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给不了全部答案
一个颇为自得的回答是:人类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因为人类更聪明。大部分研究人类进化的学者都认同这一点。另外,更为复杂的工具和狩猎-采集方式,以及符号行为都可以证明,人类的认知能力是在不断提升的。考古学家林恩·沃德利(Lynn Wadley)及其同事发现,7000年前,居住在非洲南部海岸斯布都洞穴(Sibudu Cave)的人们,在制作箭矢或长矛时,会使用黏合剂将锋利的石片固定在木柄上。实验发现,这些黏合剂是由金合欢树胶和代赭石混合加热而成的,而且比用其他方法制作出来的黏合剂更好用。
他们总结道:
我们的实验表明,这种黏合剂的体积吸收总系数(KYA)达到了70……这些制作者的技术相当娴熟,他们不仅对这种黏合剂材料的特性了如指掌,而且还会有意识地操控这些特性。
这段话包含了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是,这些制作者的技术非常娴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制作和使用黏合剂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第二个观点是,他们的技术之所以会如此娴熟,是因为他们非常聪明,能够理解这种黏合剂的特性。但是,纵然第一个观点是对的,第二个观点却未必正确。
大部分研究人类进化的学者对智慧转化为行动的具体过程都不甚了解,也不清楚如何用进化来解释智慧。最简单的观点是,人类在适应环境方面与其他物种并无二致,无非是适应得好一些罢了。其他物种在适应环境时所采用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方式是通过基因变异来适应环境,其典型实例是,居住在高纬度的动物在体型上要比居住在低纬度的同类更大一些。这种差异就是适应性的结果,因为大体型更容易保存热量。自然选择让生活在不同纬度的相同物种出现了基因差异,而这种差异影响了物种个体的体型。与此类似,自然选择也会影响行为。例如,某种环境中的适应性行为是投掷长矛,而另一种环境中的适应性行为则是伏击猎物。但是,自然选择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因此基因差异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居住在斯布都洞穴里的人会用金合欢树胶制作黏合剂,而澳洲土著居民则是用三齿稃树脂来制作黏合剂。
这就涉及了另一种适应方式:动物个体在生命过程中通过行为和形态上的变化来适应当地环境。对脊椎动物而言,学习尤为重要。动物个体不仅要学习去哪里寻找食物,以及寻找什么样的食物,还要学会分析谁会允许自己与之共享食物来源地。总之,要学会灵活调整自身行为以适应环境。因此,它们总能迅速地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并能在多种类型的栖息地中生存。
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对于其他物种来说,学习通常只存在于个体层面。个体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学习所需要掌握的知识和技能,而不会向同类学习。的确,很多脊椎动物都拥有一些简单的传统行为,而且这些传统行为会通过模仿等社会学习机制得到强化。然而,不管在何种情况下,这些传统行为都包含了个体采用自己的方式所掌握的行为。社会信息非常有用,但并非必不可少。毫无疑问,就算不借助任何社会信息,个体也能通过学习来做出高度适应性的行为,比如制作加工非常复杂的用品。织巢鸟在没有见过同类如何筑巢的情况下也能建造出非常漂亮的巢穴。刚刚长大的织巢鸟在筑巢方面做得并不是很好,但随着经验的积累,其筑巢的“手艺”会得到改进。人工饲养的形树雀会学习如何利用工具把虫子从树木的内皮中掘取出来;而对于有经验的树雀来说,把树皮扒开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人类的学习过程看起来也大抵如此。
接下来我会尽力向大家证明,这么说是错误的。人类并非像其他物种个体那样,单纯依靠自身能力来适应环境。超常的智慧使人类能够适应更多类型的环境,但还不足以让人类聪明到能够以个体的方式来解决现代人类所面临的所有适应性问题,毕竟人类已遍布全球。任何狩猎-采集群体所使用的工具、寻找食物的技术、生态知识,以及社会安排都非常复杂,绝非个体所能创造。人类之所以能够掌握在不同环境中所需要掌握的所有知识和技能,是因为懂得从他人那里获取信息。在向同类学习这个方面,人类比其他任何物种做得都要好。另外,同样重要的一点是,出于某种心理,人们很愿意向他人学习,甚至在不了解对方初衷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这种心理机制使人类积累起了极为丰富的适应性信息,其“实力”远远超过了个体的创造能力。对于人类的适应能力来说,累积性的文化进化是非常关键的驱动力。人类如果未能通过文化的方式来适应环境,那就不会成为一个独特的物种。
这让我们再次联想到命运多舛的伯克-威尔斯探险队。在我看来,这个故事不过是所谓的“欧洲探险者迷失经历”的例证之一罢了。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类似的故事一再上演,结局也都大同小异。一小队欧洲探险者在陌生地带身陷困境,而当地土著却过得顺风顺水。尽管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学习,但这些迷失的探险者仍然无法找到可以用来果腹的食物,到最后往往只有死路一条;有幸活下来的人,通常也是有赖于当地土著的热情帮助。
伯克-威尔斯探险队的队员之所以会丧生,并不是因为不够聪明,而是他们从未接触过扬德鲁万塔文化中的那些传统知识。正是这些知识让扬德鲁万塔人能够在库珀河流域生存下来。不妨从大柄苹开始讲起吧。这些白人没能依靠自己的探索发现大柄苹,但在看见扬德鲁万塔人将大柄苹的种子磨成粉之后,也学会了做同样的事情。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死了。
威廉·威尔斯当时觉察出事情不太对劲,曾在日记中写道:
虽然胃口很好,大柄苹也非常好吃,但它似乎无法给我们提供任何营养。我比任何时候都虚弱。这里的鸟儿如此怕人,根本捉不到。即便有不少鱼,但我仍然不太清楚,在只有大柄苹的情况下,我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能够拯救我们的,除了天大的好运,别无其他。至于我自己,大概只能再活四五天吧。
然而,威尔斯并不知道,其实大柄苹含有一种酶,这种酶会降低肠胃对维生素B1的吸收。这也就是说,虽然这些食物能提供足够的卡路里,但他们仍会饱受脚气之苦,而且很可能得了坏血病。在制作大柄苹时,扬德鲁万塔人会用大量的水反复冲洗这种植物。很多植物都含有毒素,而以植物为主食的生物自然拥有各种处理毒素的方法。对于这些欧洲人而言,就算知道大柄苹有毒,要学会去除毒素也并非易事,毕竟从未接触过扬德鲁万塔文化中的这类传统知识。如此一来,大柄苹的坏处远远超过其好处,因为它有毒。
即便如此,在那个环境中,还有其他一些食物可以吃。扬德鲁万塔人捕了很多鱼,还给了这几个欧洲人6千克鱼。罗伯特·伯克和威尔斯既然知道大柄苹不管用,那为何不去捕鱼?我们不太清楚,但或许存在这样一种可能:许多澳洲土著会用渔网来捕鱼。居住在库珀河流域,扬德鲁万塔部落北面不远处的另一个土著部落迪亚里(Diyari)就是这样捕鱼的。这也就是说,伯克和威尔斯应该看到了扬德鲁万塔人使用渔网捕鱼,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做一个渔网呢?这又是另外一个难题了。要想制作渔网,他们需要先学会利用当地的材料制作绳索。在澳大利亚的这一地区,土著会利用一种被称为“verbine”的,开紫色小花的灌木的树皮和根部来制作绳索。在收集好这种植物后,再将纤维物质从中分离出来。为此,整株植物会被泡在水里好几天。然后,树皮会被撕成条状,经过反复敲打和揉搓而变得十分柔软。最后,晾干即可编成绳索。土著会将这些纤维放在大腿上揉搓,然后拧成双股线。拧好线之后,还需要知道如何将其织成渔网。居住在库珀河流域的人们拥有两种织网技术,分别针对不同类型的捕鱼活动。
对于扬德鲁万塔人来说,库珀河流域是一个丰裕之地,因为他们的文化保留了大量的传统知识,这些知识可以帮助他们在此生活下去。一部关于扬德鲁万塔人的“自然历史书”可能会有上百页,并分为“如何游戏”“有效的打猎技术”“如何找到水源”“如何处理有毒的蕨类、薯类和苏铁类植物”等板块。在考古学家那里,澳洲土著以技术简陋而“著称”。然而,这样一本“技术操作指南”可能会包含如何制作和使用渔网、篮子、房屋、回力标、灭火器、梭镖、毒药、黏合剂、盾牌、树皮舟、石制工具等。此外,我们将会在下文中看到:合作,在人类的生存中扮演着非常关键的角色。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扬德鲁万塔人,还需要掌握其“社会政策及相关程序”“语法和词典”,以及“信仰、故事和歌曲”等,这些内容若是打印出来,大概也会有厚厚的一摞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