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之学:耶稣会士和天文学在中国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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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天启崇祯间耶稣会士有关天文星占的相关论述

星占术将天体运动与人生及社会活动建立联系。人类很早就开始占星,其起源可以上溯到公元前2000年的两河流域。古埃及开始有精密的历法,其占星术又被古希腊、罗马继承,托勒密(Ptolemy)是当时著名的天文学大师,著有《至大论》(Almagest),还著有星占术著作《四门经》(Tetrabiblios),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到了16世纪,意大利学者卡达诺(Cardano,1501—1576)对托勒密的星占术著作加以评注。参见Anthony Grafton, Cardano's Cosmos: The Worlds and Works of a Renaissance Astrologer. 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在欧洲,1586年,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Sixtus V)发布谕旨,只有上帝可预知未来,因此占卜术自然在禁止之列,但与农业、航海、医学有关的自然星占术(natural astrology)仍被容许。之后,有关星占术的出版物在意大利逐渐减少,但星占术并没有完全消失。1631年之后,教皇乌尔班八世(Urban VIII)重申西克斯图斯五世的谕旨,特别禁止政治和宗教方面的预测。总的来说,教会所反对的是事应星占术(judicial astrology)和其他形式的占卜,自然星占术仍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Lynn Thorndike, A History of Magic and Experimental Scienc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51), Vol.6, pp.145-171.

教会对星占的态度自然也影响了它在中国的流传,明末传教士来华之后,为避免和教规相抵触,对它的介绍十分小心。在交谈中,他们经常会被明代士人问及西方的历算和文物制度,如《西方答问》中,意大利耶稣会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就士人有关欧洲历法、天文、占候的提问,分别作出了解释和答复:

问:久闻贵邦天文最精,占候最确,故今上用西法修历,愿得其详。曰:以天文占候见奖者,实未知己之深者也。旅辈在敝邦论道与夫格物穷理之余暇,亦或旁及度数之学,非以此为至务也。且所谓度数之学,多关历法之事,亦非关占候祸福也。盖祸福所系,在吾心所造与夫造物主所降善恶之报也。占候星气,以预定国家安危,敝邦以为不正之术,特惑乱民志而无补于心性世道,故王法禁之。吾辈先后所译历法之书,或正论度数之学,如《几何原本》《同文算指》等书;或论制器,以利国家民用,如《泰西水法》《远西奇器图说》等书;或论天之高厚远近、运动之顺逆迟速,与夫测验诸法,如《天问略》《表度说》《测量全义》、日月星躔表、测蚀等书。今在京师,敝会罗、汤二先生奉旨译著西书修历者,已进大内一百四十余卷,亦直论理,非论祸福也。盖据古哲之论,星宿所能主不过冷热燥湿,以致气变而成风雨霜雪等者,可以推旱涝丰歉。若夫关于人心之张主,则大非星宿所能强矣。且气中之变,纵为星宿所主,星宿又为造物主所主,吾仰大主,又可转其祸为福焉。古语所谓星宿主天下,天主又主星宿是已。艾儒略《西方答问》,历法(卷下,第6—7页)。

在当时的中国,一般人昧于“度数之学”,而更多关心祸福占候之学,艾儒略的目的正是想说明欧洲所擅长的是历算之学,以及历法和“天文”“占候”的差别,并认为“占候星气”为不正之术。艾儒略撰写此书时,正是罗雅谷、汤若望编修《崇祯历书》之际。

明末清初耶稣会士译著中有关事应、星占的论述不多。由于占星术有时带有神秘和迷信色彩,因此耶稣会士在介绍中不得不谨慎从事。不过在崇祯朝编纂天文学著作时,对星占术也有涉及,如汤若望的《交食历指》就曾谈到了灾变、事应和占卜的关系,指出传统“天文”之学牵强附会,为害不浅,其中写道:

曰:既称灾变,凡厥事应可豫占乎?可豫备乎?曰:从古历家不言事应,言事应者天文也。天文之学牵合傅会,傥过信其说,非惟无益,害乃滋大,欲辨真伪,总之能言其所以然者近是。汤若望《交食历指》,第2—3页。

“天文之学”即指星占术,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汤若望反对星占学中的事应内容。实际上,利玛窦等传教士来华后不久就注意到中国的迷信和天文事应,汤若望、艾儒略等人的言论恰好表明传教士对“天文”“占候”的共同看法。

早在天启五年(1625),因发生月食,汤若望受命推算,于是写下了《测食略》一书,由慈水周子愚、武林卓尔康负责校订。因为中国友人对星占的兴趣,使得汤若望就“征应”问题作了专门的答复,并谈到了与托勒密有关的星占术内容:

食不言征应第十七。前数则不过粗言其要而已,每有叩望以征应者,因喻之曰:星宿各有情好也。若性情之乾热者相聚,地必暑,寒湿者相聚,地必冷。彗星彩霞,火属也,而相值荧惑之星,则地之干燥也亦必矣。若此之类,理势必然,推验不谬者,岂有日月之食,宫次不一,而毫无所征验乎?第人过信其必然之理,遂泥其已然之迹,不事探求其所谓自然者,又不精求其所以使之自然者,其道未易言也。故先师多罗某精于斯业,尝曰斯业之言非一定之法,可永守而不变者。望晚学也,法师以不言为言,而妄言征应,能无骇乎?大西汤若望述,慈水周子愚、武林卓尔康订《测食略》下卷,第22—23页,明刊本,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BnF),Chinois 4921。

文中所提“先师多罗某精于斯业”,“多罗某”即指古希腊天文学家Ptolemy,“斯业”即指星占术。

在汤若望进行历法改革的同时,也试图用西法“铺注”,来代替传统通书中的旧法,为此汤若望也作了解释,其中的内容与自然星占术相关:

所谓天行性情与下域有关系者,比如月为湿宗,当其朔而生明,下物之湿亦生;当其望而光满,下物之湿亦满。湿多虫多,植物受损,故是时不宜栽植。又月满不宜伐木,亦以湿多宜腐也。再广言之,在天月生明,在人身生髓,禽兽亦然。月光亏,髓则减,鱼脑其一证也。此与海潮随月同是一理。然不但月,七政、恒星皆与下域形物相应,人身诸病,尤关天行,所以西历悉照天行铺注,是谓真实有据之宜忌。而今之《时宪历》止用西法推算,未及用西法铺注也。汤若望著,南怀仁校订《民历铺注解惑》,第8页,《续修四库全书》子部天文算法类, 1040册。

除汤若望、艾儒略之外,崇祯元年,由葡萄牙耶稣会士傅汎际译义、李之藻达辞的《寰有诠》也曾谈到了对星占术的看法,并根据中世纪学者的观点,论证“占星不可以知未来”(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