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菜包子
通过对他的观察,我就知道这是个特别老实的男人,这位中年男子旁边的座位也正是我现在所需要的。我径直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很好,我们都在沉默着,想着自己的事情。他似乎沉默得更加沉重,两只手不安地搓动着,上身的短袖是新换的,貌似是为了出门特意穿起来的,不像是住在附近的人。在我移动屁股换了坐姿的瞬间瞟了他一眼,非礼勿视。
能重新坐回椅子我很高兴。高兴的连微风都能吹起一个多月没剪的头发。
说起头发,总是能想起两件事:
第一件、二月二龙抬头,龙抬头的缘由我是真不知道,直至初三转学那年我才知道居然还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日,从小到大没有从我父母嘴里说起过。二月二当天理发馆人满为患,从早忙到晚,当然也会赚的盆满钵满。我很惭愧,从来没有赶在那天剪过一次头发。在我保质期很短的生命中失去了一个节日。
所有的节日都跟我无关,我也会尽量避免。
第二件、正月里不让剪发。这件事说来就可笑很多了,正月里剪发会死舅舅,我对此事的记忆尤为深刻。从我记事起,我母亲姐弟三人就不和睦,闹得不可开交的那几年,我连续三四年没去过我舅舅家一次,甚至春节期间都不曾拜访过。
我经常在想,大人之间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牵涉到孩子啊。孩子不应受到大人关系的牵扯,在这方面做的最好的居然是我舅舅家的表姐,不论三家大人的矛盾如何激烈甚至于演变成无可化解,她都能做到与我们表兄弟、表姐妹的和睦相处,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把她自己当外人,认为我们表兄弟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在大多时候我都会用沉默表示我的抗议与不合作。
当然,剪发的现实意义是为了能剪掉过往,剪除烦恼。
高一那年,在我们班里面有一个八个人组成的小团伙,我是其中的一员,拉帮结派是每个学生入学时必须面对的问题,当然我是被动入伙的,是他们把我邀请进去,坦白讲我也是很乐意的。打架斗殴这种事在我身上是万万不能发生的,这是不能触碰的底线。我加入小团伙是为了能在纷杂的学生生涯中获得一份强有力的保障,而这份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能力早早地体现在了我孩童时期。
我母亲每每说道发生在我身上啼笑皆非的事情,总是逃脱不了三件事:第一件,在我很小的时候无论去谁家串门,那家的主人但凡给任何零食,我都以坚定不移得态度拒接,也至于人人对我优良的家教都赞不绝口。只要一回家,我便会以撒泼打滚之势强烈要求我母亲去给我买一模一样的零食,我母亲每次都会妥协。
母亲最烦的就是我的鬼哭狼嚎。我们村电工对我的哭嚎有一句特别生动的形容:这孩子不得了,哭起来不拉闸。还好当时村里经常停电,不然我真的会哭着出生哭着死亡。
剪发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小团伙一员身上,这个哥们儿姓孙,孙子兵法的孙。我们顺势而为的给他取名孙子。当然这并非是贬义词,他连挣扎都没挣扎就同意了这个响亮的外号。
那时网络还没有大规模的兴起,获取新信息的的途径很少,在思想没有深度的年纪,单纯的我因为无知所以快乐。因为体会不到世界之大,井底之蛙总是喜欢围绕着它自己的一井三分地沾沾自喜,我也一样。
那时男生最容易获取快乐的途径是在学校附近的书店租赁一整套网文书籍,在修仙、玄幻、重生等等爽文中如痴如醉。在一次上晚自习的时候,正在网文中畅游的孙子顺利的被我们班主任逮到,成为了我们小团伙中最先出风头的一位。被逮到就意味着先回家反省,在返校时顺带把家长请来。他请家长的过程我没过问也不清楚,只记得孙子回学校时剪成了板寸。学生时代的我们,谁留了板寸那是要被耻笑的,板寸意味着个性被磨灭了。
孙子告诉我们,回家也没挨训,他爸爸领着他进理发馆把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直接剃成了板寸。告诉他没事儿,一切从头开始。
在一次早自习我看网文书时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班主任二话没说把书从我手里夺了出去,直接严厉得告诉我,你回家把家长叫来吧。我当时害怕极了,上午上体育课时,我偷偷的溜走了,去了我小姑姑家。我不敢回家,我不敢面对我的父亲,更不敢面对我的母亲。
我记起了我的哥们儿,也记起了我,在同一件事情上我宁愿逃跑也不敢面对我的父母。
思绪飘到现实,我正视了一下我的处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肺里深吸一口闷气,拖长音”哎”地一声。
我邻座的中年男人用凝重的眼神却略带轻松的语气地对我说:”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大事让你这么叹气?”我看着他咧开嘴露出微黄的牙齿对我灿烂笑起来的模样,顿时扫灭了全部阴霾。我喜欢阳光,也愿意跟陌生人聊天。说一些我从来不会对熟人说的任何话题。
比方说我有抑郁症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儿。
“没事儿,想起了现在面临的问题,心情有点沉重。”我微笑着回复着他。
“你这么年纪轻轻的,遍地都是大好机会,问题再大也能过去的。别叹气。”中年男人像鼓励自己一般的语气鼓励着我。
我是一个聊天捧哏者,尤其是对陌生人。面对不同的职业、人生、阅历、心理、见识、社会地位、精神层面等等,只要是我需要的,都能用装傻充愣的样子套出我所需要的话题。而这种装傻充愣我命名为捧杀。所以我只要是想聊天,都能找到话题聊。
“听大哥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大哥哪人啊?”我把话题从我身上转移了出去。
我现在的心情是不想聊天的,说这句话是为了聊天而聊天。毕竟让我生出无限厌恶之感的词语出现了——你看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我不止一次看到、听到、耳闻到这类词语。除了家长和老师之外,最大的贡献者当属陌生人。说个不产生误会的词语——好想抱抱你,给你温暖——能随时说出这种词语,发表这个言论的人是有多么无知和没有生活阅历,人家经历的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体验过的痛苦你没有体会过,悲情的人生你听都没听说过。你经历的可能就是电视剧的情节,那些情节居然作为了你充当别人人生导师和挚友的联接点。人人都有痛苦,不排除你想到你自己的处境,而你的处境毕竟是自扫门前雪的自怜自艾。
而此刻,我没有对这位中年男人产生任何厌恶情绪,我能看出他眼神中透露出的长者味道和语气中略带焦急的情感。
“我是赤峰的,来大厂找我亲戚,家里的一个长辈亲戚闹离婚,我过来看看。”中年男人接过话头对我说道。
“长辈亲戚,那得有一把年纪了吧?这么大年纪要离婚啊?”我诧异的询问着。
“虽然是我的长辈,但比我岁数要小,在家族里他们的辈分大,挺年轻的。”
“看大哥年纪也不大,今年得40多了吧?”
“我46了。你呢,你这么年轻。”
“我都30了,也不年轻了啊。”我都已经浑浑噩噩的活了30年了。
如果我现在就选择死亡是不是就能让年轻永远定格住。
年纪这个词是我最不喜欢挂在嘴边的,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比同龄人要成熟,成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受人尊敬。所以我就经常暗示自己:我的容貌比实际年龄年长10岁。上学时我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20岁的年龄、30岁的智商、40岁的沧桑。转眼10年过去了,我剩下的只有40岁的面貌,已然老的不像样子。人们常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真的比实际年龄年长了十岁。所以,千万别轻易给自己许愿。我也用过一段时间的护肤品,效果是真的有。长了一脸的湿疹,我天生敏感体质,连保持年轻的容貌都不允许。所以我释然了,至少长得老练不容易被骗。人们都说小鲜肉,老腊肉,这两个词从始至终我都跟它们走在平行线上,我是狗不理包子,脸上全是褶儿。
想到了包子,我就特别高兴。高一的班主任是个大胖子,最喜欢抽的烟是蓝钻,那个味道真是又冲又呛,我一度怀疑他抽的是假烟。而且他每次都在教室门口大肆吞吐着烟卷,烟味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进教室,班上总有一些偷摸抽烟的孩子们,他们闻着烟味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每个月花在吃饭上的钱很少,因为得留着钱买烟。他挺着个大肚子,大腹便便的样子特别搞笑,说话尖声细语确穿透力极强。他写的一手好板书,字迹很工整。每次给我们开班会都会有意无意的指桑骂槐,明里暗里骂上两句。
高中老师其实最不容易了,高中的孩子们都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也会在原生家庭的成长环境中形成认知观。所以老师明里暗里使绊子,孩子们似有似无搞花枪。这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是老师修成的无底洞耐心和孩子们享受着一次次小战役胜利后的喜悦,是双方的默契共同造就的。
有一次上课铃声还没响,班主任临时起意,说起了他的女儿。他女儿上小学,为了让小孩子能直观的区分自己的类别,小学老师会以事物命名大家的成绩。他女儿跟他说,这次老师用包子作为好学生、差学生的分级。他站在讲台上,满脸褶子的肥肉脸上硬生生的挤出来一双眼睛,从那双小眼睛了射出来两道毫光。他沾沾自喜地说道:我女儿说,她们老师把学生分为菜包子和肉包子,我女儿成绩好,无可厚非的成为了肉包子。
下课后同学们围在一起,争相讨论起来,有位女同学说:说的很对啊,确实是肉包子,瞧瞧他的一脸褶子,狗不理也就这样吧。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气氛燃到了顶点。这种玩笑肯定欠妥,当然作为学生时代为数不多的笑点,我们很喜欢。可惜啊,到现在我也没吃过狗不理。
我从来不认同拉帮结派,可我没办法啊。我不融入小团体也许会被欺负,而且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受人摆布。我是个好孩子,不会欺负人,当然也不能让别人欺负
欺负是个什么词语呢?这是一个在添油加醋的过程让人失去理智并且丧失道德准则和无视法律的词语。
而受欺负呢?这是一个在东躲XZ唯唯诺诺的环境下,让人获得憎恶并且实施野兽般报复的词语。
孰是孰非焉能用一句话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