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醒来

西奥多……

天际一片深邃的黑暗，几粒星辰洒在漆黑的夜幕上，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

柒海醒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夜幕像是泼了墨的画布，周围的森林在飞速后退，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我在哪里？他想着，同时试着小规模移动自己的身体。“嘶——”手的移动牵扯到了伤口，就像打开了疼痛的开关，全身上下都传来剧烈如刀割的痛感。他咬着牙，摸索到身下坚硬的地面……不对，不是地面，是鳞甲。柒海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忍着疼痛起身看向周围。

四周的树木极其高大，但没有特点，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去了哪里，然后看向自己身下的……魔物？

柒海有些惊讶，这只魔兽他在魔物图鉴里见过，体型没有现在这么大，而且这种魔物是肉食者。

它要把我带回去当储备粮？他正想着，魔物竟口吐人言，道：“大人的名字是叫柒海吗？”

“是。”柒海回答着坐正，他倒要听听这只魔物要说些什么。同时，他也不忘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势。

他感觉到全身在痛，但不方便查看，只好掀起袖子，只见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的在渗血，有的没有——这是狂暴海的海水留下的。

听到他的回答，魔物不忘赶路，接着说：“我们的王半年前给了我们一幅画像，吩咐我们见到画像上的人后，把他带回魔王城。”

“你们的王？”

“魔族之王，西奥多陛下。”魔物说着，一脚踩到一棵树，向西方奔跑着。

“等等。”柒海喊了停，魔物刹住腿，巨大的脑袋朝后方看来，可惜根本看不到背上的人，“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写一封信，你把信交给魔王就好，我在这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柒海说，眼睛向森林深处瞟了一眼。

魔物很好奇，但是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说：“是，大人。”说完，它便匍匐下来，任柒海走下它的脊背。

柒海从魔物背上走下去后，随手折下一枝树枝，念出一句咒语，手中的树枝就变化成了一张纸一支笔。

他垫着树干，用笔写完一封信。大概内容就是一切安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完成一些事情，让西奥多不要担心。

写完，他转身正要把信交给魔物，他看着小山一样的魔物顿了一下，问：“你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回大人。”柒海从魔物黝黑的脸上看出了羞涩，“大人出现时有大量魔力泄露，方圆的树木和生物都被影响到了，我当时就在不远处。”

“……哦。”魔力影响的话是可逆的……柒海试着消除魔物身上的魔力影响，白光包裹住魔物，再次散去时，小山一样的魔物变成了正常大小。

“多谢大人。”魔物语气里带着兴奋的说。

“嗯。”柒海倒是觉得没什么，魔物用之前的体型去送信，恐怕还没走出娜塔莎王国的边境就会被发现。他这只是为自己的信能安全到达西奥多手上，做出的一个保障。

柒海把信交给魔物，然后又给魔物身上附加了几层隐匿、防御的魔法才罢休，送离了魔物。

眼看着魔物消失在森林深处，柒海回头，说：“赫弗伦吗？”

“……”那人没说话，却是从森林中走了出来。正是面目冷漠，但略含哀愁的赫弗伦。

“说说有什么事吧！我觉得我们有的谈。”从某种方面上讲，他们倒真有共同之处，柒海不介意多跟赫弗伦聊几句，也不介意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进行合作。

“你似乎对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感到诧异。”

“当然，我知道你很聪明。我去西奥多身边做奸细然后一去不复返，再联系西奥多身边出现的人类，以及这半年来他的举措，不难猜到。”柒海笑笑，“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

“……”

“尤斯图斯……”

柒海从赫弗伦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好奇地等待赫弗伦说下去。

“……尤斯图斯在娜塔莎王国。”赫弗伦似乎很早以前就下了决心，所以说这句话时没有一丝犹豫，“他化名卢卡斯，躲藏在娜塔莎王国的王宫。”

柒海纵使再震惊，还是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会骗你……”赫弗伦的神色没什么改变，但柒海莫名觉得赫弗伦脸上愁意更多了。

“不久前，他联系了我。西奥多留给他的伤势太重了，直到现在还没好。”

他的表情不像说谎……柒海记下了“卢卡斯”这个名字，然后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赫弗伦又不说话了，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说这些、他想要做些什么。他又想到了前不久他与尤斯图斯相见时，他问尤斯图斯“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尤斯图斯对他说：“恢复伤势，把王位夺回来。”

他问：“为什么执着于王位？实力到达你这种地步，王位能给你带来的也只剩下名声而已。”

尤斯图斯露出“你不懂”的表情，说：“那是我的东西，所以我要拿到手。”

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不希望你去抢！”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尤斯图斯表示拒绝，曾无数次，他都是默认尤斯图斯的一切决定，包括但不限于一些他自己都觉得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

听到这句话，尤斯图斯显然也很震惊，至少在他眼里是那样的。尤斯图斯沉默几秒，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说些什么话，最后只吐出一句不以为意却分外伤人的话：“你这真是错误的想法……”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平静淡然的心突然涌起一股怒火，似乎是曾经被压制的情绪掀起了反抗的浪潮。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质问：“所以呢？”

“我自己的想法就是错的？”

“那我曾经帮你是我的错？”

“我听你的话是我的错？”

“我跟你做那些令我厌恶的事也是我的错？”

“……”他歇斯底里地说着，转而自嘲地笑笑：“……你说的没错，心甘情愿是我的错。”

“工具就工具吧……有事再联系。”

赫弗伦舒了一口气，看着柒海说：“你会杀死他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人出乎意料，柒海不知道他的意图，只带着安抚流浪动物的心情，回答：“不出意外的话，会的。”

“……我想拜托你，不要杀死他。”

“为什么跟我提这样的要求？”

赫弗伦垂眸：“西奥多抓到他的话一定会下狠手，但跟你还有的谈。”

“当然，在这期间我会尽我所能的提供帮助，唯一的请求就是你能留他一条命。”赫弗伦补充道，“剩一口气还是两口气随你，只要他活着。”

“……可以。”柒海看着赫弗伦，露出了微笑。

………………

玛格丽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童年。

在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里，女人清洗着衣物，女孩坐在木墩上读着一本破旧的书。女孩看一眼书又看一眼母亲，然后再看一眼书，如此反反复复。

“玛格丽特，认真一点！”

“妈妈，我可以替你分担一些。”

“你现在认真读书就是对我，对你哥哥最大的帮助。”女人手上的动作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她说，“如果你累了，你可以出去走走。”

“……是，妈妈。”女孩把书宝贝地放在枕头下，看了一眼母亲，走出了家门。

她的哥哥刚才离开家时，带走了家里最大的箩筐，现在家里还剩一个小的。她趁母亲不注意，带上了那个小箩筐，背在了背上。

她相信，当她带着满满一箩筐的药草回来时，她的母亲一定会露出震惊的表情。女孩一想到这个，脚步都轻快许多。

当女孩背着满满一箩筐的药草，哼着小曲儿从森林深处走出时，她的笑容在脸上一点点停滞，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慌。

她发出一声尖叫，脑子嗡嗡地响。

她记忆中的树木消失了，入目的只有一片红色的虫海，蔓延在目光可及的地方。不管什么植物或动物，一接触到这虫海，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扑腾几下，随即被浪潮啃食得一干二净。

逃！她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字，快点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她撒腿就跑。身后的虫群注意到了这份美味的点心，便如傍晚涨潮的海水一样，向女孩这边涌来。

女孩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眼见虫浪就要向她拍打下来，便摘下背后的箩筐向虫群扔去，咬紧牙关逼着自己再跑得快一点。

奈何她的速度比不上虫群，没跑几步，她的眼前便变得昏暗。她匆忙间回头，看到遮掩了太阳的红色浪潮铺天盖地落下来。

不要！！！

她下意识紧闭双眼，过了一会儿，想象中的痛苦却没有传来。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一个青色的保护罩将她保护在内。

这是什么？女孩想着，连忙打量周围的环境。

红色浪潮停顿在她的头顶一动不动，远处的虫海也停止了翻涌。她有一刹那的愣神，然后就是加快速度逃离。

不知道逃了多久，她再也跑不动了。

天边缀着一轮红色的太阳，而另一边一轮血月悠闲地停在半空。

晚上有魔物……她想起母亲叮嘱哥哥的话，只好用快要失去知觉的腿拖着疲惫的身体，寻找能躲藏的地方。

她记得，猎户在来不及回家的情况下，会在山体上挖掘一个洞当作藏身之所。她拾起一根树枝当作武器，行走在森林间。

正值黄昏时刻，在白日沉寂的森林开始活跃起来。女孩独自一人面对着陌生的环境，心里挤满了不安。

被各种鸟类吓了几次，又用半吊子的攻击魔法驱退几只不算强大的魔物后，她终于发现了一个人工挖掘的洞穴。

她一根树枝点燃后扔进去，火光照亮洞穴——里面只有一窝老鼠，见到火以后就慌张地逃进了洞里。

此刻的她接近晕眩，她捡起几根干枯的树枝，爬进洞里坐下。一瞬间，她就想这么睡过去。可她还是忍着困倦，在身前用树枝点燃一个火堆。

火光照亮她苍白的脸，她呆呆地盯着火光。

她该怎么办？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她就不敢入睡。她担心家中的母亲和去城里的哥哥。

不对，哥哥去城里了，一定会没事吧？她带着侥幸想着。

天蒙蒙亮时，女孩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她被红色的海洋席卷吞噬，芝麻大小的红色虫子一口又一口啃食她的皮肤，她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吞食，挣扎不得。

还好是梦……女孩揉了揉眼睛，她多希望昨天的事情是一场梦，可是眼前燃尽的树枝，洞穴外荒芜的景象，无一不在提醒她昨天的事真实发生。

“虫子竟然到了这里！为什么我没事？”她嘴里念叨着爬出洞穴，用手揉着被压了一晚上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

她想起哥哥和爸爸给她讲的魔法师的事，她一直以为那是编造的故事，然而她能见到今天的太阳，全靠那个结界保护。

洞穴外一片荒芜土壤裸露着，只剩下一些草根和树桩，看来是虫子不喜欢吃这些。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不见红色的虫海，才舒了一口气，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着熟悉的路，周围却是陌生的荒凉。走到记忆中村子所在的地方，她愣住了。

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平坦的土地，上面有几座土砖盖的房子，却也坍塌了。地上一具具骷髅白得扎眼，有大人的，有小孩的，也有动物，譬如牛羊的骸骨。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泪水无声地淌出眼眶流下来。

她的妈妈，她的家，都没有了。

一想到眼前的骸骨在昨天时还是活生生的人，会坐在树荫下谈天说地，绕着村子嬉笑打闹，她胃里就一阵翻腾。

她难以想象，这些人被虫子一点点吃掉会有多么痛苦。

强忍住胃里的翻涌，她跌跌撞撞地向家所在的位置跑去。那里只有一具女人的骸骨，骨头上清晰可见虫子啃咬的痕迹……

妈妈……

女孩瘫倒在地上，双眼怔怔看着这具白骨。

………………

玛格丽特从梦中醒来，正巧听到敲门声。

艾丝拉敲完门后，等待了没多久，就被玛格丽特邀请进小树屋里。她坐在一个深褐色的树墩上，等待玛格丽特给她递来一个瓷杯，然后水壶咕噜噜的把茶杯倒满后，略带抱歉地说：“老师，很抱歉我现在才有空闲时间来找你。”

“可以理解。”玛格丽特优雅地笑笑，然后转身进到里屋，再次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艾丝拉，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嗯……谢谢你，老师。”艾丝拉很感动，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只好说：“谢谢。”

玛格丽特浑不在意，微笑着说：“没什么，这是一个老师对学生该有的关照。”

两人又闲聊一阵，直到一个士兵敲响了门，打断了她们。

艾丝拉只好再向玛格丽特表达自己抱歉的心情，告别了玛格丽特，回到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