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哲学与医学之关系
近阅医学志报,多有谓哲学可累医学之进步者。其人盖不知哲学作何用,并不知医学所由“昉”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身不陷于罪戾为保身,此身不困于疾病亦为保身。观诗之所云云,是其人必先有明哲之天资,及明哲之学问,而后能保其身也。而此明哲保身之天资学问,在修士原为养生之道。此修士之养生,所以名为哲学也。
特是仁人君子之存心,能养其生,又欲人人皆能自养其生。然人不皆明哲保身,其养生之道有亏,自不能不生疾病。于斯推广哲学之理,以创立医药,为不能自养其生者之赞助,而哲学之包括始能恢弘无外。
是以自古医界著述诸家,若晋之葛稚川、南北朝之陶华阳、唐之孙思邈诸人所著之书皆可宝贵,实皆为哲学家也。至明之李濒湖著《本草纲目》,于奇经八脉独取张紫阳之说,紫阳亦哲学家也。
如以上所引征者仍不足凭,更可进征诸《内经》。《内经》为黄帝讲明医学之书,而其首篇《上古天真论》曰:“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此言真人秉天地之菁英,而能保护不失,有若提挈把握;且能呼吸精气,以补助之;独立守神,以凝固之。故能变化气质,使肌肉若一,寿数无穷。此上古真人,诚为一大哲学家,不啻黄帝自现身说法也。
夫《内经》既为黄帝讲明医学之书,而必以哲学开其端者。诚以哲学者,保身之学也,人必先能自保其身,而后能代人保其身。保己之身用哲学,所以哲理即己身之气化也;保人之身用医学,亦因先洞悉己身之气化,自能代人燮理其身中之气化也。由斯知:哲学实为医学之本源,医学即为哲学之究竟。此所以《内经》为讲明医学之书,而开端必先言哲学也。
哲学又何至累医学哉?然此非徒托空言也,更可进而征诸事实,且可征诸一己之事实。
愚资禀素强壮,心火颇旺,而相火似有不足。是以饮食不畏寒凉,恒畏坐凉处。年少时不以为意也,迨年过四旬,相火之不足益甚,偶坐凉处即泄泻。因此,身体渐觉衰弱。
然素以振兴医学为心,而著述未就,恐虚度此一生。遂于每饭之前服生硫黄少许以补相火。颇有效验。然旬余不服,则畏凉如故。
后见道家书,有默运心火下行,可温补下焦之语。
效而行之,气机初似不顺。乃于呼吸之际,精心体验,知每当呼气外出之时,则肾必上升,心必下降。于斯随其下降之机,而稍为注意,俾其心肾互相交感。
行之数日,即觉丹田生暖,无庸再服硫黄矣。
后读《内经·四气调神篇》,至“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数语,益恍然悟会。乃知所谓“若伏若匿”者,即引心火下行也;所谓“若有私意者”,是既引心火下行,复俾心肾之气互相交感,而有欣欣之意也。道家会合婴儿姹女之法,即从此语悟出。所谓“若已有得”者,丹田真阳积久,元气壮旺活泼,守脐不去,此实为己之所得,而永久不散失者也。
因悟得《内经》此节真旨,遂专心遵行。今年已七十有三矣,膂力精神毫不衰老,即严冬之时食凉物、坐凉处,亦毫无顾忌。
是哲学诚可济医药之穷也。哲学又何至累医学哉?
不但此也,医者诚能深于哲学。其诊病之际,直如饮上池之水,能洞鉴病源,毫无差缪。是以拙著《衷中参西录》中,曾载有详论静坐之法(在前),欲医者由静坐之功以悟哲学也,若有以愚言为不可确信者,愚更引一事以为比例。
催眠术之术为中西所共认,而浸将加入科学者也。其行术时,必将其人之后天知识闭住,但用其先天之灵明。而后询之,能知所未知,见所未见。至深于哲学者,后天之思虑净尽,先天之灵明日开,所以凡事亦皆能未见而知。用他人先天之灵明者谓之术,用一己先天之灵明者谓之道。用道不远胜于用术乎?善哉!
山西中医改进研究会长阎百川先生之言曰:“中医原出道家,初皆注重于修养。功候既深,能明了自身之脏腑,便能得生人气血循环。”此诚开天辟地之名论也。是以拙著医书中多论及哲学,非以鸣高也,实欲医者兼研究哲学,自能于医学登峰造极也。
矧当时西人虽重科学,而其一二明哲之士,亦间悟欲求科学之登峰造极,亦必须辅以哲学。是以先总理有言谓:“诸君都知道世界上学问最好是德国,但是德国现在研究学问的人,还要研究中国的哲学,去补救他们科学之偏。”先总理之言如此,岂犹不足凭信乎!——由斯观之,吾中华哲学之文明,数世之后,将遍行于群国。则全球受哲学之陶融,世界已登于大同矣。
著医书者多矣,而可为医学正宗,试之皆效者,殊少也。吾师生平著作,风行全国,遵用皆效,久为医界所共知,无事更为表扬也。至养生一道,凡吾师所发明者,亦皆自身体验而有得也。吾师自弱冠时,本立志举业,偶于丁酉元旦未明,梦卧室门额悬“名元关意”四大字,醒后恍悟曰:古谓医者,意也。名元即关乎意,天殆欲吾为医界领袖,昌明医学,以救世乎?从此专心医学,著作成册及各省登医报之文,约近百万言。今已七旬有三矣,而著作之精神,更与年俱进,分毫无衰老之意。此非养生有得,安能如此乎?
受业孙蕊榜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