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落之殇(下)
在梦里,拳头化作雨点狠狠砸在冰雪湖面上,直到血流和黑暗侵袭成河,无数次的愤怒的呐喊与辱骂撕碎于梦魇,最后只剩下苍白的一句:“我只想做自己,好吗?”
俞乐蓦然惊醒,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浑身颤抖着,左手握着冰凉的剑柄。他向空白的天地淡漠地扫了一眼,又拖着剑回到洞墟。
“你怎么了?看上去跟被打了似的。”烛岩抬起一眼道。
“没事,有些冷罢了。”俞乐嘶哑着应付着。
可是,两个人都忽略了一件事,过于磅礴的能量容易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因此多数人修炼闭关时总要设置重重结界或符阵屏蔽自己的气息和周围的元素波动,以免前功尽弃。
果然这一天,洞口出现了两道诡秘身影,从气息上看是臻化境,随便一个都能把登堂一星的俞乐打趴下,可他还是将两人拦下了。
“你们不能进去。”他说。
“里面有什么东西?说!”一人阴冷道。手中巨镰一抖,空气发出嗖嗖风鸣。
“不知道呢,反正你们不能进去。”俞乐无赖地跺跺脚,不紧不慢说。
忽然一道无形的精神力冲击过来,俞乐立时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七窍流血,他躺在雪地上,眼镜也已经破碎。这种关键持续了四五秒即迅速缓冲,是体内的暗灵气息吞噬并吸收了对方的精神力回馈到俞乐身上,于是他又站了起来,苍白着脸笑道:“有本事你再震我一次。”
这一次毫无疑问,两人一齐放出精神威压轰来,但还没到俞乐身上,便被他体外附着的暗灵气息吞噬,转化为俞乐自身的精神力量。“干得好,Mr black。”俞乐心里道。
“老二,这家伙能免疫我们的精神力,用原气攻击。”“好。”两人一齐释放原气,一个化为风刃附着在镰刀上,另一个在双掌凝结出粉红色的原气波。
“白娃,该干活了。”“明白,夜间模式启动。”俞乐身上旋即爆发出噼啪的白色电光,整个人气息瞬间强了数倍。对方两道攻击先后而至,俞乐右手一扬,体内暗灵气息立时化为一个幽邃的漩涡将粉色原气波吸收。
他自身不能直接使用从外界吸收而来的原气,体内身为自然灵体的白娃却可以化为己用,只见白色雷霆瞬间再度暴涨,形成一层铠甲,硬生生扛下了风属性的气流切。但力道之大,还是硬生生把俞乐打飞了七八丈远。
“该死,你敢吸收我的原气,找死!”使粉色原气波的那人大骂,接着又发了十几发更大规模的原气波,俞乐手一挥,又再度完完全全地吞噬吸收而去,大多数能量为白娃所吸收,渐渐从原来躁动的浅白变为绚丽内敛的蓝白色。
“这人怕是个傻子。”俞乐心里庆幸道。
“我去你大爷的!”“住手,老二!别用精神力和原气打他了,用武技,这小杂种只是登堂一星,一拳就揍趴下了。”俞乐见事不妙,拔腿就跑,速度是正常状态下的八倍,瞬间化为雪地里的一粒小灰点。“小鬼,别跑!”老二穷追不舍,速度犹胜前者。
俞乐此时已经顾不上烛岩的死活了,自己逃命要紧,慌不择路一路狂奔,到了山崖上,“没路了,衰啊。”
此时老二也追了上来,神经似的哈哈笑道:“我让你跑啊,有本事你再跑,吃大爷一锤!”聚集全身原气呼哧一拳破空击来,势如风雷。俞乐伸掌只接了一拳,就感觉浑身被狂暴的能量冲散了架似的,脚步变虚浮许多。勉强接了十几拳,不住的吐血和后退。
忽然老二抽出一柄长刀劈将来,来不及躲,俞乐用后背上的无刃剑一挡,只听“珰——”的一声闷响,一股山岳般的巨力直压下来,俞乐直接在地上跪出半尺深的印。此时一股柔和的气息悄悄蔓延到刀身,并直透发力者的经络,迅速吞噬着对方的原气。
那家伙大呼不妙,可越用力挣脱体内原气流失的越快,最后十有八九都融入俞乐身上,经白娃淬炼渐渐成为俞乐原气的一部分。按理说完全吸收一个臻化境高手的原气,正常人都会大幅度提升,可俞乐仍然只是登堂一星,处于修者的最低段位,一点上升的迹象也没有。
眼见对方无力地倒下,俞乐松了口气,但没有解除夜间模式,又按原路返回山洞。明知道自己力小式微,仍很惦记烛岩的死活。
使风之刃的武修者,是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儒雅男子,不像同伴那么浮躁,见老二去追杀比自己低两个境界的俞乐,也不甚关心。
自己轻步走近黑漆漆的山洞,精神力高度集中,每一步都很小心。忽然空气哗然作响,下一秒他的左肩受到一下重击,用手摸时涌起不少血,他急忙跑出洞外,只见一只一丈高的雪白色大雕立在洞口,冷眼凝视着他,却不作追击,很明显有所顾忌。
“有意思,如此高阶的魔兽若能为我所用——呵呵。”他心里打着算盘,手上长镰附着疾风属性的青色原气,发出嗡鸣的啸声。
他俯身疾掠而去,镰刀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接着是各种大开大合的连斩技,破风声呼啸不绝。大冰只是双翅一振,便有一股极强劲的寒流生起,顿时将风刃震碎。
“挺厉害的。”那人微笑道。大冰本身实力其实比他强,但伤未痊愈,又要保护主人,便不能离开洞口追击,时间长了还是要吃亏。
此时俞乐筋疲力尽地赶回来看到这一切,松了口气,手掌紧握自半空而下一剑向对方斩去,他用镰柄抵住,问道:“怎么是你回来了?”
“你们家老二已经凉凉了,要不要去看看?”俞乐道。“不用了,我现在就灭了你给他送葬。”他冷声道,甩开长镰一刀划碎俞乐身上的雷霆之甲,又一脚将其踢飞了十几丈远。
这算是纯体术攻击,加上太快,连暗灵都无法通过吞噬来缓冲冲击。
俞乐躺在地上,感觉骨头碎了数根,连意识都恍惚起来,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发痒,不断吐出来又咽下去,“还有一口气。”他试了几次都未曾爬起来,“算了,就这么躺着吧。”他想。
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内心深处很坦然,然后他凝望着苍穹而下的死寂的雪,渴望找到一点回答。随着血液渐渐凝固,风声悄悄远离,俞乐不舍地闭上了眼。
生命,就是这么卑微的啊,可是为什么还那么忘我地燃烧着……
烛岩微微睁开眼睛,身上的青色原气像火焰一般滚滚奔腾着,迸发出浩瀚的元素之力。连升两星的力量并没有让她欣喜多少,洞外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
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为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自己如此奋不顾身,现在她再也感应不到俞乐的气息,又想起他猥琐的笑容和那句:“因为我太弱了,是吗?”
“明知道自己那么弱,为什么——”她提着一柄剑走出洞口,眼神变得凌盛起来。
“你杀了他吗?”烛岩看着苍寂的天空,伸出纤手抚弄着雪花。
“他杀了我同伴,所以——”“够了。”烛岩抬手一指,一道莲花般漂亮的妖异火焰自地下祭起包裹了对方,瞬息之间将一切燃为虚无。
“现在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啊,本来还想跟你做个朋友的。”她俯下身在血泊中捡起那副破碎的眼镜,珍而重之地收入手心,呼啸一声,踩着雪峰一样雄武的大雕,飞逝于云天之外。
俞乐缓缓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沧月冰境之中,无穷的寒气直逼肺腑,身体冻僵了反而不觉得痛。
“好冷啊,我这是在哪?不会死了吧,如果死了,还能有意识,灵魂会飘到幽冥世界里去吧,不过看上去怎么这么冷清?难道今天死的就我一个人,还是今天是休息日?”
“别瞎猜了,你现在在一片精神领域里,事实上你伤的极重,但既然有意识,至少说明你还活着。”一个诡秘浑浊的声音骤然响起。
“老黑,难得你上线跟我聊天啊。”“叫我Mr black,说多少遍了,什么老黑,跟农民似的,土爆了。”暗灵气息不满道。“是是是,Mr black,那我怎么到这来了?重要的是怎么回去啊。”“不知道。”
俞乐挠着光头东走走西逛逛,只见一片无尽的冰境,封锁了在外的星辰宇宙,精神力根本无法突破,懊丧地一屁股坐在一块光滑如玉的大石台上,旋即打坐进入修炼熔融的状态。
这次精神内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副景象,在幽深的渊壁里,光亮透过泉水映照到石壁上,两道缥缈曼丽的身影彼此交错,舞动着玄奥的招式,或是配合,亦或是拆招,并无一回重复,一气呵成而不间歇。此时脑海清晰浮现出一排信息:
“余昔年遨游九州,不知轻狂,亦不为世俗所拘,身陨之时有所惊悟,觉浮世若梦亦幻如真,前尘妄念已不可追……特遗此心法,以戒后人。明照经文如下:
‘降心如明台,守菩提而绝尘埃,会时当剪除一切烦恼苦厄,神而明之……’”
共上万句,内容极为广博精奥,俞乐只读了十几句就不自觉进入禅静状态,越到后来内心越发沉寂自在,渐渐意返空明,甚至出现了幻境,自己仿佛化作一条长龙遨游万里神州,天上地下任意所至,逍遥忘我,如沐春风暮雨,如游仙镜。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发现眼前一片灰色,自己能隐约感受到僵硬的身体和胸骨肋骨破裂的痛楚。
“刚才,不会是梦吧。”“似乎你完成了某种古老传承,精神领域的灵力耗尽,你就又回来了。我现在尽可能吸收能量给你吊着一口气。”Mr black说。
“白娃,帮我修复身体需要多久?”“大概得一天,毕竟我的属性并不温和,也不适宜治疗。”稚嫩的声音道。“那拜托了。”体内雷电飞速运行,以极粗暴的方式治愈着俞乐的内伤。
许久,雪地里钻出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虚弱不堪地向山下走去。
吼——
多么熟悉的啸声,正是前些日子对俞乐狂追不舍的妖兽赤炎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俞乐耸耸肩道:“见到你很高兴,但好歹我也是,得到传承的高手了,如今也不和你计较,咱们各退一步可好?”大踏步向前走去。
赤炎虎此时已张开四脚,蓄势待发,看他走来,立时扑了上去咬住俞乐的袖子不放。要是俞乐缩手慢点的话可真的要悲剧了。俞乐早就奇怪为什么一点变厉害的感觉都没有,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原来那个菜鸟,急忙挣脱了袖子,一脚向虎颈蹬去,然后匆忙向一棵树上爬去。
那赤炎虎这次聪明了,一口咬住他的裤子不放,一个爬上不去,一个拉不下来,十分尴尬的是俞乐,然而白娃的能量为了给他治疗已经所剩不多了,此时正处于休眠状态。
忽然赤炎虎大叫一声,颈上已中了一箭,急忙向山林葱郁处遁去。
俞乐定睛看时,发箭者正是学校里名列前茅的修者厉海。
“俞乐同学,你没事吧?好像看上去不太好。”他收起弓箭挠挠头道。
“简直糟透了,一言难尽。总之,太谢谢厉师兄你了。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俞乐确实有点感动。从生死关头走了一回,什么同学间的矛盾也看淡了。找个少男紧紧抱在一起。
“俞乐,山上很危险的,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师兄你说的太对了,咱们开学见。”
厉海不解地看着俞乐笑着抹着着泪向山下飞奔而去,轻蔑的笑了一下,又上山走去。他是来修炼的,幽冥山林的恶劣环境十分适合现在炼体三星的他。
俞乐回到家时已是接近夜幕。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第二天给父亲熬好了解毒的汤。俞民浩喝下以后做了个中二的动作说:“有了儿子爱的药汤,我已经满血复活了。”俞乐心想汤那么苦亏他一口气喝那么多,真是爱逞强。
算一下日子,离开学还有五天,抓紧时间补起作业来,至深夜他拔掉耳机,符咒的抄写工作完成。第二天放松了一天,又修炼了一天。最后一天是元宵节,俞乐勉强梳了个发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赴晚上的灯会。
时间疏忽而过,俞乐被漫天烟火吸引,向着小镇中心的夜幕中走去,穿着炼药炉图案的长跑,挎着装备包,心无挂碍。
街上渐渐热闹,到处是来往行人的笑语,天上烟火灿烂,地上灯笼五彩俱全。
俞乐一边不急不慢的走一边打量着琳琅的商品,大多数买不起,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寻找美女以饱眼福。
一路上遇到一些同村的同学,为了避免打招呼的麻烦,双方都极有默契的假装看不见对方或是仅仅一个眼神交流,毕竟像俞乐这样的差生是很难有人缘的。
但,终究有一个没能避开,就是从小到大玩得很熟的头顶同样光光的毛策,两人先是一愣认出对方后过了会招又互相吐槽起来。
“哎,合格考我没全过,怕是拿不了毕业证了。所以我报了一门‘炼器师’专业用来提分。”毛策说。
“我倒是所幸过了,也报了一门副科‘炼药’,虽然低级但实用,而且可以免费学。但是几个月后的三千多人竞争里,我肯定进不了前两百名,还是上不了正规机构。”俞乐说。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明白同为学渣的苦恼,感叹人生多舛,韶华不在,虽然两人刚满17岁。
他们不觉走到一株百米高的古树之下。
那树已生长上千年,极具灵性,得日月星辰之孕养,甚至可以预测人的命格,名为‘佛树’。树上结着尘缘叶,皆为当地一大标志性建筑,因此树下聚集的人最多。
近年来流行一种活动,每逢节日便有占星师在树下下为人解惑但只有少数有钱人才消费的起,毕竟占星是除了篆符之外最热门的职业。
忽然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骤然盛开,俞乐和每个人都将上面痴痴的望着,或者依偎在身边人的肩上,或者只是形单影只,一边望着流彩的烟花极尽华丽地将美丽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然后转身燃烬,消散在依然黑得低调的夜空,有点淡淡的失神。
一个腻滑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的抓住了,他忽然注意到这点,转首去看时,那道模糊的影子却已挣脱他的手,化作红云消失在来回的人流里了。
俞乐霎时间没有听到小贩有趣的吹嘘声,也嗅不到烟火的气息,看不到红尘的颜色,随着烟火和人影失落了的,是百无聊赖的心情。
“命运这东西,也许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吧。谁知道呢?”俞乐正在思索人生却被毛策一掌拍醒:“喂你看。那边梅颍和端木秀两个大美女都在,还有夏芒老师。”
“什么?她们在哪儿?”俞乐顿时眼亮起来,奈何眼镜被打碎后,一直没舍得花钱去配,只得眯着眼乱瞅,果然在一片花花绿绿中隐约看见三道清丽的颜色。
“她们在占卜的人里排队,阮世梓和梅颍应该会问今年会被哪所机构录取,夏芒老师八成会问自己什么时候找到婆家。”毛策自顾自乱猜起来。
“我爱夏芒老师。”俞乐一脸贱笑道。
“我也是。”
身穿红色棉袄的端木秀看见两人,微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俞乐眯着眼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四周,习惯性地扶一扶早已破碎遗失在雪地里的眼镜,发现似乎没有比自己还年轻帅气的男人,于是尴尬地笑笑作为回应。
端木秀是那种在人海中乍一看普普通通,经过交往却越来越有味道的那种女生,而她身边的梅颍却是光鲜亮丽型,梅颍只是扫了俞乐和毛策一眼,吐一下舌头表示无聊。
忽然天上星光闪烁不定,继而传来占星大师纪素威严的声音:“余昨日夜观星象,见阴煞星出世已久,乃不祥之兆,请大家今年务必小心。”声音盈久不绝,带有强大的精神力量,使人听后为之一震。
“阴煞星,那是啥?”“不知道。”
街上的人渐渐稀少,明天又将会是破旧除新的一年。
回家后,俞乐在黑暗中扫视了一会,呼出一口气,搓搓手习惯性地亮一盏孤灯,在书桌旁放一杯水,面对着玻窗,认真地开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