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都市化进程与都市人理性经验的变迁
都市化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新方向,意味着与传统的城市化经验产生了本质性的区别。这种都市化新经验对当代人的理性经验和理性意识产生了重大影响,因而在当代都市文化模式的作用下,当代都市人的理性实践方式发生了重大变迁。这种变迁可以通过与传统社会的比较分析来加以认识。
一般来说,一定社会的理性意识和实践模式总是与其所在的特定社会的深层结构相统一和适应的,并受到制约和规定。与当代都市及国际化大都市发展相比,传统社会(包括乡村社会和城市社会)的基本特征为“稳定性”与“缓慢性”,导致这两种特征产生的根本原因是:传统社会发展比较平稳有序。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人口规模有限;二是人口分布相对均衡。农业社会自不必言,即使在西欧和美国开始城市化时,人口压力也不是很大,“工业化和对自然资源利用的速度达到了足以维持新增人口和原有人口生计的水平”,走的是一条发展比较均衡、节奏比较适度的城市化之路。因此传统社会对于“真”的追求,是以人的理性意识的觉醒为前提,这一追求通过认识自然和改造自我达成两者的和谐或平衡。如农业文明时代,人类追求真理是为了与大自然达到和谐状态;工业文明时代,则是为了更好地把握自然,改造自然,使人类在与自然的斗争对立中处于自由地位,并为人类与自然重新走向和谐而努力。可见受传统社会这种“稳定”、“缓慢”与探索精神的本质规定,传统社会的理性实践活动也就突出地表现为对稳固对象、终极理念的持续沉思与不懈追求。
当代都市化进程的出现,打破了传统社会这种稳定性和缓慢发展的节奏模式,从而使人们的心理意识和思维模式产生剧烈的震荡和变化。“如果说,城市化意味着大自然与乡村的各种资源向城市空间集中,并因此直接破坏了农业文明固有的节奏缓慢、安静和谐的田园生活,那么,由于都市化进程带来的是人口与资源向都市空间更高度的集中,因而它不仅继续吸收农村地区的人力与资源,同时也把中小城市纳入自己获取营养的范围,其所带来的各种矛盾与问题,远比一般的城市化进程严重得多。”都市中不断扩张的都市空间、复杂耗时的交通、日益紧张快节奏的生活与工作压力、快速变迁的时尚潮流等等,使都市个体难以全面而整体性地掌握一切现象与本质;都市健全发达的社会分工体系和学科分类、程序化流程,都刺激和鼓励着都市人趋向于接受和了解流动的、暂时的、片面的、浮浅的和感官性的形象及意义层面,而无心对此作深刻的意识反省和终极意义的追问。这种矛盾集中体现在,都市消费文明社会对“真”的主体实践,是建立在对传统理性意识和探索精神消解的基础上,对象由自然和作为第二自然的社会转向人自身,即把刺激和挖掘人的各种本能欲望作为最终的认识目的。在此认识自然成为了征服人自身的外在手段,目的不是要实现人和自然的和谐,也不是要深刻揭示人被严重异化的存在本质让人们从噩梦中惊醒,它恰恰是以消费逻辑为基础,以现代大众传媒为手段,不断通过图像复制和欲望化炒作,从而消解掉传统社会积累下来的理性意识,使人忘却对自身以及外在自然的审视和探索,沉醉于消费的愉悦当中。
因此在对待真理、理性的态度上,传统社会与都市社会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传统社会遵循理性,都市消费文明社会则表现为反理性。例如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人尼丁生的诗歌《尤利西斯》,就以老国王尤利西斯不满于安宁而无所作为的生活,决心为寻求知识和真理而重新去漂泊和探索,象征传统社会人们对真理充满了信仰,锲而不舍的追求。诗中唱到:
唯有从永恒的沉寂中抢救
每个小时,让每个小时带来
一点新的收获。最可厌的是
把自己长期封存、贮藏起来,
让我灰色的灵魂徒然渴望
在人类思想最远的边界之外
追求知识,像追求沉没的星星。
由此可知,传统社会的求知与理性反思,是为了从根本上更正确地认识世界、寻求真理。而在消费文明时代,在人们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和大量时间的电视、电话、电影、广播、互联网络等当代传播媒介,不仅对于人们获取外界信息具有积极意义,也在人们的思维习惯和文化心理的平庸化与快餐化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霍克海默在《艺术与大众文化》一文中曾指出:“(电视使)家庭逐渐瓦解,个人生活转变为闲暇,闲暇转变成为连最细微的细节受到管理的常规程序、转变为棒球和电影、畅销书和收音机带来的快感,这一切导致了内心生活的消失。”这种在都市化、流水线下生产出来的失去内心生活的都市人,马尔库塞将之称作为“单向度的人”,这种人的特征为缺乏深度、被庸俗化并追求单纯的感官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