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月（5）

江潭望着桌案上的物件思索一会，默默地脱下大衣，将咖啡杯、碟子、银勺和银灰色垫布收走，又用手帕擦拭桌面。收拾停当后，她才拉开椅子坐下，将手肘撑在空出一片地方的桌案上，望着台灯的开关键出神。

台灯的外罩也是木质的，仅留出许多圆孔以供光源透过，倒是和那两个仅留出一道道缝隙以供声波扩散的木质音响很配套。

江潭拨通了雅济的电话。她想和雅济谈谈自己关于“失去自我的无创造力剽窃者”的想法，她还想要问问雅济，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现实中是否存在这样的人。江潭找不到别的什么人和她谈论，而且，关乎心理学的话题，雅济是最合适的咨询对象。

电话那头的雅济听完江潭的想法后，似乎是思忖了两秒，接着开口道：“其实，我今天想要问你的是……你有没有在网络上披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没有！”江潭脱口而出，又在大脑里快速地搜寻了一遍，更加确切地说：“我不会。”

“那么按照你的想法，‘落月’这个名字，怎么解释？”

“也许是巧合吧。”这一次，江潭回答得并不十分有底气。

一个单纯的网络剽窃者，不可能，也不需要知道被剽窃者在现实中的名字。江潭知道自己假设得过于简单，也过于乐观，但她别无他法。

江潭只听到雅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病态地模仿别人，以至于彻底失去自我，你所描述的这种病例我确实在书上见过。我会去仔细查一查。”

“谢谢你。后天一起去国金中心吧，我请你吃新出的竹炭咖啡千层。晚安！”

“稍等一下，”雅济阻止了要挂断电话的江潭，“有很多人向你索要过购物链接吗？”

“不多，如果我没记错，只有两位。”江潭之所以回答得出来，是因为她对那两名粉丝印象深刻，“两人都自称是女生。一位的ID是‘废物说的废话而已’，她是个消极的人，总是在我的微博下面倾诉负面情绪，寻找网友替她排解苦恼。另一个女孩就是今天这位‘蜗牛托举着两只眼睛’，她在微博上很活跃，喜欢找我聊些有的没的。”

江潭描述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蜗牛’不会是坏人，她很维护我，总是说羡慕我有这样的生活。她对我有些……崇拜。”

雅济果然接着问下去：“你能不能回想得起来，她们分别要了哪些东西的链接？”

“书架，餐盘，布料，手工花盆……具体是谁要的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全都是摆放在桌面上的小物件。”

“杯子、碟子和画册呢？”雅济似乎对今天这张照片上的物品很在意。

“没有，”江潭很确定：“咖啡杯和杯碟是我在一家实体店里买的，《海错图》是故宫出品的画册，在网上很有名气，所有人都买得到。”

雅济沉默了，似乎也陷入困扰之中。

“我会多加小心的，你也早点休息吧。”江潭在电话里向雅济告别，“关于‘落月’的事情，我想再观察、试探几天。我们后天再见一面。”

“好。”雅济没有反对。

江潭挂断电话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即洗漱休息，她翻找出一张白纸，将“废物说的废话而已”和“蜗牛托举着两只眼睛”这两个ID书写在白纸右侧。江潭抬头望了一眼钟表，十一点二十七分。往常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安然地躺在被褥洁净的床上，眼皮上敷着一双护眼眼贴，在那之前，她还要洗澡和按照严格的步骤护肤，再为自己热一杯低脂牛奶。

江潭想了想，放下笔站起身，沿着靠近703寝室的路线穿过客厅，在厨房的架子上找到自己惯用的广口玻璃杯。她先接了小半杯热水，随后在公共冰箱里拿出自己存放的一袋进口纯牛奶。牛奶的包装袋是半透明的，上面结着细密如雾的冰霜，江潭没有理会它们，直接将整袋牛奶丢进盛着热水的玻璃杯里，端着杯子回到宿舍。

江潭进入“落月”的个人主页，将出现在“落月”微博中的、自己拥有的物品逐个找出来，在白纸左侧书写成一列。江潭尚且不明白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但她知道，麻烦和生活是一回事，生活不经营就会越来越粗糙，麻烦不整理，就会越来越乱，乱成危机重重的钢丝球。

江潭终于翻到了“落月”微博主页的底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正在聚精会神的江潭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去，和刚从图书馆回来的单晓筱四目相对。

单晓筱显然也很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在凌晨零点之后见到醒着的江潭，还是没有敷着面膜、用高脚杯喝热牛奶的江潭。单晓筱紧紧抱着怀里的几罐东西，一时忘记了将它们放下。

最终，是单晓筱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她走到离江潭一米多远的地方，直伸出手臂，递来一罐可口可乐。

“你真该庆幸我没有拿冰柜里的。”单晓筱说。

江潭望着这罐刚从零度的室外回来的可乐，她好笑地注意到，易拉罐外壁还附着由水蒸气液化而成的水珠，似乎对一罐可乐而言，进入室内让它热得冒汗。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喝了。”江潭指指浸在热水中的牛奶，对单晓筱微微一笑，心中某种紧绷着的东西，在忽然之间消融，蒙上一层零度以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