头:“那人之前就认识唐弈人的,他不可能看错。如果没有把握,他是不会飞鸽传书回去的。”

周小月的脸上满是愁容:“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啊。”

十三无奈的摇了摇头:“咱们在村里转转,兴许能找到线索呢。”

正说话间,十三一眼瞥见江屿和牛大宝正往外走,便赶忙迎了上去。听说江屿打算在村里走访病人,十三便提出同行。

牛大宝无所谓的笑了笑:“咱们村儿一共就这几十户人家,你们要是愿意,我带着你们走一遍也没问题。”

谢过了牛大宝,十三便跟着江屿他们一起挨家走访。每到一家,江屿便在纸上画下记号,旁边再用小字写上说明——家里几口人、有没有病患、家里吃什么菜、喝什么水、养没养鸡鸭、有没有牲畜,凡此种种事无巨细。

四个人马不停蹄的走了两个时辰才算把村子转了个遍。此时日已偏西,十三的肚子早就咕噜咕噜的叫上了,而江屿却看着手上的记录陷入沉思。

正如牛大宝所说,村子西边一个生病的人都没有,发病的人家全都集中在村子东边,虽然如此,可也并不是说村东的所有人家都会得病,村东的地势平坦住的人多,二十多户人家发病的却只有十三户,而且这十三户还分散在村东各处,彼此之间简直毫无联系。

江屿看着记录,转向牛大宝问道:“你记不记得这怪病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牛大宝不假思索的答道:“前年秋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正是麦收的时候!”

“在那之前你们村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怪事儿?”

十三闻言眼睛一亮,插口说道:“你好好想想,有没有来过什么人?”

牛大宝摇头说道:“来人倒是没有,不过要说怪事儿的话……死人算不算啊?”

江屿闻言扬了扬眉毛:“死人?”

牛大宝叹了口气:“前年夏天,大力哥一家六口一夜之间病死了五个。”

江屿翻了翻手里的记录,疑惑道:“咱们刚才没去过大力哥家吗?”

牛大宝用下巴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一间院子说道:“那就是大力哥的家,你看那门不是锁着呢吗,赵六子没在家,八成是给他媳妇上坟去了。”

“赵六子?你们村不是都姓牛吗,怎么还有个姓赵的?”

牛大宝嗨了一声:“赵六子是个傻子,是秀莲妹子捡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几下。

“秀莲是大力哥的妹子,刚过门没多久男人就病死了,婆家不容她,她就回村跟着哥哥嫂子一起过日子。赵六子就是她上山拾柴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我们都以为救不活了,可没想到……这人有把子力气,就是脑袋有病,傻。”

江屿拿出记录对比了下,发现周围几户人家都有发病,便问牛大宝:“赵六子没得怪病吗?”

牛大宝摇摇头:“赵六子比牛还壮实,好像没听说他得病。”

江屿闻言点了点头,走到赵六子家门前,果然见到门上挂着一把铜锁,推开一道门缝,勉强能看到院里的情景。江屿便透着门缝往里看,小院不大,虽然空旷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房檐下面摆着水缸,旁边立着扁担和水桶。靠院墙立着几样农具,就连水井都盖着盖子。

看着整洁的小院,江屿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抹异样的感觉。正在疑惑时,他再次感到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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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马车缓缓驶离了闹市,梁书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步向着周汝杰家的废墟走去。

马车没走多远便在街角缓缓停下,方怡白下车之后,大步流星地进丰乐楼。楼下正有几桌客人在吃茶闲谈,见伙计领着一个腰佩短剑的俊美公子上了二楼,不由得面面相觑。

能上丰乐楼二楼的,或是达官显贵,或者才名远播,,无一不是人中的龙凤,寻常百姓别说佩剑上楼,就连远远看上两眼都会惹来伙计的一番斥责。看那人的穿着举止显然不是京城人士,相貌俊美又能佩剑登楼,这人的身份少不得引来一阵猜疑。

方怡白当然不知道楼下那些人的想法。跟着伙计上楼之后,径直被带到一个包厢门前。待方怡白进了门,伙计关上房门便快步走开了。

包厢正中摆着一方矮几,一个中年文士跪坐在矮几旁边正在烹茶。泥炉上的水壶正冒着热气,文士见方怡白进来,笑着指了指对面的软垫。

“来得正好,快快入座。这可是研雪斋的新茶,你得尝尝。”

方怡白撩开衣摆飘然坐下,无名短剑随手摆在小几下面,看着满桌的茶具,无奈道:“北堂大哥你还是老样子,就爱搞这些名堂,好端端的茶叶被你磨成了细粉,谁还喝的出好坏。”

正在煮茶的中年文士名叫北堂春水,是当朝的礼部侍郎,眼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总被老爹北堂云生训斥为不务正业,原因无他,正三品的北堂春水是北堂一脉官职最低的男丁。他爹北堂云生乃是三朝老臣,前朝首辅,他哥哥北堂夏树早就进了三省,虽然品级不及北堂春水,可两人的前途却不可同日而语。

北堂春水毫不理会方怡白的挖苦,双眼紧紧盯着水壶里翻滚的气泡,两眼忽然一亮,一手提起水壶缓缓注水,另一只手拿着茶筅快速搅动,不多时,茶杯上便浮起一层浓密的泡沫,随着茶筅不断搅动,泡沫变得越发浓密细腻,待到泡沫细不可辩时,才又用一根竹签在泡沫上作画,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荷塘锦鲤图》递给方怡白。

方怡白捧着茶杯端详了一阵,没等对方的第二杯点茶完成,他便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入口苦涩异常,不由皱了皱眉:“北堂大哥,你应该知道了吧?”

“你指的什么?”

“自然是武英候府和藏剑山庄的婚事。”

北堂春水点了点头:“知道,听说是藏剑山庄的白方平主动提的亲事。”

方怡白皱了皱眉:“藏剑山庄向来不与官府打交道,白方平是疯了吗?”

北堂春水扶额无奈道:“朝廷这几年一直在清查江湖势力,听说暗卫已经盯上了藏剑山庄。梁瑞跟白老庄主本就是故交,只是老庄主故去之后两家少了来往,想是白方平听到风声,这才想起跟梁家联姻吧。”

方怡白冷哼一声:“废物。藏剑山庄交给他真是……”他的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

北堂春水也只是耸了耸肩:“没办法,谁让藏剑山庄就那一个男丁。”

方怡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绢窗,任由和煦的春风吹动鬓边的长发。原本还想欣赏一下胭脂河的美景,可没想到却一眼瞥见远处有一片焦黑的废墟。

北堂春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便向他解说道:“你看见的那片废墟是工部尚书周汝杰的家,上元节前走了水……”

方怡白根本没听见北堂春水的话,他的视线正紧紧锁定在废墟中的一个蓝色的小点上,他认得出,这个蓝色的小点便是刚才遇到的那个年轻官吏。

梁书立在火场的废墟当中不住地打着喷嚏。虽然已经过了两个月,可火场里的味道依旧刺鼻。虽然说是共同查办,可大理寺少卿徐龙辉却没有跟他一起来火场勘查。

这也难怪,京城里谁人不知梁小侯爷的大名?若说吃喝玩乐打架斗殴,人人都要向他梁书竖起大指,可若是说起破案缉凶,只怕谁都不会拿正眼瞧他。就算是这样,梁书依旧接下了刘尚书的任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决定并非义气之举。

从璧山回来之后,梁书始终无法忘记江屿对他说的话——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悬案,怪事儿见的多了谁都能破案。因着这句话,梁书守着刑部的卷房,把近三十年的案卷全看了一遍。结果还真如江屿所说,世上犯罪的手法就那么多,世人犯罪的动机也就那么多。

梁书接下周汝杰的这桩案子,目的只有一个,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梁小侯爷也是能干正事儿的。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味,这味道刺激着梁书的鼻子,让他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喷嚏。虽然如此,梁书却很高兴。他看过一起二十年前的纵火案的卷宗,里面清楚地记述了这样一句话:火场中有异味使人频嚏。而这刺鼻的味道便是白磷和火油燃烧之后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