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衣服
我父母的职业就是赶集卖衣服,所以从小认为我对衣服的认识水平要比别人清楚的很多。这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自豪的事情。
高中时我们住在集体宿舍,同宿舍的有位同学在冬天洗完一个背心晾起来后,特别伤心的说道:我如果有三个背心就行,这样换洗也能方便一点儿。他说他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所以没钱买第三个背心。其实每个礼拜省下来一点儿伙食费的钱,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买一件15块钱左右的背心。假使那件背心用他伙食费中省下来的钱买了,他穿在身上更多的不是换洗的舒适,更多的是对他父母的罪恶感。或许那件背心的最后结局还是会被扔掉,压在他心里的石头才会消失。
我应该是不缺衣服穿的,可我小时候突然想当一个新联联播的主持人。我对我母亲说:我长大后想当一个新闻联播的主持人。我母亲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当主持人该有多好,每天都能穿不同的衣服,还不用花钱。我母亲对我说:穿不同的衣服算什么啊,他们每个月得挣多少钱啊。
在我单纯的想法中能每天换着穿衣服就是一件足可以让我高兴到飞起来的事情了。
在我上初三的那年冬天,班主任叫我们出去谈话,我的话刚谈完,老师对我说:这大冬天的怎么还不穿一个高脖领子的秋衣,还露着你的这个大脖子干嘛?不冷啊!
老师对我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她穿了一件高脖领子的秋衣。当时都已经上初三了,我父母也是卖衣服的,我居然对衣服的种类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读大专的第一次月假回家,我跟我母亲在我舅舅家聊天,两家的家长询问我们在学校的一些情况。那么贵的学费能不能换取点有用的东西,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刚到学校一个月能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啊,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我们只是围绕着在学校的见闻稍微说了一两句。
我们就读的这所培训学校是在一所集小学、初中、高中双语学校的内部,算是租用学校的几个教室。每次开学、放假期间大大小小的豪华汽车都来接送孩子,每次看到那些笑容灿烂的小孩儿总感觉我跟他们所属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即使我跟他们在同一个学校读书,这种巨大的鸿沟是无法弥补的。
我翻看一些以对答问题的app里面,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上还有穷人吗?你见识过的穷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无法理解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通过何种途径认识世界的,我也无法理解那些认为到了如今的时代月入不足万元的人都是穷人。如果按照这种一刀切的状态筛选,那么地球瞬间就会安静下来。
在这些精英家庭的孩子眼中,我们这些外来户的学生都是土包子、穷逼、给他们学校抹黑的蛀虫。
我表姐首先开口:那些学生有钱的太多了。他们一身衣服的价值最少在300块钱以上。这个数字当然是不对称的,在我看来他们脚上的一双鞋至少都在300块钱以上。我舅妈说:哟呵,他们还真是有钱啊,咱们可比不了。我母亲也说:咱们的家庭条件可跟人家不能相比,人家的一件衣服就得是咱们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其实我们培训班的很多学生家庭条件都特别好。他们可以花499块钱买一双袜子并不觉得有多贵。然而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开学、放假的时候都是自己坐公交车来,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虽然都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是他们的言行举止都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和果敢,这些跟他们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没有任何关系。
我并不是在鼓吹有钱人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就是比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更有礼貌、有教养、有学识、更自信,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鼓吹他们,低看我们。
刚开学的那段时间我并没有对自己的出身有那么清醒的认知,我还愚昧的认为世界是公平的,人跟人是平等的。
有天晚上我们宿舍的8个人在讨论自己家的职业,直到他们每个人的发言都彻底击碎了我对这个世界公平的认知,我在自己懵懂的失落中幡然醒悟过来,原来我自以为的快乐并非是真正的快乐,那是愚昧、是无知、是自欺欺人。
当我发现自己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可以发挥的优势时,模仿别人就成为了我自认为可以改变现状的途径。可是照猫画虎根本是行不通的,只会越来越四不像而已。
有一次老师对我说:你看你既不能像他一样跟人说话即使把对方弄尴尬了,照样可以圆回来,又不能像那个小胖墩儿一样,他不说话在那一坐,脸上圆乎乎的肉笑起来就那么招人喜欢。
处事圆滑和招人待见都是一种能力,而我处于中间尴尬的位置上。我只能用沉默来掩饰我的惊慌失措。
学校食堂给我们的打饭的小孩儿跟我们同龄,都是辍学后来打工的。我们跟他们的关系处的很好,所以吃饭几乎是免费的。
我与同宿舍的一个小孩儿一块儿搭伙吃饭,他家很有钱。说是小孩儿其实年纪跟我我差不了几岁,只是个头比较矮而已。我跟他在一起,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他才是一个年长的孩子,而我只是个头比较大,心智完全不成熟的个高儿童。
有一次给我们打饭的一个小姑娘问我:你家是不是卖衣服的啊?你放假回来的时候带给我几件啊。我们并不是朋友,所有的交流时间仅限于在打饭时的匆匆几句话而已。这句话本来没有任何毛病,但在我听来是多么的讽刺啊,我都已经在这上学了,将来如果顺利我可能就会入住城市,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城市人,现在居然还是脱离不了跟工地打工时一样的小工命运。
我想划清界限的并不是我父母的职业,我愤怒是我始终摆脱不了我自卑的情绪。
我父母卖衣服的这件事儿,是跟我一起吃饭的小孩儿告诉她的。现在想来他说这句话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一句普通的聊天。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也代表着他跟我其实并没有身份上的悬殊,他真的是把我看成了他的朋友。
我的自卑使我失去了理智,我斥责了他,并且失去了我这位心智成熟的朋友。
在他身上还发生过一件事情,那次上体育课他打篮球时把胳膊摔断了,第三天就带着打完石膏的胳膊回到了学校。我问他:你摔断了胳膊,你爸爸没有说你两句啊。他笑着回答我:这有什么可说我的,小孩儿么,打打闹闹骨折可很正常。我老爹看了看我的胳膊,笑着说胳膊摔断了啊,就拉着我去医院打了石膏。
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父亲居然不生气。
当我遇到那些高学历、高智商的同事们时,他们只关注自身的进步,他们时刻都在反省自己的不足,提高自己的能力。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可以通往自信的阶梯。
以他们的工资水平和家庭条件来说早已经不是穷人了,然而他们身上并没有标榜出这身衣服的价值,更多的是选择适合自己的个性,衬托自己心情的舒适。
我庆幸我能从中懂得衣服其实只是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