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门可罗雀
木琳讪讪的,低头嗫嚅:“人家这不是希望小姐快些回来嘛。”
一片大叶榕树的叶子脱离树干,在半空翻打了几圈,飘到木研眼前,缓缓坠地,有风无声刮过,又带得落叶滚滚的向前飘去。
木研瞧着飘远的落叶,发出一声叹息。
忽儿地一阵嘚嘚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来,越响声音越大。
一匹健硕的枣红马拉着淡紫色丝绸包裹,挂着淡紫色车帘的马车,映入眼帘,木琳眼尖,指着马车雀跃道:“小姐回来啦!”
木研圆睁双目:“噢!果真那!”
少顷后,郑逢时驾车在门当口前扬起马鞭,轻轻“吁”了声,枣红马闻声停下来,稳了稳落在地面上的四蹄,整个马车也吱呀一声,稳稳的停了住。
木琳几个箭步蹿过去,唤了声小姐,将车帘掀开,开怀撒娇道:“小姐,你可算回来啦。”
言必竟眼圈泛红,向茹默见她那小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是怎么的啦,哭哭啼啼的。”
抬起一双素白柔荑,给木琳:“还不将我扶下车。”
木琳破涕为笑,胡乱抹了把眼泪,伸手接过向茹默的手:“见小姐回来,只顾得高兴了。”
木研这会也走至了车门前,接过向茹默的手:“小姐回来就好,这一路疾雨下的,让我好生担心呢。”
言必打量了向茹默,心下疑惑,小姐怎地穿了这样一身衣衫,难不成是挨了雨淋,被迫换了的,可这身衣衫又是哪里得来,思及此,神色焦虑,开口问道:“小姐,可曾是淋了雨?身上有没有不舒服,这身衣衫是……”
向茹默款步移下车来,转了一圈笑道:“你们呀!”指了指站在马车前的郑家两兄弟:“有郑家两兄弟一路随从,我能有什么事情?”瞪圆了一双俊眼,假意嗔道:“我晨起走的时候,不是让你们绣鲛绡帕子的嘛,不在内室里好生的做女工,平白的就知道胡思乱想。”
被木研、木琳搀着往大门里面行去,一路上,主仆三人边就叙着话。
木研道:“小姐,午时后雨疾风骤,打的顶棚劈啪作响,奴婢跟木琳两个人担心着小姐,在内室里着实就是坐不住了,更别提绣鲛绡了。”
一路分花拂柳行至了第三进院子里,回到了兰苑内室,两个丫鬟扶了向茹默在罗汉榻上坐好。
“对了”向茹默对木琳道:“你待会儿取了紫花地丁露来,送与一院去。”
木琳应是。
向茹默续道:“郑家两兄弟这几天在宁厂熟悉地貌,路走的过多,脚底都磨出了血泡,今儿雨水里一泡,还不晓得什么情形了呢。”
木研闻之,面色惊慌,忙询道:“小姐,那你的脚底要不要也涂些紫花地丁?”
向茹默“噗”的一声笑出来:“我涂的什么,我的脚又没坏。”
对木琳又道:“你在拿些白纱过去,若是情形不对,让他们两个把脚包下,好的能快些。”
木研为向茹默沐浴更衣,又将内室焚上了苏合香,少顷后,香炉里就有细细烟柱燃起来,略苦辣而香的味道环绕于内室之中。
向茹默着一身嫩粉色云雾绡对襟襦裙,将平头案上的樱草色竹简书摊开,坐好到椅子上,静静的读起书来。
刚刚洗过吹干的一头秀发披散开来,淡淡的香气,缓缓散开,味道魅惑而迷人,就连庭院当中翩跹着的只只彩蝶都在牖户边上驻足,欲似要争着飞进来,一亲芳泽。
半晌后,木研端了盏木兰一叶茶进来,放到了平头案上,转身欲悄悄退下。
向茹默轻唤道:“木研”
木研止住脚,小姐在读书的时候是最忌讳被打扰的,除非是有心事,今日里去了柏苑二表爷那里,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回道:“小姐,有吩咐?”
向茹默一直没拿两个丫鬟当外人,现下将竹简书往案里推了推,直接开口道:“木研,关于凿盐井,我在二表爷那里得不到丝毫的支持。”
言罢,端起茶碗,轻啜了口花茶,双手交叉方入脑后,脊背靠到椅子上,缓缓闭了双眼,日里在柏苑二表爷内室的形容,一幕幕浮现,向茹默心头泛寒。
木研就着椅子旁的原木本色方形小杌子上悄声坐下来,等着小姐跟自己叙话,内心也在思忖,小姐凿盐井是个大好事啊,制出盐巴来,是整个向府的福气,怎地二表爷却是不支持小姐?
木研蹙紧眉毛,轻摇着头,想不明白。
半晌后,向茹默睁开双眸,道:“宁厂现在的状况是靠贩盐巴运作,在二表爷的操持下,收入稳定。”
凝眸看向木研,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可我们向府不单单是为了维稳。”
立起身子,走到牖户边上立住脚,回过头来,道:“木研那,我们向府要的,是为苍生黎民源源不断的造出白花花似银光流淌的盐巴啊!”
苦笑出声:“只是贩盐、贩盐,那还要宁厂来干嘛,直接找个地方贩去就好啦!”
摇头叹息:“那样可当真是愧对了先祖,更是置巴郡黎民,乃至天下苍生命脉于不顾。”
说道动情处,以掌攥握成拳,“咚”的一声,砸到墙壁上,痛心疾首,心如刀绞:“待有朝,失了盐巴之日,便是没了命脉之时。”
木研听出了门道,一直在暗暗点头,小姐小小年纪,怀的却是造福于天下苍生之志,见小姐志存高远的肃然貌,木研也禁不住跟着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起来。
盐井定然要凿,盐巴定然要制。
素秋时节,露凝千片玉,菊散一丛金,最是一片高爽的秋空和丰实的蕴涵。
外府三进院子的庭院当中,碧空如洗,金风飒飒,秋阳杲杲,有清风掠过,大叶榕树窸窸窣窣作响。
木研看向茹默成日里的就闷在内室里头看书,又像了在江州内府的时候一般不二,怕她累坏了身子,伤了眼睛,看这日里的秋色正好,拉拉拽拽的将向茹默劝到庭院里歇歇身。
在庭院一隅处,紧邻几级刻花瓣曲线石阶的是一湾碧湖,湖的另一端是一座灰色琉璃瓦顶的撮角亭子。
向茹默和木研坐在亭子里赏着内庭秋日盛景,正所谓江山无限景,都取一亭中。
虽说外府这个三进院子的庭院经久无人居了,建筑饶是破败了些,也称不得什么江山无限,却也是当真包含了台榭楼阁的妙处,被向茹默她们除积尘,插新花,看起来又是丝毫的没有不堪之情。
向茹默着一袭粉桃色翡翠烟罗绮云裙,端坐于亭子一侧,双眸凝望着这一庭秋色,眉头微微锁。
木研见向茹默神思凝重,明白小姐定然又是为了治理宁厂的事情劳心,真真的是心疼不已。
心下只道小姐这小小的年纪,本该是委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却是离开府邸,来于这凄凉苦楚之地受罪,现下却是好不容易劝着她将书本放了下,出来换换景儿,还要这般劳神。
从袖口里将红木桃心栉子拿出来,移步至她身后,一下下为向茹默梳着及膝的长发,殷红的栉子在如墨的青丝里翻飞。
及膝柔顺的长发来回拂蹭过木研的一双手,拂的木研心痒痒,忍不住夸赞:“小姐这一头秀发,美轮美奂,恰似一帘墨色的瀑布悬垂于半空,又更像是锦缎般柔滑。”
手下不停住的梳着,感受了那一簇之柔,连连咂嘴:“当真是没比的了。”
向茹默只觉得木研在耳畔嘤嗡的叙着话,却是一句都不曾听得真切,一直在想着宁厂上如何开凿盐井之事。
忽而的一双柔白素手“啪”的一声拍到石桌之上,神色中露出几分端然。
平白的倒是吓了木研一跳,手中的栉子不小心“啪嗒”一声,落到了汉白玉铺就的亭子地面上,木研急急的弯下腰捡了来。
向茹默郑重道:“木研,将我的鬓发绾起。”一字一顿道:“我要去见宁厂盐工。”
木研被震到,才刚从二表爷那里受了窝囊气回来,眼前儿是才刚消了消气,现下竟然还要再去见二表爷手下的盐工?
思忖片刻,终是开口道:“小姐,您不是说那些盐工都是二表爷的人嘛,平白的会见了小姐吗?”
向茹默口气凌厉,轩起一对俏眉:“我要你给我绾起发髻,你给我绾起就是,啰嗦什么。”
向茹默从不曾如此般说过下人,木研一时间有些愣住了,止住了话语,用栉子在向茹默头上梳了片刻,将头发梳顺了,才开始绾发髻。
向茹默眼角瞟见木研的一脸委屈,心下难过不已,将木研的一双手拉了过来,轻抚着:“坐下来说话。”
木研在向茹默身边坐下,有泪迎睫,不是委屈,却是心疼小姐,轻唤了声:“小姐”
向茹默凝眸看着她,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掖过耳后,喟然一声叹:“木研那,父亲要我来了宁厂,那么从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宁厂的主人,负责宁厂一草一木的繁盛兴茂。”
一双明亮的眼眸中,盈盈闪过泪光,将木研的手攥的更紧了:“木研那,我三姐儿向茹默是有重任在身那!”
木研重重的点头,扑倒向茹默怀中:“小姐,这些木研都知道,都知道。”
起来身子,揉着泛红的眼角,盯着向茹默的一双明眸:“可是木研是心疼小姐啊。”低下头,满眼愧疚:“那日小姐被大雨淋身了,是木研照顾不周,是木研的错。”
向茹默轻拍了木研的背:“傻丫头,那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叹笑了声,玩笑着有意逗了木研开心:“又不是你木研让老天爷下的雨。”
木研闻此,破涕为笑,轻唤了声小姐,起身将向茹默的秀发挑起来两缕,忙乎开来,道:“小姐要出门,我得抓紧为小姐梳发髻。”
木琳快步的往这边来,步履轻盈,一步跃到亭子里,嬉笑着:“见你们没在内室,我猜就是在这里,木研姐姐,何得我聪明不?”
木研唇角含着笑意,淡淡的道:“没瞧见我在为小姐绾发髻呢,哪有功夫理你。”
木琳讪讪的,又看了向茹默,向茹默白她一眼:“一个闺女家家的,走路是用跳的啊!”
木琳撒着娇:“找到你俩,人家是高兴嘛。”
向茹默道:“你是打郑家两兄弟那过来的,他们两个的脚怎样了?”
木琳笑道:“都大好了。”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天真无邪,神色却是端端的郑重:“小姐,这紫花地丁露当真宝贝得紧呢,恢复伤口好快。”
木研手头利索,很快将发髻盘好了,向茹默道:“木琳,去唤郑家两兄弟备车。”盈盈立起身来:“我要去见盐工。”
木琳一双眼睛睁圆,刚打一进的院子回来,还要再去一趟,口中应声是,转身跑了。
木研道:“小姐,以后无论你行至哪里,木研定要不离左右。”信誓旦旦的:“定然不能让上次被雨淋的事情发生。”面目肃然:“若是上次我在场,不会让小姐受那么大的罪。”
向茹默轻声笑了:“小傻瓜,以后你就像个跟屁虫似的黏住我就好了。”
木研眼底升出一片雀跃:“你可当真。”
向茹默粲然一笑:“骗你有糖吃呀!”
主仆两人嘻嘻笑着,朝外走着,苍穹之顶的光芒,耀得满庭生辉。
盐工居于晒卤场,在宁厂的东南隅,过往的经年里,宁厂打出来的盐卤,都是运送至那里晒的,由此得名。
可那也只是老黄历了,于现下当真就只是个名头而已了。现下的晒卤场完全变异成了贩盐基地,向怀章指派盐力工去巴蜀贩盐巴回来,大理国和象牙郡的商人往返这里采买盐巴。
马车行至晒卤场的时候,已近午时,贩盐的监工、力工、脚夫还在市集没有回来,晒卤场门可罗雀,不见人影。
木研搀着向茹默下了马车,青灰色破败的大门洞上方,浮雕着晒卤场三个古体字,字迹上的漆脱落得斑驳,陈旧不堪,洞口檐边定上,落着几只黢黑的乌鸦,见有马车过来,哑着嗓子“哇哇”叫着。
昔日兴旺、蓬勃、昌盛、热闹闹的晒盐卤之场所,现下里给人的感觉竟是凄凉、落索、苦楚、孤寂,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