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案弁言
古人推良医之功，上而与良相等。大率良相位居帷幄[1]，家重盐梅[2]，抚八翼而陟泰阶[3]，提七星而配元气，见善则喜，闻恶则怒，喜之所届，生机四开，怒之所加，杀机永杜[4]，譬之泛灵雨以清九霄，扫狂尘以肃四国[5]，星云改色，川岳发华。此梦卜[6]之极，孰而具瞻瞻[7]克副者也？乃医家者流。饱读方书，察君臣佐使之义，习寒温平热之性，探三指，入高门，按脉投药，所主霍然，令河鱼之腹[8]乍止，而君子之虐[9]顿瘳，黑貂游子[10]不至采薪负忧[11]，翠帐[12]佳人不至捧心茹痛[13]，所造福祉，固未可涯涘。良医良相同类并称，殆非虚语耳。吾友复贞倪君，家本铁瓮[14]，幼蒙雕虫[15]，自揣骨相，颇带烟霞[16]，遂谢去呫哔[17]，殚精轩岐，慨然曰：吾闻上药养命，中药养性，穷日研讨，继以兰膏[18]，所谓三候十全，审得其法，恍若授长桑之诀，饮上池之水者。於[19]！以薄游[20]两都，辄树奇绩，故能却膝内之蛇，而走被底之獭，爰是弄墨吮毫，缀成医案，才一寓目，光怪陆离，非人间世方伎家所从仿佛万一。不佞次官[21]白下，适遘风露之恙，兼内人儿辈二竖为灾[22]，医者群至，缩手罔效。偶于同年座上得接复贞姓氏，归署延访，朗焉披面，雄怀爽气，咄咄逼人。芎甫进，痼疾顿开。人所狐疑，单词立剖，人皆器之，拔帜奏功。昔华佗、越人能隔垣洞瞻五内，而高名遂炳千古。今复贞继起，陡掩前徽[23]，户外辄临，风雨无间。异日者五石丹成，九仙侣至，驾气排烟，逍遥紫府，神州九点，恐未获长侍清姿，恒依金鼎也。趁此拍肩扼袖时，凡分不佞，绛雪玄霜[24]，俾得长生久视。复贞他年化鹤归来，华表高唳，不佞当吹箫载酒[25]，化尘世桑沧也。数语弁简，请留此以为左劵[26]。
崇祯辛巳[27]元夕[28]友人叶绍颙[29]题于留都勋署[30]
卯江友弟史启麟[31]书
[1]帷幄：帝王或将帅的军帐。
[2]家重盐梅：古时用盐梅调味，使食物味美，用喻宰相治理国家。典出 《尚书·说命下》。
[3]泰阶：星座名，喻朝廷。
[4]永杜：疑为 “难杜”之误。
[5]四国：四方之国。
[6]梦卜：谓帝王求得良相。《史记》在商王武丁夜梦得圣人傅说，用为相，国家大治。又载周文王将出猎，占卜得将获霸王之辅，遇姜子牙于渭水之阳，载与俱归，立为师，从此国势大兴，终于灭殷建周。
[7]瞻瞻：回首仰望貌。
[8]河鱼之腹：腹疾，泛指疾病。典出 《左传·宣公十二年》。
[9]君子之虐：疟疾，泛指疾病。典出 《世说新语·言语》。
[10]黑貂游子：游行天下以求得展抱负的士人。典出 《战国策·秦策一》。
[11]采薪负忧：因患病不能砍柴而忧虑，用为疾病的婉辞。典出 《礼记·曲礼下》。翠帐：饰以翠羽的帷帐。
[12]采薪负忧：因患病不能砍柴而忧虑，用为疾病的婉辞。典出 《礼记·曲礼下》。翠帐：饰以翠羽的帷帐。
[13]捧心茹痛：女子患病而见娇弱状。典出 《庄子·天运》。
[14]铁瓮：铁瓮城，故址在今镇江北固山前，三国时孙权所筑。
[15]雕虫：指诗文辞赋之类。
[16]烟霞：烟雾云霞，喻隐逸出世。
[17]呫 (chān搀)哔：也作 “占毕”，经师不解经义，但诵读以教人。此指以教书为业。
[18]兰膏：古时用泽兰子炼制的油脂，可以点灯。
[19]於 (wū屋)：同 “呜”，犹 “呜呼”，表示赞叹。
[20]薄游：泛泛而游。
[21]次官：任副职。
[22]二竖为灾：患病。典出 《左传·成公十年》。
[23]前徽：前人的美好才德。绛雪玄霜：古时仙药名。典出 《汉武帝内传》。
[24]前徽：前人的美好才德。绛雪玄霜：古时仙药名。典出 《汉武帝内传》。
[25]载酒：向有学问的人请教。典出 《汉书·扬雄传》。
[26]左劵：古时契约由索偿方所持的一份，此处有请人监督的意思。
[27]崇祯辛巳：明崇祯十四年 (1641)。
[28]元夕：上元节 (正月十五日)之夜。
[29]叶绍颙：明代吴江人，字季若，天启五年 (1625)进士，历官浙江道御史、山西巡按、南京光禄寺卿等。
[30]勋署：即光禄寺。
[31]史启麟：明末清初人，字尊尼，擅书画，今传明代赵备 《墨竹册》有其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