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永远，永远

如果你的人生永远停留在18岁，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美丽……这将是多么神奇和惬意的事情啊，你可以做很多年轻时候才能做的事情，并且一直做下去……

打住！回到现实来，根据细胞正常的代谢理论来说，谁都不可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永远停留在18岁这种“天方夜谭”也只能在梦里偶尔自我安慰一下了。但如果身体各项机能正常衰老，而记忆却永远停留在18岁，每天醒过来，都觉得自己活力四射，想要出门去追逐心爱的人。这种境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在奥利弗医生的病人中，有这么一位名叫吉米的五十多岁的退伍老兵，事实上，他是住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才与奥利弗医生认识的。

初次见面，吉米就表现出了他的开朗健谈。他微笑着，丝毫没有拘谨地和奥利弗聊着天，从他出生的小镇，聊到儿时与哥哥一起玩的游戏。他小学时就读的学校，甚至连校长曾经闹的笑话他都记忆深刻，绘声绘色地讲给奥利弗听。

吉米告诉奥利弗，原本他对于数学这门学科是非常痴迷的，可是当兵服役打断了他的学习，他决定，退伍后去努力考大学，继续攻读数学。

等等，到这里的时候，奥利弗医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吉米在讲述自己退伍后的打算时，一副憧憬的表情，像是这些事情还在计划中，根本没有发生一样。可现在的吉米已经五十多岁了呀，早退伍三十多年了，难道他不知道退伍后发生了什么？

果然，吉米的故事停住了，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奥利弗医生记得，吉米应该讲到了自己19岁时候的经历。三十秒后，吉米又继续微笑着开腔了：“你知道吗？我只念了三个月的速成班，就上了潜艇，找到了一份无线电报务员助理的工作……”然后，他详细地为奥利弗医生描述了工作的性质，还有他此后服役过的每一艘潜艇。当奥利弗医生问起摩斯代码的时候，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并给奥利弗医生讲述了摩斯代码的原理和发报的方法。

这的确是一段有趣的且充满刺激的军旅生涯。不过奥利弗医生似乎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吉米的谈话始终围绕着他19岁之前的生活，讲过第一遍之后，又折回去讲第二遍，虽然每次的侧重点不同，但都是在讲同一时间段的事情。那么19岁之后呢？难道他19岁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吗？或者是他遇到了什么重大挫折，以至于完全不愿意谈起此后三十多年的人生？

奥利弗医生决定试探一下吉米，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哎，现在是哪一年啊？”

“1945年啊，先生。您猜怎么着，我们打了大胜仗！罗斯福死了，换杜鲁门执政，我相信美国的前途将一片光明！”吉米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在意奥利弗的提问。

“那你今年几岁了？”奥利弗接着问道。

这次，吉米终于有些察觉了，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恍惚，似乎在计算自己究竟几岁了。犹豫片刻他回答道：“我明年就满二十了先生。您别觉得我年轻不懂事，我经历过战争，我能承受很多意想不到的压力……”

可是奥利弗明白，问题的症结并不在吉米是否能够承受压力上，而在于，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只有19岁？

奥利弗医生随后做出的举动，却让他自己后悔不已。因为他走到门背后，拿起了挂着的一面小圆镜并端到吉米面前说道：“你看，吉米，看看镜中的你自己，你是不是看到一个年仅19岁的年轻人呢？”

吉米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他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而且明显地口吃起来，“这，这怎么可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我到底是谁？”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惊慌失措。

奥利弗医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太过分了。为了分散吉米的注意力，奥利弗一边宽慰着他，一边将他拉到窗前，“你看，吉米，那些孩子在打棒球，多么开心啊……”吉米的脸上终于再度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奥利弗医生再度拜访了吉米，当他进入吉米房间的时候，吉米用和昨天一样热情的笑容同他打招呼：“你好，医生！”然后坐在椅子上，说道：“您是来这里要和我谈谈的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吉米的脸上丝毫没有二人昨天才见过面的痕迹，而且从他的话语中也能听出，他这就是在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谈话的语气。

奥利弗医生问道：“吉米先生，您难道不觉得我们见过面吗？”

吉米挠挠头，眼神充满迷茫，“没有，医生，我相信从来没有。您的大胡子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见过面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如果我们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呢？”奥利弗问道。

“您说话的方式就像医生。”

“没错，”奥利弗说道，“我就是精神科的医生。”

这时候，吉米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他显得很紧张，而且有点莫名的恐慌，“精神科？难道是我的精神出了什么毛病吗？”

随后，奥利弗对吉米提出了一些问题，多半都是关于头一天聊天的内容，奇怪的是，吉米对于那些话题中的、年代久远的事情记忆深刻，有条不紊，但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才与奥利弗医生聊过这些，他感到很惊讶，不断追问奥利弗：“医生，我记得我们从来不曾见过面啊，您是不是提前看过我的病例……”

慢慢地，吉米的思维又开始混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精神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年哪月，对于医生所提出的问题，他显得越来越紧张。

到了第三天，情况依旧如故，吉米不再记得奥利弗医生的模样，他重复地讲述着自己的童年、自己少年时代的偶像和心仪的姑娘，他一直活在自己19岁之前，单纯得像个孩子。

在为吉米进行治疗的过程中，奥利弗医生做了很多有关智力和记忆的测验，最后发现，吉米的逻辑非常清晰，而且观察也很敏锐，那些复杂的理科问题根本难不倒他，不过有一个前提，这些问题得在短时间内完成，要是时间长了，吉米就会把它们忘记。

他的记忆停留在某一年之前。从那之后，他的记忆是混乱的，短时记忆差劲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他就这样停留在一个混混沌沌的记忆区间中，剩下的那些岁月，他要么不记得，要么干脆是一片空白。

天才or疯子的烧脑逻辑

为了帮助吉米，奥利弗找来了从小与吉米关系最亲密的哥哥，甚至给他安排了催眠师，希望能够诱导出一些可能被压抑的记忆，可都失败了。吉米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的哥哥了，就连催眠也由于他的失忆症实在太严重了，以至于会忘记了催眠师前几秒说了什么，一直无法进入状态。奥利弗翻遍了吉米的就诊记录，只知道是长期酗酒对他的脑组织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损伤。曾经给吉米诊治过的医生一口断定，吉米所患上的是科萨科夫综合症，这是慢性酒精中毒的特有症状之一，可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吉米会对19岁之前的记忆如此清楚。

这类患者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长期酗酒。他们的发病缓慢，而且一开始并没有什么行为异常，因此很难被及时发现。不过慢慢地，患者就会表现出记忆错乱、遗忘等症状。他们不记得近期发生的事情；或者记得事件，但想不起发生的时间。为了弥补这种错乱，他们通常会虚假描述，把一些没有发生过或不存在的事情编造出来，填补某些记忆的空白。尽管这样，但患者多半不会存在意识障碍或者广泛的认知功能损害等情况。

在这类患者当中，逆行性失忆症并不难见到，虽然这种情况在所有失忆症患者中均属罕见。而吉米所患上的则是经典的科萨科夫综合症，他的失忆纯粹是因为酒精破坏而引发的，因此也无法修复。

这种人表现出来的焦虑恐慌，不管对患者自己，还是对他的亲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小的“折磨”。因为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已经患病了，而且是患上了失忆症。如果你告诉他，他丢失了对过去几年的记忆，他就会变得沉默，或者歇斯底里。然而几分钟后，他又会忘了这种感受。

庆幸的是，在吉米身上，奥利弗医生找到了更好的“拯救”他的办法，因为奥利弗发现，当吉米专心地沉浸在园艺中时，他的短时记忆能够维持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而且这个时候的吉米很专注，眼中充满了幸福。

于是，奥利弗将吉米介绍到了一个很大的园子里工作，负责打理这里的花花草草。“19岁”的吉米从来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忘记过花园里的路，他甚至能够记得头一天自己修剪过哪些花草，第二天该从哪里接着开始。虽然他还是不记得自己之前见过的人，但他能在有生之年，发挥余热，且战胜病魔，这对吉米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