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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特朗普的白宫之路

没有人预见到这一幕的降临。媒体没有,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当然没有,甚至就连唐纳德·特朗普本人的数据科学家团队,那些驻扎在距特朗普大厦约3000公里的圣安东尼奥总部的数据专家们,也没有预测到这种结果。然而,这些科学家注意到了其他人没有看到的扰动——就像飓风来临之前骤然下降的气压。正是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雨,为特朗普铺就了一条通往白宫之路。

让我们乘坐时光机穿越三个星期,回到10月18日。特朗普竞选团队内部的选举模拟器“通往胜利的战场优化路径”(Battleground Optimizer Path to Victory)显示,特朗普仅有7.8%的胜率。原因是,根据这位共和党候选人自己的预测模型,他在大多数事关选举成败的州处于落后地位,其中包括至关重要的佛罗里达州——但只是小幅落后。在一些州,比如弗吉尼亚,他将收获选举人票,即使没有任何一项公开民调认同这一点。

特朗普团队使用的数字与众不同,因为就像特朗普本人一样,他的分析师所预测的,是一个迥异于其他民调机构和几乎所有媒体正在调查或采访的选民群体。这些选民年龄更大,肤色更浅,居住在更偏远的农村地区,更加倾向于民粹主义,而且对他们眼中的上层精英阶级更加愤怒。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特朗普在其竞选演说中不断地引导着这种愤怒。有时候,他看上去几乎精神错乱。

“投票给希拉里,就是选择让我们的政府听从公职人员腐败、贪污和裙带关系的摆布,所有这些正在危及我们的宪政体制本身的生存,”10月29日,在亚利桑那州发表公开演说时,特朗普对现场观众这样说道。“我们之所以如此非凡,是因为我们是一个法治国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希拉里的腐败撕碎了这个国家的立国之本。”

他的夸张和粗俗遭受到媒体和政治精英的广泛谴责。在他们看来,特朗普如此愤怒无异于承认,他大势已去,注定败选。但是,特朗普招致的反感并没有疏远他正在集结的选民基础,反而强化了他们的决心。

他拥有一位毫不知情的盟友。“于特朗普传递的讯息而言,希拉里·克林顿是一个绝佳的陪衬角色,”其竞选团队CEO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说。“从她的电子邮件服务器,到她在华尔街报酬丰厚的有偿演讲,再到联邦调查局(FBI)对她的调查,她代表着美国中产阶级早就受够了的一切东西。”

甚至在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James Comey)于10月28日致函国会,称他将重启对希拉里“电邮门”的调查之前,特朗普麾下的分析师就已经探测到这一数量激增的选民群体。但FBI重启调查的消息加快了一大批此前“隐身”的农村选民转投特朗普阵营的速度。

在他的竞选团队内部,特朗普的分析家们确信,即使是他们自己的模型也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些选民的力量。“在选举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我们进行了一项重大调整,以重新评估我们的所有民调,因为我们认为,执行抽样调查的民意测量专家对主导这个周期的选民群体判断有误,”伦敦剑桥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的产品主管,特朗普竞选团队民调数据分析负责人马特·欧兹科夫斯基(Matt Oczkowski)说。“如果他赢得这次选举,那将是一种类似于英国脱欧的选民心态,以及一种不同于其他人所见的选民结构趋势合力作用的结果。”

特朗普团队专注于这个选民群体的部分原因是,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唯一可能获胜的路径。但在FBI决定重新调查希拉里之后,这场由年长的白人选民发起的运动变得更加清晰可见。正是这场运动,促使特朗普竞选团队在大选前最后两周扩大了选情地图,让这位共和党候选人的势力范围深入到了诸如宾夕法尼亚、威斯康星和密歇根等州。没有人相信他能够赢下这些州——除了自由派电影制作人迈克尔·摩尔(Michael Moore)之外,在他看来,这些皆是“英国脱欧州”(Brexit states)。甚至在大选日前夕,特朗普的模型都还预测他只有30%的胜率。

特朗普传递给这些选民的讯息,迥异于他们从普通共和党人那里听到的任何东西:这段令人振奋的长篇大论涉及整个全球权力结构,其中包括银行、政府、媒体和世俗文化的守护者,所有这些机构均深陷一个道德败坏,心智腐化的黑暗网络之中。特朗普坚称,他一个人就足以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在传递这些讯息的时候,特朗普编织起一个经常由班农提出的世界观,即美国即将加入横扫欧洲的右翼民粹主义崛起的潮流。在密西西比州一个体育场举行的集会上,特朗普邀请英国脱欧运动的主将,英国独立党党魁奈杰尔·法拉奇(Nigel Farage)为自己站台,而他也由此成为这种情绪在美国的化身。“从我加入团队的第一天起,我基本上都是在执行这项竞选策略,”班农说。

特朗普的当选意味着,美国政治正在经历一场极其刺耳的重整。它不仅将民主党人发配到寒风呼啸的旷野,同时也给了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Paul Ryan)等共和党领导人狠狠一记耳光。它很可能导致共和党相当大一部分议事日程无法实施。但就目前而言,我们真的还无法得知。

早在大选之夜很长时间以前,特朗普的数据操作者(特别是那些从剑桥分析公司聘请的分析师)就深知,他的选民基础注定与众不同。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们与瑞安式共和党人的区别,数据分析师们开始研究这些不一样的选民。

该公司将这些特朗普支持者称为“被剥夺选举权的新共和党人”:比传统的共和党忠实支持者更年轻,不大可能生活在大都市地区。他们具有班农的民粹主义精神,比其他共和党人更关心三大议题:法律和秩序、移民,以及工资。

此外,他们还深深地藐视统治着两大政党的政治建制派,并且渴望美国回归更加幸福的时代。特朗普正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从根本上说,特朗普是一位民粹主义者,”班农说。“他是民粹主义崛起的领导者。但他也是一位涉足房地产、媒体和品牌推广等行业,非常成功的企业家。”他表示,那些投票支持特朗普的选民,希望分享这个美国成功故事,但他们无意摧毁美国的政府体系。“这不是法国大革命,”班农说。“法国人摧毁了他们那个社会的基本制度,并改变了他们的政府形态。特朗普所代表的是一场旨在恢复真正的美国资本主义的复辟运动,一场反对国家支持的社会主义的革命。精英们为自己捞光了所有的好处,让广大工人和中产阶级咀嚼所有恶果。”

根据剑桥分析公司的研究,这些特朗普支持者把保守派共和党人的经典议题置于次要地位,特别是诸如堕胎和枪支这类社会和文化议题(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这些),以及削减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支出(特朗普发誓要维持这类开支)。他正是通过勾勒出一种反映这些优先议题的世界观而得以当选的,尽管其中很多议题与瑞安和特朗普已经取代的、被其他共和党领导人奉为标杆的优先事项大相径庭。

出任总统后,鉴于需要获得国会的支持,特朗普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如何把他主张的民粹共和主义与瑞安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等共和党领导人信奉的那种虽有削弱,但仍然强大的共和主义版本融合在一起。一个可行路径或许是践行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对于这种资本主义,许多保守派只是在口头上支持,但几乎没有采取措施付诸实施。“在华盛顿,代表这些遭到特朗普抨击的精英的,是一群形形色色的说客,”班农说。“裙带资本主义已经失控。特朗普看到了这一点。美国人民看到了这一点。他们已经奋起反抗,决意将它彻底粉碎,普罗大众希望确保我们拥有一个不偏不倚、透明、负责,并考虑他们切身利益的制度。他们想分享成功的果实。”

在整个10月份,随着来自这些选民的早期投票数量持续激增,欧兹科夫斯基的团队成员决定重新调整他们的调查,以充分考虑一种可能性:这些选民看上去甚至有别于他们自己最大胆的想象。欧兹科夫斯基承认,其中一部分纯属一厢情愿的想法——试图用魔法召唤一大批支持特朗普的选民,其数量足以照亮一条貌似可信的取胜路径。“老年白人选民提前投票的情况正以令人惊叹的数量增加,”他说。“这些老年人愿意早早投票,要么是因为他们热情高涨,要么是因为这是一种持续到大选之夜的趋势。

在10月下旬调整他们的预测模型之后,特朗普在铁锈地带(Rust Belt)的支持率急剧暴涨——在密歇根州上升了2个百分点,在宾夕法尼亚州上升2.5个百分点。突然之间,“通往胜利的战场优化路径”就指明了一条胜利之路。

在各大投票点,这种趋势的确化为现实。在一些中西部小县,特朗普获得的支持完胜共和党候选人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在2012年大选中的表现。这使得他横扫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从未投票给共和党人的铁锈州。大选之夜,在至关重要的佛罗里达州——这是特朗普能否斩获270张选举人票的关键所在,来自农村地区的选票比特朗普竞选团队的乐观假设足足高出10个百分点。作为一个整体来看,特朗普的选情地图或许代表着一股强大的,主要来自广袤农村地区的反抗力量。他们激烈反抗的,是财富和权力越来越多地积聚到城市的这一基本国情。

“没有人能预料到,财富和人才会如此显著地集中在少数几个城市中心。不同的阶层被蚀刻到不同的地理位置上,而你所处的地理位置反过来决定了你有可能获得的经济机会,但这是一种可燃性极高的现实,”多伦多大学(University of Toronto)罗特曼管理学院(Rotman School of Management)教授,《创意阶层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Creative Class)一书的作者理查德·弗洛里达(Richard Florida)如是说道。“这实际上是人生中的一段弯路。他们知道这一点。没有人为他们站起来发声。”

特朗普成为他们的代言人。他的这番举动对一些曾经是民主党人或来自“新政”(New Deal)民主党家庭的民众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在诸如俄亥俄州马洪县这种典型的铁锈地区,这些选民会解释说,在这样一个其他人对他们的关切充耳不闻的政治世界中,似乎只有特朗普一个人在倾听他们的怨言。“这些是被剥夺选举权的选民,在过去的几轮大选中,没有一个政党跟他们交过心,”欧兹科夫斯基说。

早在5月份,特朗普在接受《彭博商业周刊》专访时就透露称,他试图重塑共和党的政治纲领。这位共和党候选人当时阐述的,恰恰是将在11月份激活这些选民的讯息。“5年或10年后,它将成为一个不同的政党,”他说。“美国将拥有一个代表工人的政党。这个政党将代表那些在过去18年没有看到实际工资增长,满腔怒火的美国人。我认为,对于共和党来说,削减社会保障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知道这部分开支占联邦预算的很大一部分。用错误的方式削减社会保障是一个很大的错误,甚至削减它也是不对的。”

在协力将特朗普送往白宫之后,这个刚刚被激活的白人农民联盟现在期望他能够着手处理他们最紧要的事项。当然,于美国农村地区而言,特朗普是一位非常不可能的代言人。他将是自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以来,首位在当选时就已居住在摩天大楼的美国总统。他与农村经济最紧密的联系是特朗普酒庄(Trump Winery)。他最积极支持的经济政策是大幅增加基础设施支出。在阐述这一主张时,他使用的是一种极具大都市风格和奢华感的措辞。他在今年秋天说,“当你在拉瓜迪亚机场、肯尼迪机场和洛杉矶国际机场着陆时,对比一下你在迪拜,在中国看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机场,你会觉得,我们已经沦落为一个第三世界国家。”

特朗普将如何治国理政,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在我们的鲜活记忆中,还没有哪位总统像他那样毫无从政经验,而且几乎没有提出任何施政细节。但在特朗普的选民联盟和他们关心的议题上,我们或许可以窥见一个全新共和党政纲的大致轮廓。它更加倾向于民粹主义,更具农村特征,而且不那么受制于华尔街。它面向的那类美国人并非都是保守派,甚至不是共和党人,但民主党和共和党一直没有切实解决他们的关切。2016年11月8日,正是这群美国人,令美国两大政党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