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仍然是平的
英国脱欧无法阻挡全球化的步伐。在西方之外,国与国之间的联系正日益紧密,不断深化。
很长时间以来,全球化犹如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不可避免地、无情地推动这个世界扁平化。现在,这股力量似乎正在退却。贸易增长从未恢复到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的水平。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正在借助选民对自由贸易和移民的恐惧,助推其总统竞选活动隆隆前行。他在6月份的一次演讲中炮轰道,美国的经济问题是“领导阶层摈弃美国主义,尊崇全球化主义所酿成的恶果。”接下来就是英国脱欧。于欧盟这项最雄心勃勃的全球化实验而言,这是一次最严重的挫折。著名基金经理比尔·格罗斯(Bill Gross)声称,英国脱欧标志着“我们所熟知的那个全球化宣告终结。”
从某种意义上说,格罗斯是对的。富裕的西方国家启动全球化进程时,是怀揣着用贸易、资金和文化等纽带将国与国连接在一起的理想,它们不太可能相互摧毁这一美好愿景。如今,许多认为自身被全球化所带来的巨变伤害的欧美人想扭转这一进程。孤立主义正被誉为光荣独立。
而那些认为全球化已死的人,切切实实地误读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尽管有零星抵抗,但在世界上大部分地区,国家、企业和社区之间仍然在缔结更加紧密的联系。换言之,无论特朗普那些愤怒的支持者或者那些投票支持英国脱欧的选民喜欢与否,全球化并没有收缩,而是在深化、扩大。
这个新的——甚至更加令人兴奋的全球化阶段,给各国——特别是美国和欧洲的决策者提出了更加严峻的挑战。在受困于收入停滞和失业问题的工薪阶层猛烈抨击资金、商品和人员自由流动之际,他们选出的政治家面临着从这样一个日益相互关联的世界分离出去的压力。但如果这样做,他们或许会把这种崭新联系将创造的潜在利益让渡给那些非西方竞争者。国家的命运,可能取决于它们是否继续奉行全球化。
几十年来一直如此。第一轮全球化大体上是一场从西方向其他国家延伸的运动。美国主导的全球经济体系促成了开放性的资源交换。加之技术不断进步,为开展国际规模的业务铺平了道路,于是金融资本和工厂从最富裕的国家流向最贫穷的国家。与它们一起流动的,还有西方学说(从资本主义到基督教福音派)和西方文化(从麦当劳到米老鼠)。那些充分利用这种趋势的国家——比如中国、日本、韩国。是的,还包括美国——均获得了惊人的回报。发展中国家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缓解了贫困问题,而发达国家则收获了更大的经济效益。那些坐在一旁观望的国家,比如俄罗斯、中东大部分地区和非洲,仍然在尝试着收复失地。
全球化早期阶段的成功,催生了另一个向四面八方涌动的阶段。随着中国和印度等国的财富、影响力和信心与日俱增,新兴经济体彼此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更加紧密。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的数据显示,2014年,52%的发展中国家出口流向其他新兴经济体,较1995年的38%显著增加。1997年,中国和印度的双边贸易额为17亿美元。到2014年,这一数字已激增至720亿美元。在短短4年间,印度与非洲的贸易总额飙涨了逾60%,在该国的2014-2015财年增至近480亿美元。
正当特朗普嘲讽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AFTA)是一场“灾难”,英国脱欧公投导致欧洲第二大经济体退出欧盟一体化市场的时候,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仍然在继续推行自由贸易。中国正在推动成立泛亚洲自由贸易区;东盟的10个成员国正在构建一个共同市场;非洲国家已开始协商组建一个横跨全洲的自由贸易区。
今天的全球化也开始纳入那些此前受到冷落的国家。去年,来自孟加拉国、中国和土耳其的纺织品和服装生产商在埃塞俄比亚投资22亿美元,开设了一批面向欧美市场的工厂。在东南亚这样一个充斥着超级互联经济体的地区,菲律宾向来都是以落后者的形象示人。现在,该国已然成为一个主要的呼叫中心枢纽。
支持这些趋势的新机构正陆续组建。今年6月份,由中国发起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AIIB.一个类似于世界银行的开发组织)批准了首批4笔总计5.09亿美元的贷款项目,它们分别位于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两个月前,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携手创建,总部设在上海的新开发银行(New Development Bank)宣布了其首批贷款项目。这批贷款总计8.11亿美元,将用于资助除俄罗斯外“金砖国家”的可再生能源项目。
此外,来自新兴经济体的公司正在成为越来越重要的投资者。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的数据显示,2015年,中国企业在世界各地的投资额高达1110亿美元,是2005年的10倍多。印度企业的海外投资额在2015年达到1390亿美元,在短短5年内飙涨43%,比印度吸引的外国投资额增长更快。俄罗斯总统普京在6月份访华期间表示,两国正在共同承担价值500亿美元的投资项目。
对移民与日俱增的反感情绪,也没有阻挡人们迈出国门的步伐。据世界银行估计,去年国际移民上升至创纪录的2.51亿人。2013年,超过38%的移民是从一个发展中国家转移到另一个发展中国家的。相比之下,有34%的国际移民前往发达经济体。
当然,这种新的全球化可能会遭遇类似英国脱欧那样的挫折。新兴经济体之间的贸易也没能逃过全球经济放缓的影响。世贸组织估计,2014年,发展中经济体之间的出口增长下滑至1.3%,较仅仅4年前的33%大幅下降。在某些情况下,一些国家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紧密。尽管中国和俄罗斯的高层友谊不断加深,但持续存在的不信任感使得他们承诺的许多合作仅仅停留在承诺层面。致力于阻止全球主义的政客和决策者,可能会妨碍每个人的进步。一旦付诸实施,特朗普宣扬的保护主义可能会引发报复措施,进而拖累全球经济增长。在欧洲,德国总理默克尔正在对英国脱欧摆出强硬姿态,称英国不能“挑挑拣拣”(“cherry-picking”)——只想要欧盟成员国身份带来的好处,不想要这一身份蕴含的责任。英国即将启动的脱欧进程不仅将抑制欧洲的经济增长,还有可能殃及全球经济。
然而,全球化的敌人是无法阻止它的。太多的国家认为,唯有参与一项更庞大的事业,他们才能拥有光明的未来。长期以来,印度一直对参与全球化抱有疑虑。但今年6月份,在放宽了外国直接投资管理规定之后,印度总理莫迪的办公室发表推文称,他的国家是“世界上对外国直接投资最开放的经济体”。在其邻国缅甸,军人统治者意识到,这个贫困的国家再也不能隔绝于世,随即接受了民主改革。他们希望从最新一轮全球化蕴含的机会中获得新的增长、融资和利润来源;新的信息和创新源泉;新的就业机会创造者和消费者;以及在最新出现的全球文化中萌生的新理念。
那些将自身问题归咎于全球化的人认为,要是不参与全球化,他们的境遇会变得更好。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争辩说,构筑高墙(真实的和象征性的)将让美国的就业岗位和产业免受不公平的全球经济伤害。但早期的迹象并非如此。英镑在脱欧公投结果出炉后大幅贬值,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投资者认为,脱离一体化的欧洲之后,英国的竞争力将显著降低。在巴黎和法兰克福,银行家和政治家们都渴望利用英国脱欧这次机会来抢夺伦敦的金融业务。
政治家们无需迎合孤立主义势力。相反,他们应该直接解决非常现实的担忧。被自由贸易击垮的工人们需要更多的强化训练,为新的工作做好准备。大学教育必须变得不那么昂贵,职业教育必须更加普及。让劳动者在企业管理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将有助于工薪阶层更公平地分享全球化为大企业创造的利润。随着世界市场不断趋于扁平化,在这种不可避免的无情巨变面前,反对者们务必要当心,千万别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载于《商业周刊/中文版》2016年7月25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