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清明 十九
人远梦残凉,入魔坠狂疯。笙歌凄摆荷,狐独蔽情伤。
梁书忽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周汝杰家的地下暗室,而且手里还有一支火把。
他举着火把在暗室里四处翻找,却一点儿可疑的线索也找不到。当他正要翻动摆满书架的图纸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木头摩擦时的奇怪声音。他猛的回身,正好看见隔间中的那口黑漆棺材的棺盖正在慢慢滑开。
梁书害怕极了,一把抽出腰间的扶风长剑,挺着长剑向着出口慢慢挪动。他右手执剑,左手举着火把,嘴里碎碎叨叨的念诵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经文,终于,棺盖停止了滑动,
就在梁书咽下一口口水的空当,忽然有一只干枯的手掌探出了棺材,与此同时,他左手拿着的火把忽然冒出了绿色的火苗,把整间暗室映的如同鬼域。
梁书“妈呀”一声大喊,下意识地丢掉了手中的火把和长剑。火把落在地上,依旧闪动着绿色的火焰。在这明灭闪动的绿光中,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具没有小腿的干尸爬出了棺材之后,‘啪嚓’一声落到了地上,然后它慢慢爬向自己,干枯的喉咙中不断重复着三个字:“还给我……”
干尸一路爬过来时,身上的衣服被地上的火把给引燃了,眨眼的功夫便烧成了一个绿色的火人,可它却毫无所觉似的继续爬向梁书。梁书便边喊边退,一直退到墙边才算没了退路,更要命的是,他的腿似乎被钉在了地上似的,竟是一步也挪不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火人靠近自己。
火人爬到梁书脚边时,梁书不仅没有感到火焰燃烧时的炙热,反而感到了一股刺骨的阴寒慢慢包裹住了自己。火人不再爬动,而是把一只手臂探向了梁书……
干枯的手掌离他越来越近,梁书被那股阴寒的气息逼迫的几乎不能呼吸。就在干尸将要触碰到他时,暗室里忽然响起了梁书母亲呼唤他的声音。
随着那一声声悲戚的呼唤声,梁书眼前的干尸自指尖开始寸寸碎裂,终于在绿色的火焰中化为了飞灰。
梁书猛地起身,睁开眼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地窖和干尸,只有母亲李氏正一脸焦急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李氏一见梁书醒了,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顺着脸颊直落到梁书的被子上。看着母亲泪眼婆娑的样子,梁书想要出言安慰,却因为嗓子干的厉害,喉咙里只发出了一些干哑的嘶嘶声。
李氏夫人赶忙命人端来清水,亲自用羹匙给梁书喂了两口。清水入喉之后才更是难受,从喉头到胃部,整条食管仿佛火烧一般的疼痛。
梁书并不知道自己昨晚吐了一夜,此时的脸色如同生了黄疸的婴儿,脸颊上满是细密的红血丝。忍着强烈的不适又喝了几口水,这才勉强能开口说话:“娘你怎么哭了,你看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李氏一听这话,哭的更伤心了:“你个逆子,你要是死了可让为娘如何是好啊!”
没等梁书开口,站在李氏身旁的赵垂忽然从床头探出了脑袋,直面梁书道:“二哥,你看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都不让伯母省心呢。”
梁书看清眼前的人是清河公主后,竟然有些恍惚,疑惑道:“你怎么跑我房里来了?”
说着他就要探手去捏赵垂的脸。李氏出手如电,一巴掌拍在梁书的手上,怒道:“逆子!你要做什么!”
梁书的手被打的生疼,急忙解释:“我……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再看赵垂一身小厮打扮,便猜出她是偷溜出宫的,便压低声音对她说:“你这又是偷溜出来的吧?趁着没人发现,你赶紧回去吧,要是让皇……啊,让你爹知道了,他又该骂我了!”
赵垂撇了撇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要不是听说你受了伤,我才懒得来见你呢!”
“呸!你也不问问我是谁,我会受伤?”
梁书见赵垂不听便有些起急,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随手就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掌,正好打在他的伤口上,疼的他险些喊娘。
不过他虽然嘴上没喊出声,可身子却弯的像只大虾,后背一个劲儿的哆嗦,想来是疼的狠了。李夫人见此情景,赶紧撩开他的被子,果然看见伤口上已经渗出了鲜血,双眼一翻险些昏了过去。赶紧命人找来大夫替儿子处理伤口。
大夫本就在外面候着,听见招呼便赶了过来。好在梁书此时的箭毒已解,否则就找他这么折腾,只怕早就毒气攻心了。大夫重新为他处理了伤口,再次嘱咐他最近几天不要乱动,留下一些安神补血的药方之后便走了。
赵垂这时才又凑到梁书近前,柔声问道:“二哥,疼吗?”
梁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嗤笑道:“疼个屁,这点儿伤算什么……”
赵垂看他的样子以为他傻了,便学着大夫的模样去翻梁书的眼皮,梁书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怒道:“诶诶诶!你干嘛呢,戳瞎了我你负的了责吗!”
“负责就负责,我这就去跟父皇说。”
梁书没接话,顿了片刻后,才又开口:“诶,说真的,你怎么来了?”
赵垂绣眉紧蹙,伸手就要去摸梁书的额头:“你不是傻了吧?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听说你受伤了才跑出来的呀。”
梁书侧头躲开赵垂的手,正色道:“我是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宫禁幽深,寻常想往宫里传些消息都是难比登天,怎么自己受伤这种小事儿反倒这么快便传进了公主的耳朵里?饶是梁书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觉得这当中必有古怪,可眼前这个傻丫头却依旧浑然不觉……
赵垂见梁书的神情肃然,便把昨晚对赵贵妃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梁书听说最后没有找到那几个太监时,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凌厉。
“清河,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你必须赶紧回宫。”
赵垂哪里知道梁书的心中所想,见他只是一个劲儿的赶自己离开,边有些伤感的嘟囔着:“二哥,你变了呢。”
“你别瞎想了,赶紧回宫去吧。”梁书心里烦躁,嘴上便有些敷衍,哪知赵垂一听这话却哭了出来:“二哥,你变了,你的心里没有我了!”
李夫人原本站在远处看着两个年轻人说话,忽然听见赵垂这话,便连忙走上近前,一双美目狠狠盯着儿子。
梁书见状赶紧摆手:“娘你别误会,清河她瞎说的……对吧清河?”
赵垂这次却没给他面子,小嘴一撇便有一串眼泪落了下来:“你就是变了!你从璧山回来之后,嘴里就全是那些江湖人,对我和姐姐反倒越来越疏远了,你说,你是不是忘了咱们铁锤帮了!”
李氏夫人原本还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和公主搞出什么丑事,忽然听见铁锤帮这个名字,不由又皱紧了眉头。
梁书叹了口气:“咱们能不能别提铁锤帮了,因为这个,我差点儿被我爹打死!你说你跟你姐姐也真是的,两个公主玩什么不好,非要女扮男装出来骗人,还隐瞒身份跟我拜把子……你说你坑人不坑人?”
赵垂撇了撇嘴:“我们可没瞒着你,结拜的红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们的名字,是你不学无术,把赵轶认成了赵铁,铁锤帮这名字不还是你自己起的吗。”
梁书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等赵垂说完之后才轻声道:“清河,那你还记得咱们铁锤帮的口号是什么吗?”
赵垂擦了擦眼泪,随口答道:“匡扶正义锄强扶弱呀,怎么了?”
梁书正色道:“二哥确实变心了,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匡扶正义和锄强扶弱这两句话的意思。这次二哥受伤也是为了正义,如果你还是铁锤帮的成员,那你就听话乖乖回去,等我伤好了我会找机会去看你和你姐姐的。”
李氏夫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便有心催促赵垂回宫,正在此时,一个小厮忽然跑到门口,声音焦急的说:“禀夫人,窦总管来了。”
李氏一惊,皇宫大内只有一个窦总管,那便是宫里的总管太监窦章。窦章在承天之变时主动为代宗开了宫门,算是从龙之臣,从代宗一朝开始便是总管太监。虽然说得上权势熏天,可他为人谦恭做事稳妥,即便在文官的嘴里也少有微词。
这样的人物,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由不得李氏不紧张。
“还不快请。”
李氏夫人一边说着边往外走,谁料才出房门,便迎面遇上了一队宫中禁卫。人群正中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太监,这人便是窦章。窦章年俞六旬,不过头发早已雪白,再加上脸上满是皱纹,所以看着要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
窦章冲着李氏夫人微微颔首后,便径直走进屋里,四下扫视一番,却只见到病榻上神情憔悴的梁书,正要开口询问时,却见梁书偷偷指了指屏风。老人会意,笑眯眯的踱向屏风,屏风后的赵垂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闪身便窜了出去,可才跑了两步便被窦章一把拉住了衣领。
“公主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呀?”
赵垂的衣领被抓,手舞足蹈的比划了几下,见挣脱不得,便扭头对窦章挤出一个笑脸:“哎呀这么巧,窦总管也来吃梁侯家的绿豆糕嘛?”
窦章看了看梁书,又看了看李夫人,笑道:“可不是嘛,奴婢也是来吃绿豆糕的。现在吃也吃过了,公主殿下是不是也该跟奴婢回宫了?毕竟这绿豆糕吃多了可容易屁股疼。”
赵垂连忙点头:“嗯嗯!窦总管说的对,咱们这就回去吧!”
窦章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李氏笑道:“又给府上添麻烦了,还望梁侯夫人见谅呀。”
李氏忙道:“窦总管哪里话,都是我们教子无方,还请总管向陛下和娘娘美言几句啊。”
窦章呵呵一笑:“夫人多虑啦,陛下还让我给二公子捎话呢。”
李氏一怔。窦章转向梁书道:“陛下说二公子为这案子尽心竭力又受了伤,已经算是尽了心了,此时以后就归云骑卫负责调查,公子安心修养即可。”
周汝杰的案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进展,梁书哪里肯放弃,才想要争辩,却见窦章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梁书的气息不由一滞,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
窦章很满意梁书的表现,转头又对李氏笑道:“那咱家就带着公主殿下回宫了,还请夫人代咱家问候侯爷安好。”
李氏带着下人一路恭送清河公主和窦章回宫,梁书的房里这才重又恢复了宁静,眼见屋里没了外人,他这才喊来自己的贴身小厮梁才。
“梁才!我昨天的衣服呢?”
梁书昨天回来时全府上下都乱套了,梁才也没留意他衣物的去向,便摇了摇头:“您的衣服脏的都不成样了,兴许让墨菊她们拿去丢了吧,您问这个干嘛啊?”
梁书这么着急,是想起自己身上还藏着从干尸领子里找到的那副地图,如今听说可能被丢了,急的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梁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按住。
“公子你要干嘛啊?大夫说让你静养呢!”
“静个屁啊!那衣服里还有东西呢!你还不赶紧去把老子的衣服寻回来,要是真被他们丢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梁才一听这话,不仅没有着急,反倒松了口气:“就这事儿啊?您放心吧,衣服里的东西都被我挑出来了,就在盒子里呢。”
梁才边说便把盒子拿过来递给梁书,看着手中的盒子,梁书的眼睛倏然一亮,待他轻轻先开锁扣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随身的应用之物一样不少,可却唯独没有那张绢帛地图。
“梁才!衣服里有张丝绢你看到没有?”
梁才想了想,点头道:“是不是一张画着线条的白色丝绢?我把它叠好放在盒子里了呀,怎么没有吗?”
梁书一怔,伸手一摸,果然从盒子底下翻出一方丝绢,只不过这方丝绢漆黑如墨,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