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游轮之行的最后一天,“翡翠号”游轮于早晨七点靠港,近三千人的游客分十批先后离开,VIP可以优先下船。昨晚江原野请吃饭,宝伶一高兴喝了点酒,但是也已经尽可能地早起了。没有行李,只有七八个购物袋,此刻她正在卫生间美滋滋地试戴新买的迷你型蝴蝶结银耳环。
在明亮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抬起的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宝伶愣了一会儿,才诧异地意识到手腕上的吊坠珠式手链不见了!
明明前两天还在的,而且那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一条手链……宝伶心慌地把房间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她哀怨地用葱白的手指轻戳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难道是在买东西的时候挤丢了?
宝伶怅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只能心痛地带上购物袋急急忙忙出门了,再不下船,之后就得挤爆了。临走前,她还去敲了一下老奶奶的门。
无人回应,难道老奶奶已经离开了吗?
她今天清醒了,本来还想再次道别为昨晚喝醉酒之后的行为挽回一点点形象……
昨晚考虑到有老人在,江原野带他们去的是香港餐厅,可能是氛围太好,总之,喝了点酒的宝伶便有点上脸了。
她慵懒地举着高脚杯,琥珀色的香槟透着浓郁的花香和柑橘的果香,她一个一个地祝福:“祝奶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希望小远……事业和学业双丰收!”脑子已经轻飘飘到连“前辈”两字都抹掉了。
然后又转向身旁静静看着她的江原野。女生巴掌大的脸,神情却严肃得不得了:“祝你……祝你工作早日稳定下来吧。”
她心里酸酸的,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可他的制服不仅一天之内换来换去的,还越换越好看,如果他被好看的小姑娘眼馋上了怎么办……
宝伶单手撑在桌布上,蝴蝶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她托着脸,期待满满地望向他们:“好啦,该你们祝福我啦。”
林易远:“……”
江原野:“……”
宝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有点不乐意了,便眨巴着清丽的眼眸:“你们还没想好吗?”
坐对面的林易远咳了一声,脑子很久没这么飞速转动过了。这显然比领奖感言还难啊,男生握着刀叉的手都浸出细汗来了:“我带你,你会红起来的。”
记得当时她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茫茫然地皱了一下眉:“你不带我,我就红不起来了吗?”
闻言,三人神色各异地看向她,寂静得连刀叉的声音都变得微弱了。
气氛一度降到零点,偏偏她还没察觉,还是江原野伸手拿走了她的酒杯。光是看对面林易远的神情就知道他不会介意,但总归失了分寸:“她喝多了。”
男人刚替她说完话,宝伶的手便轻轻地搭在了他衣袖上,轻晃了晃,眼神迷蒙:“你呢,你呢?”
还在等他的祝福呢。
宝伶睫毛微颤了一下,温顺地望着他,几秒的目光对视之后,江原野只觉喉咙越发干痒:“祝你早日追到我吧。”
宝伶:“……”
总之,昨天的晚宴就是一场大型的交友失败现场……
宝伶快步往甲板出口走去,长队已经排起来了,来晚了点,她只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前进着,顺便低头浏览微信消息。
经纪姐姐在接她的路上了,《完美大脑》第二场是更为惨烈的1V1。进入前五十的宝伶已经自带流量了,编导特意将她的比赛录制安排在了后面。目的是拉长热度时间。第一期节目预告今晚就会放出来,正式播放则在下周六晚。
梁旭也给她留言了。
梁旭:每天分析市场一点意思都没有,大宝,我好想录节目啊。
宝儿:你堕!落!了!
梁旭:好吧,其实是好想见到你,这样就不堕落了吧?
梁旭:话说第一期录制的时候你可能没注意到,江原野学长也来参加了,可能发挥有点失常,还排我后面。我感觉他在日本留学期间应该经历了很多,变化很大。
宝伶纳闷地看着这么一长串的文字,她觉得江原野没什么改变啊,从头到尾贯穿了他的穷……啊,不是,是他的卖命和奋进……
梁旭:江学长不像是会参加这种综艺比赛的人,《完美大脑》不是为家境一般的参赛选手设立了十万成长爱心基金吗?我觉得我们都是朋友,大宝啊,不如我们八二分,你八,我二,我们悄悄转给江学长,让江学长感受到浓浓的校友情!
深秋气温低迷,天色也一连灰蒙蒙了好几天,海风以势如破竹般的态势刮得宝伶脸颊生疼。她怅然地盯着屏幕,生出了万分感慨。她该如何维护江原野的自尊,又不拂了梁旭的一番好意呢?
女生紧了紧外套衣领,正好该她过安检了,她赶忙回了一个:你确实挺二的,但我不太了解他的情况。
可刚踏出脚步迈向安检,安检门便跳动着红光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动静在她之前都还未遇到过。
宝伶显然也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到了,她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一切又恢复正常。
下船的和正在排队的都将目光转向她,然后便事不关己地讨论了起来。
“之前下船的都还没听到过这样的警报声呢……”
“哎哟,保准带了船上的什么东西离开,不然安检器怎么会响个不停呢?”
“喂喂喂,不会是免税店的吧?”
“郑小姐,您可以再试一下。”
工作人员当然知道这响声为何而起,可对方是江先生“金屋藏娇”的郑小姐啊,他倒宁愿是机器坏了。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祈祷再过一次就会安静无声了,但那令人神经紧绷的警报又突突直响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有问题先扣下,让我们后面的先走行吗?”
长队原本排得好好的,为了看热闹,后面有人在推搡,宝伶没站稳又被推进了安检门。奇怪的警报又一响,躁动的人群也更喧闹了。
工作人员赶紧地拿走了她手腕上的购物袋,警报顿时就停了!工作人员的汗也跟着流下来了,他这举动不就默认了购物袋有问题吗?
宝伶这也才反应过来了,她眉心一跳,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了,声音有点颤:“你打开看看,如果有问题我们立马调取免税店的监控。”
“啧啧啧,没想到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还偷窃!”
“唉,有多漂亮啊,我都看不到……”
工作人员一边迅速地清理购物袋里的物品,一边神色凝重地低头对耳麦说着什么,另一位工作人员也立马调整心态,准备先将郑小姐请到一边,继续其他乘客的下船工作。
“麻烦让一下。”
宝伶正不停地低头躲避看热闹者的拍摄,身后却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
她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回头一看,宋菲丽正穿着卡其色大衣将大提琴琴盒斜挎着背在身后,神色清冷地看了她一眼。
江原野的高中同班同学宋菲丽……原来她也在这儿啊。
宋菲丽身后还跟着几位金发碧眼的演奏者,应该是她的同伴,双手抱怀地低头私语着,脸上多少带了点等得不耐烦的神情。
周边嘈杂的埋怨声就像是忽然被罩上了密不透风的透明屏障,和她像是隔着两个世界似的。宝伶神情呆滞地给她们让出了一条道,心里却有什么正缓缓地沉了下去。
大提琴琴盒。
两场地理位置极佳的船头大厅音乐会啊,原来都是属于宋菲丽的音乐会。
“误会误会!下船工作照旧,我们也会调取监控,尽早给这位客人一个说法。”
忽地,宝伶感觉有什么阴影落了下来,轻轻软软地扣在了她头上——是礼帽,能遮挡住她的脸。
2
赵烈带宝伶到就近的咖啡厅等候,工作人员也确实从购物袋里发现了两个带有商店磁条的传呼机,这个没被店员取下来的磁条也是导致安检警报一直响的原因。两个传呼机的价格还不足五百人民币,捎走一盒口红都比这个精明,没有磁条、不易发现,价格还美丽。
赵烈有点焦灼地看了一眼手表:“在调监控了,伶子你放心,江原野也很快就赶过来了。”
“嗯,不是我的问题,那我可以先走了?”
女生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失焦,赵烈愣了一下,开始紧张心慌,总觉得事态好像莫名变严重了:“他应该坐上电梯了,很快……”
宝伶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冷。她拿起桌上归还给她的购物袋,冷淡起身:“那可以带我离开了?经纪人已经到了。”
“好的。”
赵烈磨了磨后槽牙,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他总觉得要完蛋,他和江原野两人。
饶是放荡不羁的赵烈,站在甲板对着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行注目礼时,心也像是被猫挠了一下,有点难受。这趟游轮之旅,他们是委屈她了。
身后有一行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江原野神色焦急地大步走在最前面。
他当时在开会,中断理由都没留下一个便匆匆离场了。他走到甲板上,快速地扫了一眼下船的人潮,脸色黑了又黑:“你放她走了?”
赵烈也很无奈:“是她不想留啊。”
身旁跟着下来的保安组小组员也顺着目光看下去,还愣了一下,显然他们是船上还不知情的少部分人:“刚离开的是那天差点被水杯砸伤的美女啊!”
这话一出,保安组小组员身边两位大佬的神情立马变了,然而这些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想当初他被聘用的其中一个原因还就有话痨可以调节船上气氛呢:“啊,我到现在还记得美妙而惊险的公海巡逻第一天,她和那个大明星一起跳的街舞,真是酷毙了!而且大明星为她挡玻璃杯的时候也是帅惨了啊!”
栏杆冰凉,江原野搭在栏杆上的手背指骨微微突起,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小组员:“你可以去广播室了。”
“好嘞,江先生!”
交代完毕,小组员才侧头看了赵烈一眼,没说话。
赵烈真是有好几年没见过江原野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赵烈有点发瘆,更多的是心里慌张。就像是五年前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江原野插手带他脱离警察的追击之后,在那个夜晚里江原野回头看他一眼的神情一模一样,赵烈头皮发麻:“原哥,是我不对,只是伶子因为别的男人差点受伤这事,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
“手机。”
“啊?”被打断的赵烈又愣又虚。
为了宝伶临时树立起来的好修养彻底被磨没了,江原野有点不耐烦了:“手机给我。”
“好好好。”
赵烈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然后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宝伶还以为是经纪姐姐在催她,可是扫了一眼却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礼貌地接起:“你好。”
“一直直走,看到港厅靠右是VIP通道,走那儿方便。”
是江原野的声音。
人潮里的女生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便远远地看到了甲板上的两人。但她又很快转过身来,知道了方向,她步伐更快了:“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他的声音透过电话,显得更低沉了:“快乐的郑家人,我在里面。”
这下,拧巴的宝伶诧异了一瞬,心里越发感到无力了。
她清秀的眉眼好看地皱在了一起,甜软的声音也像是打了霜:“江学长,谢谢你邀请我到游轮上做客,掉了的手链就当这趟行程的费用了。”
闻言,对面愣了一下,似乎有一瞬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什么手链?”
“今早上发现不见的,房间里找遍了也没有。玫瑰金珠式手链,不值什么钱,不重要。但是我想过了,平白多出来的两个传呼机和掉的手链很有可能是同一时间发生的。我在游轮上待了几天,也挺喜欢‘翡翠号’的,只是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人抹上不好的印象,希望对你们的调查能有所帮助吧,再见。”
无边的秋风呼呼地刮着,女生垂着眼睑一口气说完,便迅速挂了电话。
她委屈得不得了,还想着帮他清理船上的“老鼠屎”,她真是很大度了。
宝伶只是有点不甘心,心里皱巴巴的。如果说看到赵烈和江原野在同一处共事,她还能衷心地替当年的学霸和校霸的友谊干杯,但是现在再加上和江原野同班的宋菲丽,事情走向变得不那么乐观了,因为江原野从东京毕业回国一年多了,却只有她一人是不知情的。
就像五年前的富丽大酒店一样。
那时候她高一,已过立冬,她和同学逛街,无意瞟到了五星大酒店前站得笔直的门童,居然和高三(2)班常年不在校的那个差生十分相像。就在她以为那是跩到不行的赵烈的双胞胎兄弟的时候,她像是做梦似的揉了一下眼睛:通透的旋转门直对过去的酒店前台,那里面站着的是江原野吗?
高三学生都这么闲的?
周末还有时间兼职的吗?
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无法言说的身世?
当然,江原野和赵烈的确是高三学生中最例外的两种人。江原野是那种有同学分神和他聊天,老师都会劝解这个同学说:“人家不用听课都次次第一,想考哪儿就考哪儿的,可你不一样,你上课和他玩,纯粹是害了你自己。”
而赵烈呢,是和江原野勾肩搭背,老师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人。
宝伶的家就住在市中心,离富丽大酒店也才五个站,当时有同学在,而且同学也没发现酒店里的异常,她只能眼巴巴地被拽走。然后等第二天周日上完舞蹈课,她再次出现在了富丽的旋转大门前。
这次宝伶围上了米黄色羊毛围巾,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就连打底裤也是最薄显腿瘦的那种,再搭上一双棕色马丁靴。
她步伐轻快,高马尾一扬一扬的,呈半弧形的前台有三位接待员,两女一男。
宝伶目标明确,在低着头的男生面前停了下来。
她害羞又期待地将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放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就像是把全身家当都心甘情愿地推给他似的:“我想……开房。”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模样清俊的男生听见了,非常不愿抬起头。
“您好,让我来吧。”
这样的情况最近几天真是见太多了,女接待见自家少爷不太想搭理这女孩儿,正要微笑上前,江原野却一反常态地伸了手,按住了台上的两张小硬卡。
他抬了一下清冽的眸子,又碍着女生的身高,江原野只能略微俯下身,哑着嗓子警告似地单刀直入:“赶紧回家。”
“我不。”
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听话的。
这下,一身制服的男生干脆无所事事地开始转笔,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你又想玩什么?”
宝伶认真地浏览他身后的房间类型,女生微微仰起的脸蛋,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像是镀了一层温暖的柔光:“我订总统套房你会有提成吗?”
转笔“啪”的一声落下。
江原野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他几乎是未加思索地便回答了:“没有。”
闻言,他身旁的女接待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有啊有啊,当然有啊,对酒店也好,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啊!
“哦,”女生黑色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那我订哪个房间你可以来给我讲题啊?”
这下,前台小姐姐们傻眼了。
女生偏了一下头,还在垂死挣扎:“或者抽空?就抽空来给我讲一讲题也行呀?”
就连江原野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比较好,他愣怔了两秒,被她气笑了。
江原野低低地笑着,埋下头的时候,额头上的头发晃着他的眼。他拿过小硬卡,熟练地录入信息,男生整个身子都散发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放松和愉悦:“行啊,半夜可别后悔。”
这话一出,前台小姐姐着急了,不是,小少爷你可说清楚啊,咱们富丽中庭还挂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呢,是个友好舒适又安全的五星级酒店呢!
可宝伶却少有地脸红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是只要对方是江原野,她没什么好后悔的!
办完入住的男生抬起头,便看到她耳根红得可爱。他轻挑了一下眉,小姑娘想什么呢,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3
江原野在晚上近九点的时候,敲响了女生的房门。
其实在敲门的那一瞬,他还是有过犹豫的,但是房门开得实在是太快了,下一秒,穿着酒店白色浴袍的女生便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宝伶的小脸持续绯红,特别是配上酥软的声线,柔柔地叫了他一声:“江学长。”
闻言,男生整个头皮都发麻了,还不可遏制地咽了咽口水。
江原野快速扫了一眼房内只有水果、红酒,独独没有作业本,下意识地把背绷得更直了,好像他赴的是一场鸿门宴。其实这也算江原野人生中第一次踏进女生的房间了,他目不斜视,心思端正得不得了地问了句:“作业?”
女生却走到桌边,地上铺着灰色地毯,走路无声的,她殷勤地拿起一小块儿的脐橙,递到他嘴边:“吃吗?”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扬了一下头,移开了。
“好吧,那有你喜欢的水果吗?站了那么久,多少补充点儿水分吧?”女生的手指陷进橙子的两边,分开果肉和果皮,然后轻咬了一口,便笑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缀着万千星光:“你们这儿的水果很甜啊。”
他感到难耐不已。
和之前在前台听到女生说“你会有提成吗?”一样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江原野发觉他现在急需要找点事儿来分神。他扫了一眼两只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会喝酒?”
闻言,宝伶眼睛一亮,她不太会,但是她可以配合啊:“想干杯吗?”
男生漆黑的目光有一瞬没一瞬地看了她一会儿,却伸手去拿起另一边的果汁,仰头,喉结滚动,喝光。再倒第二杯,仰头,速度虽然要比第一杯慢一些、但还是没有停顿地喝光了。
宝伶:……原来他这么渴的吗?
宝伶看得一愣一愣的,还好心地问了一句:“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然而对方没有不仅回话,反倒暗流涌动地睨了她一眼。他是正常男人,这感觉……怎么可能好受。
“没作业我就走了。”
“有的有的!”
女生赶紧把果盘推开,然后倾身把床上的几张卷子捞起来,平平整整地铺在办公桌上:“刚才趴床上写,字有点不好看。”
“反正也会擦掉。”
“为什么?”
办公桌上亮着温暖的台灯,江原野俯下身,左手撑在桌上快速地扫了一眼,这时候才发觉果然只有学习才能让人明智理、快乐、心态平静啊。
他修长的指尖在卷面上点了好几处:“这里选C,这儿是-1,这儿公式对了,答案算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到了第二面,干干净净,然后又看第二张卷子、第三张卷子,情况大致相同。
他一时有点无语:“三个小时就做这么点儿?”
宝伶坐着,两脚习惯性地踩在椅子上,连指甲盖都是好看的粉白色。她双手环抱着膝盖,仰头望向他,还特意甩了一下披散下来的黑发:“不止啊,我还洗头、洗澡、给你准备吃的了。”
江原野:“……”
男生干脆不和她废话,直接教她解题思路,想要速战速决,可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个不停。她想瞟一眼,于是干笑一声:“多半是家族群在发红包了。”可是又被江原野的眼神吓得缩回了手,然后响个不停的微信终于变成了来电铃声。
宝伶抬了一下眼,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正出差在外的妈妈,女生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就垮了:“我妈来查房了。”
男生也怔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直起身,双手抱胸地看着她,没说话。
女生绝望地咽了咽口水:“我临走之前就只和奶奶说了一声‘到女同学家赶作业就不回来了’。”
铃声还在响。
静默两秒,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江原野还是妥协了。宝伶为什么来酒店,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叹了口气:“接电话,说同学还在洗澡,五分钟后再给她打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头拨通了电话。三分钟后,一个看起来特别年轻貌美的女服务生走了进来,声音清甜地给她妈妈回了电话:“哎,对对……现在的作业量真是越来越大了,惹毛了改天我让爸爸给老师写意见书!哈哈哈,好的好的,阿姨晚安,有空来我们家玩哦!”
宝伶在一旁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连带着让江原野也不准呼吸。
直到女服务员挂上电话,宝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宝伶感恩戴德地道了谢后,才眼眸清丽地看向身旁的男生:“那我们继续赶作业吧。”
“嗯。”
真的、真的就只是写作业吗?
女服务员十分复杂地看着两人,但是看到小少爷一手撑在少女的椅背上,回头冷淡地向自己扫了一眼后,好吧,不打扰了,就当他们在赶作业吧。女服务员决定闭嘴,安静地离开,顺便为他们带上房门。
钢笔和试卷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但是宝伶的英语作文才刚写满一排,她便忍不住了:“江学长,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闻言,男生的手指关节顿了一下,不禁轻哼了一声。这时候知道要点脸了,不太晚了点?
“这里多加了一个s。”
宝伶:“……”
宝伶只好用黑笔轻轻地画掉s,然后侧头直视他。昏黄的灯光映亮了女生的面容,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和好看的嘴唇上细腻的唇纹:“谢谢江学长,要我送你吗?”
房间寂静无声,甚至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江原野这才有点不爽地垂眸:“想让我来就来,想让我走就走?”
这下,女生彻底地仰靠在椅背上,雪亮的眸子对他笑嘻嘻地:“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走啊。”
他手上原本也握着一支笔,时不时给她做验算的,现在不耐烦地磨了一下后槽牙,干脆清冷地将笔往桌上一撂:“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啊。”
“还行。”
短暂的沉默中,江原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清了一下嗓子,觉得声带有点难受,而后冷漠地转身往房门走。宝伶赶紧跳下椅子,快步跟上前:“我送你吧!”
江原野看也不看她一眼:“你觉得我想要你送?”
果然,宝伶听到这话,脚步立马就放慢了,她停了下来,接着耳边便传来了沉闷的关门声。
女生一下就蔫下去了。
她这算什么,眼巴巴地为了江原野来酒店消费,还让他想方设法帮忙隐瞒妈妈。在他心中,她得有城墙转弯那么厚的脸皮才做得出这样的事吧……
过道壁灯昏黄,江原野在她门口气得足足站了一分多钟,才想起掏出房卡,刷开隔壁房间。他有些牙痒痒,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有家不回来这儿睡商务房。他特地没开灯,坐在宽敞的落地窗前的阳台上,给赵烈打电话:“值完班带点凉茶到8720来。”
“好啊,带串儿吗?”
“随便。”
今晚没有月亮,整个城市都被一片黯淡无光的夜色罩住,他的音色也似沾染上了夜晚的寒气:“哦,顺带回休息室把你两套校服找出来,洗干净明早穿。”
“我明天不想去上学啊,我还想陪……”
“谁让你去上学了。”
赵烈只觉莫名其妙:“那我给你找一件就行了呗。”
“冷,我要穿两件。”
对面的赵烈沉默了两秒,他和江原野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好上的。之前只觉得江原野是个不爱学习但学习很好的学霸,但没想到其实脾气和他一样,是本质上的冷漠,只是江原野更内敛,而他自己易怒:“得,原哥你开心就好。”
4
周一有升旗仪式!必须穿校服!教导主任的儿子不穿都会被骂哭的那种!
早晨,宝伶利落地扎了个马尾就要冲出房门,然后硬生生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而且被撞疼的鼻梁还被对方校服的拉链刮掉了一小块皮,一下就红了起来。女生眼眶转着盈盈的泪水,抬起头,精致的五官一下就皱在了一起:“痛得要命……”
江原野:“……”
原本还准备绷一上午冷脸的江原野一下就稳不住了,女生的鼻子真的少了一块皮,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
江原野手腕上还搭着另外一件校服,他慌神地把衣兜都摸了个遍,才暴躁地想起刚洗的哪有纸啊!然后他又大步飞快绕过捂住鼻子的宝伶,跑回她屋,把抽纸拿出来,一连抽了好几张,然后拉开她的手,给她止血。
“是我不好。”江原野第一次给人道歉,还不太熟练,声线都在颤抖,其实手也在抖。
女生泪眼婆娑的,鼻子那块儿火辣辣地疼:“丑吗?”
男生微微弓着腰,飞快地哄着:“不丑,好看。”
哪知宝伶原本还忍着的泪水,一下就掉下来了:“有……有多好看?”
江原野:“……”
“你最好看。”
哎哟,他原本就是随口接的,哪知人家姑娘还就真抽了两下,不哭了,忍着莫大的痛苦平静下来了。
宝伶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后退一步,别过脸,掏出手机,倒吸着凉气把鼻梁上的纸巾轻轻地扯下来。其实没怎么流血,就是里面的那层肉露出来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始干痒结疤。
正中央的疤……不丑才怪!
宝伶心如死灰地照镜子,最终她选择低叹一口气,手伸向江原野。手心向上,一看就是来要东西的:“校服给我带的吗?你等我一下,我穿上一起走吧。”
闻言,江原野不知是无奈还是气结地将校服默默地递给她,她的情绪可真是……收放自如啊。
直到电梯里,宝伶都还红着眼,昏沉的清晨,电梯里没几个人。
江原野则双手插兜地站在她身边,时不时放下偶像包袱偷瞥一眼女生的表情变化。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背着大提琴琴盒走进来的宋菲丽,便看到穿着校服的两人,一人神情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迟迟缓不过神来,另一人则难得地表现出了一种……焦灼又愧疚的样子。
宋菲丽微微张着嘴,惊讶得好半晌发不出声来。
宝伶看到她,也愣住了:“宋学姐好。”
“宋学姐怎么会在这个酒店?”宝伶又问。
江原野想也没想地便接话了:“她参加大提琴比赛。”
“哦,”宝伶这才终于浮出一抹微笑,“祝宋学姐旗开得胜。”
打扮精致的宋菲丽咬着嘴唇,心神不宁地回了个“谢谢”。
宋菲丽站在两人前面,只能透过电梯内镜去观察他们的动静。眼看很快就要到一楼了,宋菲丽终于心里泛酸地忍不住了:“你们……”
“你们……江原野,你们一起回学校吗?”然而等真正说出口,宋菲丽还是努力绷住了一股子看似不在意的孤傲,硬生生地换成了别的问法。
男生懒洋洋地轻靠在电梯内,他收回落在宝伶身上的视线,用一副“明知故问”的眼光看了宋菲丽一眼:“是啊。”
宋菲丽:“以后还是少兼职吧,快期中了,别太累。”
宝伶也猛点头,跟着附和:“对啊对啊,你最近看起来真的太累了。”
江原野:“……”
他不太喜欢来自不熟悉的人的客套,不耐烦的眉头蹙起得都很明显了,哪知宝伶也跟着瞎起哄。江原野挣扎了两秒,最终还是缓和了大佬般的面部表情,淡淡地回了声:“OK。”
…………
回过神来,宝伶已经挂了江原野的电话。
宝伶真的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宋菲丽喜欢江原野,自己就不会在富丽大酒店和“翡翠号”游轮都这么碰巧地遇上宋菲丽。
此时身后的巨大游轮却忽然传来了悠扬的音乐,大家都莫名地回头张望。
伴随着背景音乐,一向只在发生突发事件时才打开的广播传来了播报声:“尊敬的9227客人,这趟旅行给您带来了困扰,我们衷心地表示抱歉。‘翡翠号’全体上下将竭尽全力,让您在下一次的游轮之行感到舒心、快乐,感谢您选乘‘翡翠号’游轮。”
整个播报,宝伶都呆呆地。为她正名来得太快了,以至于她还来不及感受一点点回温的过程,便忍不住低头笑了。
身旁的行人也意犹未尽地回头:“‘翡翠号’真是厉害啊,不让人感到一点不爽的。”
“反正保安组是真不错,是那么多游轮公司里最靠谱的!”
“这播报也是保安组搞的?”
“是的吧,不然会是谁呀?”
而原本还一脸担忧的赵烈听到这一长串广播也愣住了:“不是,原哥你动作快啊。”
江原野一直看她走进港厅了,才淡淡地看了一眼赵烈并往回走:“尽快查到是谁做的,顺便给林易远置一份礼物,最后,手机没收了。”
“哎哎哎,那不行,里面还有宋菲丽的电话号码呢!我重新给你买个手机都行啊,原哥!”
男人轻睨了他一眼:“连喜欢的人的号码都记不住?”
赵烈:“……”
赵烈心如死灰:“我今天就回去背行吗?”
“关我什么事。”
赵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