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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日强医案精华
名医传记
一、医家自传——我所走过的学医道路
谭日强(1913—1995),湖南湘乡人,17岁拜师学徒,1936年毕业于湖南国医专科学校。著名中医学家。湖南省名中医,湖南省中医药研究院学术顾问、研究员、硕士生导师,全国名老中医学术继承导师。
谭老从事中医工作50余年,其中医学术造诣深厚,擅长内科、妇科。曾任湖南省第五届人大常委、湖南中医学院副院长、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理事、全国中医学会湖南分会副会长,是湖南省中医界德高望重、成就卓著的名老中医。
谭老数十年来研究中医理论,结合临床心得,著有《金匮要略浅述》《传染性肝炎的辨证治疗》等书,对于冠心病、血液病、流行性乙型脑炎及痰证等颇有研究。
谭老在晚年曾撰文《我所走过的学医道路》,比较详尽地回忆总结了自己的学医生涯,对后学者很有启发,也算是其人生的自传,兹录于下。
(一)学徒三年 初入医门
我八岁开始念书,上了八年私塾,读了《幼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左传》《诗经》《易经》《古文观止》等书。十七岁从师学医,在老师的指点下,第一年读《药性赋》《汤头歌诀》《经络歌诀》《濒湖脉诀》《医学三字经》,并参看《本草备要》《医方集解》等书。第二年读《素灵类纂》白文、《伤寒论》白文、《金匮要略》白文,并参看《灵素节要浅注》《伤寒论浅注》《金匮要略浅注》等书。这些书读起来枯燥无味,特别是《内经》白文读不懂,开始有些畏难情绪。第三年随同老师临证实习,并参看《时方妙用》《医学实在易》《医学从众录》等书。我的老师在医学上是崇拜陈修园的,所以他指导我看的参考书,多是陈修园编著的。他对《伤寒论》《金匮要略》,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在临床上治疗伤寒,杂病,多用经方,疗效颇好,但对温病就不是他的所长了。
(二)初诊失误 深自内疚
三年学徒期满,我才二十岁,由于年轻没有经验,就诊者无几。一九三一年农历正月十五日,有远房本家邀诊,其弟因上午修路,搬运砂石,汗出湿衣,又受风凉,中午暴饮暴食酒肉过多,下午腹痛,按之甚剧,我诊为感寒伤食,用藿香正气散加保和丸治之无效,及夜半竟然死亡。翌晨检视其尸,发现背部瘀癍累累,不知为何病,深自内疚。认为患者之死,实由我之失误,虽其家属不曾责怪于我,但我内心实为难过。从此对于学医,信心尽失,乃改行当小学教员。旧社会教小学,也和其他工作一样没有保障,今年在这个学校任教,明年又不知能否找到工作,经常处于失业恐慌之中。我的家境,仅系小康,没有固定工作,生活便无着落。为了生计,只有发奋图强,努力深造,从原来所学医学知识的基础上打开一条出路,舍此别无息图。
(三)发奋图强 努力深造
一九三四年湖南国医专科学校招生,我决心去报考,得到了家长的支持。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是湖南比较著名的中医。我因原来在医疗上有过失误的教训,这次重新学习,自觉性高,不懂的地方,尽量发问,做好笔记。在学《内经》的同时,参看《医经原旨》《张氏类经》,学《伤寒论》的同时,参看《伤寒来苏集》《伤寒贯珠集》,学《金匮要略》的同时,参看《金匮要略心典》《医宗金鉴·订正金匮要略注》,学内科的同时,参看《医学心悟》《医宗金鉴·杂病心法要诀》,学妇科的同时,参看《傅青主女科》《医宗金鉴·妇科心法要诀》。温病一课,是我以前没有学过的,除听课外,参看了《通俗伤寒论》《寒温条辨》《温病条辨》《温热经纬》等书。
第三年每日上午分组到各老师的诊所去实习,我根据各老师辨证用药的特点,详细记录下来,下午自习。这一年看的参考书比较杂,如《兰台轨范》《东医宝鉴》《类证治裁》《临证指南医案》《王氏医案》《冷庐医话》《先醒斋医学广笔记》等,但杂而不专,深入不够。毕业后,留校工作。
(四)再诊取效 盲目自满
一九三七年元月,为了抗议国民党不许中医办学校设医院,与校长吴汉仙代表湖南中医界赴南京,参加全国中医请愿团,向国民党三中全会请愿。国民党迫于中医界之义愤,为了敷衍应付,通过了中医列入教育学制系统的决议案。抗日战争爆发后,长沙迭遭轰炸,我另找了一个工作,离开母校,辗转于湘西、湘南等地。其时,传染性疾病,到处都有流行,我参照《时病论》《温疫论》《霍乱论》及《温热经纬》有关湿温、疫证的治法,取得了较好的疗效,渐渐产生了自满情绪。认为我在学徒时,学了治疗伤寒的一套,在医校时又学了治疗温病的一套,牛刀小试,果然得心应手,于是飘飘然放松了学习。一九四一年,我在湖南省地方干训团中医组担任传染病教学,因无教材,就自己动手写了一些讲稿,但是东拼西凑,自己的心得体会不多,所以没有付印。其后湖南相继沦陷,疲于奔命,书籍衣物丢失殆尽,景况相当狼狈。总之,我在八年抗战期间,医学上进步很少。
(五)戒骄戒躁 继续前进
抗战胜利以后,回到长沙开业,初起诊务不好。当时长沙市的西医院很少,大部分常见病、多发病还是靠中医治疗。我在抗战期间,因对这些病取得了初步经验,疗效较好,病人互为宣传,介绍来诊者渐渐增多。这些病人多属疑难重症,或久治不愈的慢性病,他医治之无效者,我亦不能愈之,这才使我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学力不足,没有什么值得自满的。于是每日利用诊余时间,或温旧课,或读新书。所谓新书,我是指何廉臣、恽铁樵、陆渊雷、张锡纯等所著的书及皇汉医学等,颇有新的启发。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七日,与曹伯闻等组织长沙市中医药界罢诊罢市,向湖南伪省政府请愿,要求拨发救济物资,恢复湖南国医院,幸而有成。但为了此事,从筹建到开院,费时将近三年,荒废了不少业务,耽误了许多学习时间。
(六)坚守阵地 稳扎稳打
一九五〇年,参加了由湖南省卫生厅举办的中医进修班。但实际上教的是西医基础课,如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微生物寄生虫学、传染病学、诊断学基础等。这些西医基本知识,对我后来参加中西医会诊,不无帮助。但在治疗上还是根据中医的理、法、方、药,进行辨证论治。一九五二年湖南国医院由人民政府接收,改为湖南省立中医院,我参加了工作。当时是我管病房及院外会诊,这对我来说是一项新的工作,没有经验,在兄弟医院会诊中,学习和建立了我院的病房制度。为了提高医疗质量,我利用晚上时间及节假日,将一些常见病、多发病,参考有关医籍,进行了一些辨证分型工作。即把某个病或症,分成几个类型,系之以理、法、方、药,这对我的学习也是一个大的促进。
(七)主管教学 兼顾医疗
我是一九六〇年调来中医学院(编者按:指现在湖南中医药大学)的,当时还在筹建阶段,困难不少,但我信心很足,决心也大,一定要在党的领导下,把这所学校办好。当年就招了本科班学生,直至一九六六年止,每年都招了新生。在教学安排上,坚持了中医课与西医课的比例为七比三。我除管教学工作外,每星期二、五还看点特约门诊。由于接触传染性肝炎、肝硬化病人较多,从实践中初步体会到:急性黄疸型肝炎,起病较急,病邪方盛,应从阳明胃治;慢性黄疸型肝炎,多由急性迁延失治而来,应从太阴脾治;无黄疸性肝炎,初起即呈慢性经过,应从厥阴肝治;肝硬化由于肝细胞变性,纤维组织增生,应从疏肝软坚、活血化瘀论治。一九六二年曾研制了一种疏肝理脾丸,其方即当归、柴胡、白芍、枳实,鳖甲、青皮、茅根、茜草、地龙、甘草、猪肝、鸡内金等组成,以治慢性肝炎、早期肝硬化,疗效颇好。与此同时,还写了《传染性肝炎的辨证治疗》一书,已由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
(八)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一九六三年,我因患肝炎,回湘乡故里疗养,渐有好转。鉴于全国中医统一教材中尚缺《金匮要略讲义》,乃着手编写《金匮要略浅述》一稿,于一九六四年十月才完成。原拟作为我院试用教材,嗣因湖北主编的《金匮要略讲义》先我出版,所以把它搁置下来了。在“文革”期间,不敢接近书本。粉碎“四人帮”以后,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鼓舞下,特将《金匮要略浅述》一稿,重新加以修改和补充,已由人民卫生出版社付梓。现在我分工管科研,我的自选项目是中西医结合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研究。一九八〇年经过对29例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疗效观察,其中基本治愈11例,缓解7例,进步4例,无效7例,有效率占76.7%,目前这个项目仍在继续进行。
(九)几点体会
五十多年来,我所走过的学医道路,是艰苦的,曲折的。总起来有以下体会:
(1)要学好中医,必须打好两个基础。首先是古文基础,最低要求繁体字能认识,文言文能断句。再就是中医基础,如《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的白文要选读,药性、方歌、脉诀、经络歌诀要熟读,有了这两个基础,才能继续深入下去。
(2)要多看几种好的参考书。我在当学徒的时候,老师教我读古典医著是不错的,但是指导我看的参考书,只限于汪讱庵、陈修园两家,这就太局限了。后来我在国医专科学校时所看的参考书,就使我的眼界开阔多了,因而获益不少。
(3)要多跟几个好的老师,因每个老师各有他的长处。比如,我在学徒时的老师长于伤寒;我在医校时的老师有的长于温病,有的长于杂病,有的长于妇科,有的长于儿科。根据各老师辨证用药的特点,取其所长,为我所用,这就大有好处。但这个条件如不具备,也可自学成才。
(4)学医要有坚强的意志,朝斯夕斯,持之以恒。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前途,要看到光明,要提高自己的勇气。在顺利的时候,又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刻苦学习,继续前进。我在学医过程中,学习情绪曾有几次大的起落,教训是很深刻的。
(5)在医疗作风方面,对同道不要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对病人无论工人、农民、领导干部,都要一视同仁,详细诊察,不得草率。有时病人情绪急躁,要求过高,也只能耐心说服,体谅病人。但也不能迁就病人,投其所好。更不能乘人之危,向病家需索财物,这是起码的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