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清明 八
春夜寒凉,斜月高悬。
小院里只有江屿的客房还亮着灯火,江屿安坐在条凳上,仔细聆听者对坐女子的娓娓讲述。
虽然早就猜到这两人的身份并不寻常,可江屿确实猜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是当朝工部尚书周汝杰的独生女。更想不到,周汝杰一家竟然突遭横祸,满门百余口,竟只有她一人逃得性命。
说到亲眼见到周汝杰死在黑衣人之手时,周小月的眼圈一红,说道:“十三叔带着我拼死赶到父亲的书房时,正好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父亲的尸体旁边,他一见到我们马上就逃走了!”
江屿微微低下头,柔声说道:“周姑娘还请节哀。”
周小月试着想忍住悲伤,可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串般滚滚而落:“如果让我碰到那人,我定要亲手了结他为爹爹报仇!”
江屿递给周小月一方手帕,柔声说道:”周姑娘,你亲眼见他杀了你父亲吗?“
周小月蓦然抬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屿皱着眉,目光深沉的看着周小月:“所以,你并没有看到他动手杀人,只是看见他站在令尊身边,是吗?”
周小月沉思了片刻,重又把当时的情景回想了一遍,终于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赶到书房时只看见那人穿着夜行衣站在爹爹身边,爹爹流了好多血……”
周小月说到这里便又哽咽着说不出话。
江屿深吸了口气:“周姑娘,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周小月哽咽着点了点头,江屿见状便字斟句酌的说道:“刚才你说听到侍女的惨叫声便赶紧起来穿衣服,等你穿好衣服时,家里已经火光四起了。你出门时正好遇见十三一路拼杀过来,然后,他带着你又杀到书房,然后就见到那人正站在你父亲的身边,他一见到你们就跑了?”
周小月皱眉思量着说道:“不对……他不是一见到我们就跑的,我记得他好像是被十三叔打跑的……”
江屿闻言扬了扬眉毛:“被十三打跑的?”
周小月嗯了一声:“错不了!”
江屿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想你们之间应该有些误会。”
周小月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的盯视着江屿,江屿便继续说道:“以我所见,你的十三叔可不是那个黑衣人的对手,刚才他俩过招的时候我亲眼见了,打了半天人家连剑都没拔出来。而且听你所说,那些刺客不仅人多势众,而且个个训练有素,当时你们已经是唯一的幸存者了,那人要真是刺客的话,他为什么不对你们下手,反而逃走了呢?”
周小月的眼中闪出迷茫的神色,过了片刻才迟疑着说:“会不会是他从爹爹身上拿走了什么东西?”
江屿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指着桌上的小印说:“你说得对,他确实带走了这方印,可刚才他又让我把它亲手交给你,可是你却根本不认识这方印,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
“你们要找唐弈人,而他则要把唐门的印章交给你,你们两个的目的虽然不同,可却都跟唐门有些关系。这感觉……怎么说呢,像不像你们各自拿着一半线索去找答案?”
周小月的眼中再次闪过迷茫的神色,嘴里碎碎的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给自己答案,又像是在不断否定自己。
江屿看着她彷徨无措的样子,脸上现出一种悲悯的神情,他柔声道:“既然他一直都没有对你们动手,我想他应该没有恶意,再见面的时候你们不妨聊聊。”
周小月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有理……”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江屿也突然感到有一阵莫名的困意涌了上来,只是,他似乎还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山茶花的香气。
十三追着李牧遥跑了半条村子,眼见着前面的人拐进了一条巷子,等他追过去时,巷子里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他本就不善轻身功夫,此时虽然无奈可也只得作罢。他恨恨的骂了两句便回了村长家。进门时,他看见江屿的房间还亮着灯火,便想着过去打声招呼,推门进去,却看见周小月一个人正趴在桌上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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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候梁瑞目光阴郁的看着梁书:“怎么样,想不想打这个赌?”
梁书皱眉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尸体还会跑吗?”
梁瑞无奈的摇了摇头:“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去看看。”
“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梁瑞轻呵了一声:“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是谁吧?”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明知道周汝杰死的蹊跷也不能为他们伸冤吗?”
梁瑞缓缓闭上眼,良久才道:“周汝杰是堂堂正二品的工部尚书,他全家百十口人会全都葬身火海连一个活口都没有?敢在京畿重地屠灭周汝杰满门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梁瑞的话只如一盆冰水浇在梁书的头上,听得他遍体生寒,可他心里还有疑惑:“可陛下不是龙颜大怒,要三司限期破案的吗?”
梁瑞喟叹一声:“你以为陛下整日炼丹就真的不问政事了吗?他心里可明白着呢,周汝杰灭门这么大的事儿,他要是真的在乎,怎么会由着刘培中他们浪费时间?你不是找过徐龙辉跟你一起去现场吗,你以为他为什么不肯跟你同去?”
梁书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终于挂上彷徨的神色:“照您这么说,我岂不是……”
梁瑞睁开眼,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正好你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我去跟刘培中他们打声招呼。”
梁书犹豫了半晌,终于摇了摇头:“爹……这件事儿我想查下去,我想证明自己!”
梁瑞看着儿子认真的脸庞,淡淡的说道:“虽然这件事儿应该不是皇帝授意的,可其余几方势力也不能小觑,你要查便去查吧,可别忘了,爹爹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轻轻挥了挥手。
梁书下了父亲的马车,从侍卫手里接过自己的马缰,鞭鞭打马又直奔丰乐坊而去。梁瑞挑开车帘,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他神色凝重的吩咐梁奎:“派几个人,暗中保护好书儿。”
梁书策马而行,赶到丰乐坊门前,吩咐坊官把马送回武英候府,自己则径直向着丰乐桥飞奔而去。仗着身法灵活,他很快便赶到了丰乐桥。丰乐桥横跨胭脂河,两岸都是熙攘的人流。梁书正待下桥时,却忽然瞧见一辆做工精巧的马车停在路边,他一眼就认出这便是下午时自己遇上的那辆。眼下他正有要事在身,只略看了一眼便继续向着周汝杰家的方向赶去。
下了丰乐桥,往南一拐便是丰乐桥南街,梁书远远便看见周家大门前立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梁书不由一怔,这不是下午在马车里遇到的那个白衣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无暇多想,梁书已经跑到白衣公子近前,对方见跑来的人是梁书也有些惊讶。梁书走到周府门前,指着火场问方怡白:“这位公子,你是周家的亲戚吗?”
方怡白闻言一怔马上摇头,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丰乐楼说道:“家父与周大人算是旧相识,适才我在楼上与人饮酒时,偶然听说周家糟了不幸便想来吊唁一下死者。”
梁书闻言哦了一声,能上丰乐楼饮酒的,不是达官便是显贵,看他穿着一身白衣,便道:“火场里面全是烟火灰尘,脏得很,在说里面也不安全,公子还是今早离去吧。”
梁书说完略一拱手便往里走,方怡白想起刚才在街上有暗卫刺杀他的情景,心里盘算着,莫非与他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看这人虽然一身的匪气,却比寻常京官多了几分正义之气,便急忙喊他留步:“大人留步!周大人与家父是多年老友,如今已经到了门前,怎么也该进去祭拜一番,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梁书皱眉迟疑了片刻,眼见天色已晚,便道:“那就随我进来吧,不过里面乱的很,你注意脚下,别摔着了。”
方怡白笑着点头,随梁书进了周府大门。梁书从一进门就开始打喷嚏,方怡白也跟着用衣袖掩着口鼻,走到前厅时,方怡白终于开口说道:“周大人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梁书讶然转身:“你说什么?”
方怡白皱眉道:“这里全是白磷和火油的味道,这火显然是人为纵火。”
梁书眨眨眼,神情古怪的看着方怡白:“你也知道这是火油和白磷的味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方怡白微微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大人你的小命,敢在京城做出这种事儿……这样的案子你也敢查?”
梁书死死地盯着方怡白的眼睛,方怡白也目光平和的看着他。四目相对,过了片刻,梁书才道:“正因为别人不敢,所以我才不得不查,一百一十二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白死。”略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要祭奠亡灵的话就不要再往里走了,免得无端受了牵连。”
方怡白挑了挑眉:“方某不才,也想为周叔父尽一份心,可否让在下助你一臂之力?”
“你?你能帮我什么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梁书的话还没说完,方怡白已经走到门廊的柱子前站定,他抽出一把匕首,在已经烧焦的柱子上戳了几下后,便从中挖出一枚箭头。
他举着箭头对梁书说:“我能帮你找到你看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