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京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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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京潮脉动

清末时期,国运衰败,立国近三百年的大清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最近一段时期,慈禧太后已多日未见朝臣。她不想见他们,她觉得这些大臣拿着朝廷俸禄,只知贪腐,不替朝廷效力。满以为斩杀一批改革志士和王公大臣后会换来二十年的平静,却不想惹来的社会谴责更是沸沸扬扬,使得她心绪不宁、寝食难安。凭栏远眺,烟雨弥漫,破碎的山河再难现王朝昔日辉煌的景象,西花厅传来阵阵委婉悠扬的琴声也再难唤起这个京剧推崇者的兴致。面对此情此景,她感慨地吟诵着唐代诗人的绝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年近七旬的她眼中浸透着泪水,欲诉无人。是呀,江山虽破,与他人何干?

说来说去,忠君之臣太少,古来武侯能有几人?关云长之所以被后人供奉,除了勇武,被人赞美的不还是忠义吗?对,要宣扬武侯,宣扬忠君。让大臣、将士们好好学习武侯,好好看看关公戏。一番沉思后,为慎重起见,她即刻宣礼部,以振兴国剧为由,在全国选出十个大京班,进行关公戏对决,选出一台最好的,由宫中举荐在全国巡演,此项事务的进程必须随时向她呈报。

此消息一出,全国梨园界为之震动。多年来梨园人勤学苦练,靠本事吃饭,还是头一次有朝廷出头来选拔、举荐、巡演。这种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怎能不争?岂能不抢?只要是有点资历的班社,只要是有点名望的好角儿,大多掰开手指拿捏,掐算,研究着自己有几成把握。

京剧在京,这是业界的说法。名家名票、大班大社在京居多。同行们也公认,这是京剧最正宗、戏路子最讲究的地方。在百余年的传承中,这里也聚集了众多世家,霍家班便是其中一家。霍家以唱红净戏闻名于世,班主霍思纯文武兼备,功力深厚,霸气逼人,在梨园界颇有影响,受人尊崇。每当他在舞台上高唱一曲,一亮相,观众便不由自主地被他非凡的气度所折服。

霍家夫妻共养一儿一女,儿子霍达子承父业,虽不出息,却也混出些名堂。女儿霍娇娇天生丽质,惹人疼爱。霍娇娇自幼受梨园熏陶,酷爱唱戏,虽说大清律令中规定女子不得登台,可大清王朝已基本处于末法时代,也不再有人认真贯彻律令,不少女子开始出入戏园子,有的也试着登台。霍家女儿娇娇虽说当时只有九岁,在众人的鼓励下竟也登台亮相,不承想一炮走红京城,人称“霍九红”。随着时间的流逝,霍九红如今已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惹人喜爱。她如红树上的新芽为霍家增添色彩,使霍家班在京城梨园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朝廷消息一传出,梨园人如沐春风,霍家人更是兴奋不已。儿女替父亲端茶倒水,点烟揉背,信誓旦旦地要让父亲拔得头筹,让桌子摆上更多的雪花白银。老班主稳如泰山地坐在八仙桌旁眯起眼睛不停地思量着:中国很大,名班不少,好角儿如林,红净不多。至于唱关公戏的人嘛,他捏着手指算了算,自觉问题不大,只有山东陈家班班主陈琏琨能与之一争高下。自己毕竟久居京城,从形势上看胜他一筹。不过对陈琏琨他还是放心不下,为做到心中有数,他找来自家戏班的马三爷,研究如何应对陈家的事情。两人商议了一个晚上,霍班主让马三爷亲自到山东去一趟,摸摸陈家班的底。当一切部署完毕后,他才与马三爷排出自己的戏码。

红红的灯笼绿绿的水,长长的古道绵绵的山,一时间由水旱两路而来的各大京班络绎不绝,云集京城,好一派京剧繁荣景象。来的都是唱红净戏名气响亮的名班,他们纷纷租下场子,亮出本家绝活。一是在京城造势,给自家打打场子;二是以戏会友,给自己增添点人气。这些天京城舞台上精彩纷呈,十分热闹。各戏园子门前红灯高挑,彩旗飘飘,每家报出的戏码都堪称绝活,《艳阳楼》《战宛城》《一箭仇》《挑滑车》《长坂坡》等,使京城戏迷们大饱眼福。知情人都竖起大拇指说:“不是太后这一召,这辈子上哪能一下子看这么多好戏?”说来也怪,这些好角儿什么戏都唱,唯关公戏不唱,因为他们都等着别人能开个头,打个样,特别是京城还有个唱关公戏的名角儿霍思纯,别让人家挑了礼。

到京的各大班主纷纷前来拜访霍班主,诚邀他上演关公戏给同行们做个示范,却都被他哼哼呀呀地回绝了。他压根没拿这些人当回事,他心里知道,在全国能把关公戏唱到出神入化境界的不过两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便是山东的陈琏琨。

陈家班不仅在山东有名望,在全国梨园界也很有影响。陈琏琨以武生挑班,功力深厚,文武昆乱不挡,红净戏唱得更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在业界深受好评,人们曾美誉其为“活关公”。近来他也听闻关公戏大比擂的消息,天赐良机岂有不争之理?但他没急着马上到京城,而是想途经烟台、威海、天津再到北京。一是沿路挣些所需资费,二是顺路把进京城想演的戏热热身。今晚在烟台是首场关公大戏,前面是《温酒斩华雄》,后面是《古城会》。别看陈琏琨有这样大的影响,在大半个中国都演过,可眼前这个小城他平生也只来过两次,对于这里他还真有些忌惮,因为他师傅在这里栽过大跟头。

人们普遍知晓,京剧在京城、上海、天津三大城市最有根基,可还真不知道在中国唱戏最受挑剔的地方,是这个不大的小城——烟台。别看这座小城不大,却不乏文人墨客,巨贾富商。其中尚有不少当年在朝为官,后为躲避风险隐居此地的官员及家眷。这些人大多有一大爱好,那便是看戏。唱戏的人比道行,看戏的人比讲究,慢慢地在这里形成一种谁懂戏懂得越深,谁越有文化,谁懂得越多,谁越有资历的规矩。看戏和研究戏在这里仿佛形成一种时尚,人们以此为乐,以此为荣。

这里不仅有两个戏班子,还有三大票会,也就是戏迷们聚集的地方。他们除了在这里评说谁好谁差之外,也在这里演唱几番,人们所说的票友大多就是这些人。这里是码头,是有钱的地方。地方好,一般来的班子就多;班子多,看戏人欣赏的水平相对就高,戏看得就挑剔。谁唱得地不地道,谁的做派讲不讲究,老生怎么唱,衰派怎么演,靠牌怎么扎,水袖怎么舞,都有讲究。毛病挑到最细致的地方时,再好的角儿都难以应付。如果你唱得不地道,票会的头头提起灯笼便走,剩下的票友也跟着提着灯笼走,场子里瞬间空无一人,把你晾在台上。一会儿便有一帮人进来拿着各种垃圾扔到台上,什么话难听骂什么,直至把你轰下台去。过去也曾有没拿此地票界当回事的角儿,在这里就这样把戏唱砸的。不管你是什么好角儿,有没有名望,他们根本不惯你毛病。

票界为了证明他们不是无理取闹,第二天会派人到唱戏的班子里去与你理论,去说明你的戏唱得是如何不对、不讲究、不地道。由于他们戏看得实在太多,对各派研究得也相当仔细,一般的班子也只能认栽。

三大票会中最有名的当数荆五爷。此人名叫荆宝铎,是道光年间的秀才,也曾在朝为官,后躲到这里安享晚年。此人年近八旬,童颜鹤发,白须飘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通达人情,特别是对京剧情有独钟,且见多识广,深得票友尊崇。由于品位高,一般的戏他不看,国内有名望的大角儿到此,也要三恭五请,给足了面子,他才肯出来看出戏。仿佛不请这位老者认定,你就不是中国的好角儿一般。但也有一样,并非你请他,他就肯认同你。必须是你戏演得好,他才认定你的技艺。如果他不认同你,你就是卖足了力气,他也会提着灯笼就走,不留余地。

颜世龙是山东济南府的买卖人,济南府有名的票友,也是陈琏琨的铁杆戏迷。这次陈琏琨进京前到烟台唱戏,他也一路跟随而来,并帮陈琏琨与烟台的票界沟通、联系。看在颜世龙的情分上,荆五爷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烟台的票界看戏很有自己的风格,有名望和有些身份的人大多看夜场,也就是七点钟的戏。看戏时他们通常每个人手里提着一盏很精致的小红灯笼,放在自己的桌前,一般情况下是他们什么时候认同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把灯笼吹灭,认真地看戏。当然,如果票会的大会首把灯吹灭,他们也会一起跟着把灯吹灭,算是对你的认同。

海风习习,残云淡淡,看戏的人穿着讲究,仿佛要参加盛会般的样子,提着一串一串的小红灯笼从不同的方向拥向城中的五凤楼戏园子。别看城不大,这个戏园子可是十分讲究,因为这是看戏人享受的地方。精巧的舞台干干净净,台下红木桌椅锃光瓦亮,票会的人将上好的水果、干果摆满桌上,等待贵客般地迎候着人们的到来。

人们陆续走进场子,将一盏盏小红灯笼放在桌前,相互攀谈着、议论着。陈家班的人掀开出将入相的帘子往下面看了一会儿,见场子中间的位置上留着四五个位子,他们知道那一定是为荆五爷和另两个会的会首预留下的。打场的锣鼓声由弱渐强,提示着人们大戏即将开场。这时几个提着灯笼的人走进场子,被恭维着的荆五爷显得那样高贵又怡然自得。走到看戏的位子上,他放下灯笼,向场内前前后后的戏迷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当人们甚为尊重地为他鼓了遍掌后,他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位子上,准备认真地看戏了。

锣鼓声声震荡小城,琴弦阵阵余音绕梁。八面跃虎旗虎虎生风,青龙偃月刀寒光闪闪,陈琏琨身披红袍,动如行云流水,静如青山古松,足蹬三寸半厚底,脚下稳当利落,关公戏演得神韵飘逸,唱功做派十分讲究,足显几十年扎实的舞台功力,博得台下阵阵掌声。尽管如此,台下的小红灯笼依旧没有熄灭,几位老者仍端坐在那里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迈的每一步,捋的每一髯,唱中转的每一腔,弹的每一声。戏过半场的时候,荆五爷终于欣然地点了点头,向场上的人举起手里的灯笼,将它轻轻地吹灭,场下的人也都跟着把灯笼吹灭了,直到这时替陈班主来打场的颜世龙才拍了拍胸脯,呼出了提着的一口气儿。大戏唱过,陈琏琨精湛的技艺博得人们一致好评,以荆五爷为首的戏迷站起身为台上的陈家班送上阵阵热烈的掌声。

当晚,以荆五爷为首的几位票会会首在靠近海边的祥瑞阁酒楼为陈家班设了晚宴,席间荆五爷对陈家班赞不绝口。五爷握着陈琏琨的手,说平生戏着实看了不少,可像陈班主这样精彩的戏,还是让他大饱眼福。陈琏琨恭恭敬敬地端详着眼前这位老人说:“久闻烟台票界眼界甚高,也闻听五爷乃世外高人,琏琨不才,如有不到之处,还望五爷和各位多多指教。”荆五爷对陈琏琨笑了笑,说:“人们说我们看戏挑剔,其实我认为这并非坏事,如果大家都不挑剔,逢人便说好,那么国戏还怎么发展?好则为好,不好则为不好。”

听了这话,陈琏琨对这位老者更是钦佩有加,是呀,好为好,不好则为不好,这也是戏剧行本身应遵守的规则。荆五爷望着仪表堂堂的陈琏琨,很是赏识地说:“琏琨哪,说句心里话,老朽平生最大的嗜好便是看戏,好角儿也认得不少,可像你这样的好角儿还真就不多。扮相好,嗓子好,功夫好,做派好,没得挑剔。听说此次朝廷要推选活关公,老朽想,如果不出意外,当非你莫属哇。如不是你,那可就非戏之事啦。倘若如此公也别过于在意,最重要的是一辈子把戏唱好,无愧此生矣。”听了老者的话,陈琏琨深鞠一躬说:“先生放心,琏琨谨记在心。”

烟台的几天大戏唱罢之后,陈琏琨仿佛有了几分底气。告别了烟台诸位长者,陈家班又走威海,进天津,最后安安稳稳地来到了京城。陈家班在京城西直门外租了套连体四合院套安顿下来后,陈琏琨非常客气地走访了进京的各大班主。之后备上一份厚礼,拜访京城梨园很有影响的霍家。

这天他领着两个儿子来到霍家门前,在一座超大的四合院门前停下了脚步。庄重的朱漆大门,金黄色的狮头叩环,大门旁悬挂着两个印着“霍”字的大灯笼,映衬出宅主人那殷实家业和在梨园不可撼动的地位。敲过门后,陈琏琨通报了自己的家号,霍家人把他们引进里层的院落。当陈家两个儿子穿过两层跨院时不免瞠目结舌:只见里面大院套着小院,小院含接廊桥,红砖青瓦彩雕楼,翠木粉花太湖石,真是气派。唱戏人还能这样有钱,着实令人叹服。

听说陈琏琨前来拜访,霍思纯忙出来迎接,非常热情地握住陈琏琨的手问长问短,显得甚是关切,把陈琏琨父子感动得冲霍班主直拱手,并一口一个“老泰山”地叫着。这个称呼把霍班主叫得心里美美的,这种尊称的确把他的地位捧得很高,还争什么?明显自己就是尊长,就是红净戏的把头。他稳稳地靠在红木椅上,显得派头十足。

室内雕梁画栋,翠屏玉琢,尽显梨园世家气派,从山东匆匆而来的陈琏琨不免心生叹服,世家就是世家,非一般艺人可比。陈琏琨和霍思纯虽曾见过面,但并无深交,此番红净戏比拼都心知肚明彼此是真正的对手,便也不往深聊。礼节性的拜访后陈琏琨称家中还有事,便告辞。对霍家的拜访,给陈琏琨的心中多少留下些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京城的梨园,自己毕竟是外来的班子呀。

陈琏琨的大儿子陈祖盛,年方二十岁,虽长得没有弟弟祖德那般灵秀,可他英俊中却带有几分憨实。祖盛性格开朗,为人忠厚,但憨实的外表下却透着过人的机敏,且做事心中有数。特别是他习惯于眯起一双眼,总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虽说他总想好好地与父亲学关公戏,怎奈父亲始终认为他天资不够,不肯传他,只一心想把本事传给小儿子祖德,以继承自己的事业和班子。

为培养小儿子,陈班主让宽二爷每天看着两个儿子练功,主要也是哥哥陪着弟弟练,长靠戏练完了练短打戏,短打戏练完了练刀枪把子功。弟弟始终都是角儿的位置,哥哥却总是陪着打下手。为练戏他不知挨了多少枪捅刀削,弟弟打完总是一个漂亮的亮相,而他不是抢背便是摔打一番,这使祖盛心里一直很不舒服。他心说:“甭瞧不起我,等我哪天练好了给你们看。”虽说他也在偷偷地练,但与弟弟一比,确实引不起父亲的兴趣。

且说这几天不见了大儿子祖盛的人影,原来自打陈家班进京后,祖盛便被繁华的京城弄得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他南瞧北望,东走西看,去了前门大街、珠市口、天桥、菜市口,一会儿吃个驴打滚儿,一会儿叼个糖葫芦。一双眼,一张嘴仿佛已经不再够用。他来到紫禁城门前,被这座雄伟的建筑所震撼。他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地方。人们讥笑地告诉他,这是紫禁城,是皇上住的地方。他更加瞠目结舌,心说:“好嘛,皇上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在戏里头不就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吗?”

逛完街,祖盛便一头扎进各个戏园子里看戏,什么云家班、马家班、庆家班、赵家班的戏让他看了个够。啊,真是大开眼界,各有各的看家戏,各有各的绝活儿,好角儿就是好角儿!京城真是个好地方,比山东好,比济南府好。走在街上看到花花绿绿的串灯,万紫千红的招牌,真是亮眼。满大街黄包车上坐着的女人真漂亮,看得他不觉心里发痒:“老子将来也得娶一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没啥不可能的,只要老子把戏唱好了,像我爹一样把老爷戏唱得棒棒的,满桌子摆满白花花的银子。哼,不愁你们不天天围着大爷我转。”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天底下只有两个唱关公有名的,一个是他,一个是霍思纯。对呀,应该看看霍班主的戏去呀,看看人家的关公戏是怎么唱的。

他拜访了不少人,打听霍班主唱戏的地方。人们告诉他,霍家班大多在长安戏园唱。哦,祖盛听后马不停蹄地跑到长安戏园。可进了园子并没有看到霍班主演关公戏,而是一个坤角儿演旦角戏——《大破天门阵》。虽说年龄不大,可戏分足量。前半场文文静静,娇滴滴,后半场身披大靠,挥舞刀枪不让须眉。刀花、枪花在她手里耍得如风如电。大翻身,小翻身,点步翻身,干净利索,功力非同一般。每当最后亮相那叫个脆,稳如泰山。啥也甭说,就是一个字,好!台下人如痴如醉般为她送上响亮的掌声。祖盛也情不自禁地把巴掌拍得啪啪响,不停地喊好,以表达对台上角儿的佩服和敬意。好角儿,真是好角儿,山东的班子也有坤角儿,可像这么漂亮,功夫练到这份儿上的,还从未见过。他问身旁一个鼓掌正起劲儿的老头儿:“台上唱戏的这是谁呀?”那老者吐着满口京腔说:“嘿,这都不知道哇,这是霍九红啊。”

“霍九红?霍九红是谁呀?”

“嘿,霍九红是谁您都不知道,还跑这儿来看戏?”

祖盛不理解,心说,看不看戏和知不知道霍九红有啥关系?那老者竖着大拇指告诉他:“霍九红是霍班主的女儿,九岁登台红遍京城,是好角儿中的好角儿啊。”听此言祖盛不由得心生喜爱之意,说道:“哦,原来是霍班主的女儿呀,难怪戏唱得这么好,人长得也俊,这小丫头谁要娶到家里那得多得劲儿。”话音未落,老者不由得翻了脸:“说什么呢?要看戏好好看,不好好看滚蛋。”嘿,这老家伙,祖盛还想要跟人家论道论道,没想到老者把眼睛瞪得溜圆说:“滚不滚?别说老子抽你。”祖盛一看,老头儿真翻脸了,吓得忙三蹿两闪溜出了戏园子。身后还听那老者对他不停地叫骂:“什么东西,跑这儿捡便宜,下次再让我瞧见非抽你丫不可。”祖盛心说:“好家伙,京城的戏迷可真够厉害的。”

自从看了霍九红的戏,祖盛天天就想往长安戏园跑。什么《玉堂春》《虹霓关》《三战张月娥》,九红的戏他看了个够。他每次都早早地进场子,坐到最靠前的位置,叫好叫得特卖力,巴掌拍肿了,嗓子也喊哑了。有一次霍九红在演《贵妃醉酒》时,向台下的他抛了个媚眼。这下子可坏了,祖盛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一天晚上,他躲到场子后门等了很久,散了戏的九红在几个姐妹的陪同下走出场子。夜光下,素颜的九红更显妩媚,一头秀发在微风中飘扬,是那样摄人心魄。祖盛看傻了般直勾勾地盯着渐渐走近的霍九红,以致几个姐妹都愣在了那里。霍九红一眼认出了这个在台下把巴掌拍得最响的小伙子,笑呵呵地对他说:“哟,怎么是你呀?散了戏还不回家?怎么,想请本姑娘吃消夜吗?”祖盛一听乐了,说:“是呀,行啊。”霍九红和姐妹们一听便哈哈大笑。霍九红说:“就凭你也想打本姑奶奶的主意?把那俩钱留着给你娘买火烧去吧。哈哈哈。”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霍九红和姐妹们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祖盛傻呵呵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霍九红感慨万千,多美的人儿啊,多看上一眼都觉得是福分。

由于陈家班进京的时间晚了些,京城好地段的戏园子都已被别的戏班子租去了,所以陈家班的管事宽二爷忙碌了好些天也没能找到更合适的场子。常言道:“唱戏没有好地点,累死好角儿不眨眼。”可见唱戏地点的重要。别的班主热身戏唱得红红火火,可陈家班也不能总在家里坐冷板凳啊。

祖盛听说了宽二爷跑场子的事,见父亲很是犯难,便对父母说这件事交给他办。第二天下午,他来到广合戏园,这是广东张家班张班主租的园子。说来也巧,张家班今天没唱戏,园子里外静悄悄的,祖盛一个人走进戏园子。嚯,上下一看,这个戏园子还真不错。场子虽不大,舞台挺精致。出将入相的帘子干干净净,台下的红木桌椅锃光瓦亮。祖盛心想,爹要是在这儿唱戏,那可是再合适不过。于是他找到了张班主,张班主见陈家大公子来了,很是客气地给他沏茶,倒水,洗水果,并问他到此何意。祖盛便把想串换几天场子的事跟张班主说了。祖盛本以为他是爹要好的朋友,这点事不成问题,可万万没想到张班主面露难色。他告诉祖盛,不是他不想借场子,只是租他场子的人是宝利通商行老板,名叫万鑫魁,租的时候就立下合约,不能转租,如转租加三倍赔偿。怕陈家人不信,张班主特意把合约找出来拿给祖盛看了看。祖盛虽识字不多,但也能看出大概。

祖盛又连走了几个戏园子,都是父亲要好的叔伯唱戏的地方,可每当谈到要串几天场子的事情,他们都面露难色,理由均与张班主所说的差不多。直到此时,祖盛的脑袋才嗡的一声,忽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父亲租场子的事可能要出问题。

当陈班主听了大儿子的述说之后,便觉问题严重起来。一路拖家带口,鞍马劳顿来到京城,干什么来啦?这要是没有园子那可怎么办?万鑫魁到底是什么人哪,这么大的本事?一个商行的老板租这么多场子干什么呢?陈班主忙让宽二爷和祖盛出去打听一下,看还能不能想出别的办法。第二天晚上祖盛回来了,他在长安戏园从一个戏迷的嘴里打听到,原来万鑫魁是霍九红的相好,在朝廷刚刚发出要召各大京班进京比试关公戏的消息没过几天的时候,万鑫魁就把京城街面上好一点的戏园子都包下来了。进京城的这些班子,基本都是从他手里租借的场子。这时陈班主才恍然大悟,说来说去还是没绕过霍家,他忽有一种被人算计之感,虽早料到与霍家会有一争,但没想到来得竟这么快。

一家人戗戗了半天也没戗戗出个头绪。最后祖盛说:“依我看复杂的事倒不如简单地办,不如直接去找万鑫魁,看他怎么说。这毕竟是朝廷号召的比擂,真出什么岔子,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再说爹也是有名有号的角儿,谅他也不敢太过分。”大家觉得祖盛说得有一定道理。陈班主点了点头说:“嗯,还是局外人看得清。”祖盛一听就不高兴了,我怎么还成局外人了?陈班主也觉话说得不中听,便拍了拍大儿子说:“不管好与歹,明天先打听打听这个宝利通商行在什么地方,然后再商量,看怎么个说法。”

说完了事,陈琏琨带着小儿子到他的房间说戏去了。看得出,他是那么喜欢祖德,不免使祖盛感到失落,自己不论怎么张罗,可终归还是不如弟弟。乌夫人看出大儿子的心事,忙宽慰他说:“这些天你爹常夸你,说你懂事多了,知道为家里张罗事,你爹说过些天给你说《铁笼山》。”祖盛不满地哼了一声说:“我想学关公戏,他不教,只教祖德,从来都把门锁上教,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亲儿子。”乌夫人说:“也别怪你爹,你弟弟功练得比你好,戏唱得比你好,他喜欢他也属正常。”祖盛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知道,谁让咱唱戏不灵光呢。只要娘对我好,我也就心满意足啦。”望着大儿子一脸沮丧的样子,乌夫人忽觉一阵心酸。她搂着祖盛说:“孩子呀,都是自家人,别生你爹和弟弟的气,唱不唱戏又能怎样?你不照样是娘的儿子吗?娘心里疼你,懂你,你聪明、善良,知道照顾家,知道疼人。娘心里有数。”听了母亲的话,祖盛心里好受了些,他站起身深深地给母亲鞠了一躬,回自己房间去了。

几天后,祖盛按照人们的介绍和宽二爷来到位于前门的宝利通商行。听说这个宝利通商行表面上是做丝绸生意,但背地里是与洋人做瓷器、古董生意的。这个叫万鑫魁的人不仅有钱,且牛得很。他们进里面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说是要找万老板。一个伙计走进里面,不多会儿,便出来把他们领进楼上万鑫魁的办公室。嚯,好亮堂的地方,房间这样敞亮,祖盛有些看傻的样子。只见一个头发梳得溜光、有着两道浓眉的人,正用狼一般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万鑫魁还算客气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让他们坐在沙发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的面前,一双眼睛盯着陈祖盛,好像只等他们开口的样子。祖盛发现万鑫魁是那样冷漠,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是自负,是傲慢,说不清。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特质吗?祖盛心想,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多费唇舌,于是祖盛说:“听说万老板近期把京城的戏园子都包了下来,又租给了不少唱戏的班子,我们陈家班晚来了几天,所以想在万老板这儿也租个园子,不知万老板能不能行个方便?”万鑫魁看着祖德笑了笑,说:“真的不巧,我包的园子都租出去了,没有能再租给你们陈家的啦。”说到这儿他又想了想,说:“噢,好像还有个园子没人租,但离城里远了点,在丰台。如果陈家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包给你们陈家哟。”祖盛一听笑了:“万老板真会开玩笑,丰台?还不如让我们陈家班到唐山唱戏去啦。”

“那是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不过在丰台唱戏也没什么不好哇,那儿的兵营很多,唱点《挑滑车》《战荆州》《战马超》什么的不是正对路吗?再说你们陈家班关公戏拿手,给当兵的唱唱,让他们赤胆忠心保卫大清江山不是美事一桩吗?万一老佛爷一高兴,封你们一个活关公什么的那不是一举两得吗?”说完,他嘿嘿地笑了一阵,觉得很是开心。陈祖盛压了压火气,心想这小子不是戏班子里的人,可损人这套把戏玩得不比戏班子里的人差呢。于是祖盛对万鑫魁说:“看不出哇,只听说万老板对旦角儿戏感兴趣,还真不知对生行的戏也挺精通啊。”

一句话说完,万鑫魁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开心地大笑起来,用手指着祖盛说:“好,好,我喜欢你。我就喜欢直率的人。”接着他又哈哈大笑。祖盛心说,什么毛病?敬他不好使,挖苦他他还挺高兴,纯属神经病。祖盛接着说:“丰台太远,我家班主肯定不能去,至于活不活关公的,比试完自有分说。我今天来想与万老板再商量一个办法,不知万老板能否通融?”万鑫魁说:“请讲。”祖盛接着说:“我们知道各家在租戏园子的时候都与万老板签了约,所以我们想,从一家班子手中借租几天唱戏,不知万老板能否同意?”听了此话,万鑫魁的脸忽然阴沉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

万鑫魁跷起二郎腿,把身子往椅子后面靠了靠说:“不为什么,就是不行。”对于祖盛来说,他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遇到一个不跟你讲道理的人,祖盛觉得气往上撞。想了想问万鑫魁:“万老板,难道你不怕经官?”

“经官?经什么官?”万鑫魁边说边得意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说,“我一个生意人,买卖是我的自由,我的东西,我想卖给谁我就卖给谁,我不想卖谁,我就不卖。谁管得着?”祖盛毫不客气地说:“朝廷管得着。”一句话把万鑫魁说愣了,之后他又神经病般地大笑起来:“朝廷管得着?朝廷没事干啦?管我干吗?我包场子,我租场子非法吗?”祖盛说:“那要看什么时候。换以往没人管你,可眼下朝廷召集全国京班进京比擂,你一个经营丝绸的商行租这么多场子投机倒把,影响朝廷号令,使有志之士无地可演,无戏可唱,连借租一个戏园子你都不让。这种强行霸市的行为,我要告到官府,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句话倒是把万鑫魁说得变了脸色。祖盛接着说:“万老板,我家在梨园界也非等闲之辈,给我家一个方便,事后我陈家将铭记万老板的情分。正所谓,山不转水转,人不转运转,太阳不会总在一个人头顶,人生总有马高镫短之时。在人困境之时能帮一把,也算给自己修一分德行,我想应该是这么个道理,望万老板三思。不多打扰,两天后我听万老板的消息,望给予关照。”说完,祖盛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向万鑫魁一拱手,以示尊重。万鑫魁将他们送出洋行,望着远去的陈祖盛,万鑫魁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唱戏的臭小子能稳稳当当地跟自己讲大道理,这些年还着实少见。

一阵悠扬的琴声伴着一阵优美的唱腔从霍家宅院中轻轻飘出,如清凉凉的水,甜滋滋的蜜,使正欲下车的万鑫魁停下了脚步,坐回到车里。他叫车夫把车停在霍家宅院的门口,自己躺在车上听了好一阵子才起身叫响霍家的门。进院后,少班主霍达急忙迎了出来。这些年他没少从这个喜爱妹妹的财东手里掏银子。今见他来,更显热情。万鑫魁却不在意地问:“九红今天怎么没去唱戏呀?”霍达说:“妹妹这些日子戏唱得有些累了,在家歇两天。”万鑫魁不解地问:“九红唱累了,你为什么不顶着唱几天哪?”霍达不以为然地说:“天太热啦,等天凉点的时候我再唱。”万鑫魁叹了口气,又想到方才见过的陈家少班主,更觉这个不成器的人叫他讨厌。为了避免他再向自己要银子,他想紧步走进客厅,可还是被霍达有力的大手拽住了,霍达笑嘻嘻地说:“万兄,这些日子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嘿嘿嘿……”这笑实在叫他恶心,什么也别说,这些年都是一个程序,他连忙拉开手里的提包,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霍达,霍达忙殷勤地领着他向妹妹吊嗓子的偏房走去。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好甜美的声音哪,站在房门口,万鑫魁有些不舍得进去。霍达忙帮他推开偏房的门,见万老板来了,屋内伺候霍九红吊嗓子的琴师丫鬟,便一个个自觉地走出来,这仿佛是几年来慢慢形成的规矩。但是今天当他们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万鑫魁唤住了,他让他们接着伺候霍九红吊嗓子。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地欣赏着九红唱戏。霍九红抿着红红的嘴唇,向他暗送秋波,问他想听她唱什么。万鑫魁说:“唱什么都成。”的确,霍九红唱什么他都爱听。

九红虽是梨园世家出身,却是个追求时尚的姑娘,特别是这几年在万鑫魁的影响下,更不俗于梨园人的穿着打扮。今天她内穿奶白色的丝衫,下穿深绿色长裙,一件紫红色坎肩罩在身上是那么鲜艳和透亮,洁白的胳膊显得摄人心魄。她手持一把小折扇,边唱边轻轻地舞动,神态娇美,身姿婀娜。粉盈盈的脸上秋水般的双眸惹人怜爱。万鑫魁虽说也在听,但更多的是在那里静静地欣赏着这个天生丽质的美人。

阵阵悠扬的声腔把他的思绪带向远方。那是四年前与霍九红相识之初,台上那样温顺的女子,台下却那样霸气。与其交往中稍有不适,霍九红甩脸便走。不讲场不场面,不论台不台面,压根不惯你的毛病。论身份自己在京城也算有名有号,梨园界大小名伶哪个不是礼让三分?可唯独这个霍九红,好与歹要看她的心情,行与不行要图个心顺。不高兴时,你就是把门敲破了,她也不给你开。说也纳闷,世上的女人见过不少,可自己偏偏喜欢上了她。多大脾气自己也愿意惯着,多大的性子也得由着。拿钱摆不平她,因为她不缺;拿理摆不平她,因为她任性。这可怎么办呢?想着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又在那儿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笑可惹祸了,琴声马上停了,霍九红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问:“我唱的地方有什么错处吗?”万鑫魁忙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是自己想事呢。”霍九红的脸子垮了下来,不高兴地说:“以后我吊嗓子的时候你别进来。”

“好好好,好好好。”

“再过一会儿我就好了,你先到客厅等我吧。”

“好好好,好好好……”

万鑫魁忙提着皮包走出屋子,向霍家客厅走去。听说万鑫魁来了,霍班主早已在客厅等候。因为这个人几年来一直是霍家的贵客,大事小情有求必应,帮了霍家不少的忙。虽说腰缠万贯,人却还算斯文,而且又很喜欢京剧,着实难得。只要一来,霍思纯便把戏班子怎么走的码头,怎么练的绝活儿之类的事都翻腾出来讲,他听得津津有味。因此,他一来,霍班主便像遇到知音似的,沏上茶,等着给他说书。

万鑫魁进客厅后,霍家用人端来点心,送上茶。万鑫魁与老班主攀谈起来,霍班主又给他讲起自己当年如何学戏,如何跑码头、走江湖。给他讲烟台票友如何看戏,天津观众如何起堂。班主讲得神采飞扬,万鑫魁听得如痴如醉。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霍九红走进客厅。方才的阴云一扫而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现在大家面前。“万兄来啦,怎么也不早知会一声?也好有个准备。”万鑫魁笑了:“还准备什么呀,我又不是外人。”霍九红调皮地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就你不拿自己当外人,霍家的门是谁想进就进的呀?”“哎,怎么说话?”霍班主拿出家长的架势批评霍九红,认为她实在是淘气。万鑫魁笑着说:“不碍事,九红如果不这样说话,我还真有些不大适应。”于是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之后,万鑫魁把今天陈家班少班主找他租借戏园子的事说给他们听,问问他们该如何处理,让他们帮着拿个主意。

这件事最早本是霍家班担心陈家班进京把人气炒起来而求万鑫魁想出的办法,可如今陈家班讲出的道理也很难驳斥,万一由此引出什么不好的风声,恐对宝利通商行和霍家班都有不好的影响。听了情况后,霍班主也觉用场子限制别人唱戏实属下作,传扬出去对本家影响恶劣,但让陈家如鱼得水地租场子唱戏,怎显京城梨园的威风?这可如何是好,霍班主有些犯难。思来想去后,霍九红说:“威不威风,不在场子;精不精到,也不全在本事。唱戏也好,比擂也罢,还有个人气,还有个谋划。在山东他可以呼风唤雨,但这次毕竟是在咱京城。戏唱得再好,这里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依我之见,咱们跟他陈家这次就斗斗这个人气,就在咱霍家唱戏的对面,租他个场子!”

一句话把大家说愣了,霍班主说:“在咱对面租他个场子?”霍九红说:“对!不是说要比擂吗?从热戏这天开始,咱就跟他比,把他的红火气儿,把他的精气神都给他压下去,看他还拿什么本事去争这个头筹。”“嗯。”霍班主点了点头,可还是觉得说说可以,万一买陈家班账的人多,那不是自找苦吃吗?霍九红笑了,她告诉父亲:“这就不用爹操心了,这不是坐着个财神爷吗?”霍班主还是不解:“这唱不唱戏和财神爷有什么关系呢?”霍九红说:“这关系可就大啦。”于是她笑眯眯地坐到了万鑫魁的边上,用手钩着万鑫魁的脖子说:“冤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回可是看你出血的时候啦。”万鑫魁一拱手,学着京剧小生的腔调,毫不在乎地说:“啊,小姐,请吩咐,我万某万死不辞呀。”说完这句台词后,满屋子的人都大笑。霍九红笑着说:“什么呀,念得这么难听。”万鑫魁自己也笑出了眼泪说:“念难听也怪你,平时不好好给我说戏。”但他还是不明白霍九红心里的道道,问霍九红:“说说,把你一肚子的坏水都给哥哥我倒出来听听,看需要哥哥干点什么。”“什么叫一肚子坏水呀?告诉你吧,别看生意场上你精明强干,可论唱戏这里面的门道,你还真不灵光。”“是是是,这我知道,这我知道。还要听姑娘指点。”万鑫魁不敢顶嘴,怕九红发脾气,论起这方面他还真不是霍九红的对手。霍九红说:“斗戏是什么?斗智,斗法,斗心气。这里面说法可就多了。别看租场子这事没叫咱难住他,但这已经给他一个下马威了,足以告诉他,这一亩三分地,可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蹚。接下来,咱们要做的是尽量把自己的戏迷、票界的朋友、京城梨园界和咱要好的人都联络起来,一是捧咱们场子,咱也不是说拆他们台,但冷他们的场子总是可以的吧?两个场子相距不过几百米,咱爹的场子红红火火,他的场子冷冷清清,不过五天,他必败阵。”

霍班主听后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万鑫魁也觉这主意不错,他看着霍九红问:“那需要我做什么?”九红说:“什么叫需要你做什么呀?请人哪,京城的达官显贵,梨园的名伶世家,票界的望族名士,包括戏迷里能说会道之人,你都得把他们请到爹的场子里来呀。”万鑫魁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

“哦什么呀,还没完呢。”

“还没完?”

“当然!你还要把一些挑三拣四的、调皮捣蛋的、不好伺候的人弄到对面戏园子里去才行,而且这个更重要。”九红说完,万鑫魁冲着她竖起大拇指说:“还说自己不坏呢,坏得连我都不得不服你。这辈子可千万别有什么短落在你手里,好家伙……”霍九红笑着冲他说:“那你还真得小心着点。”万鑫魁像领命一般地说:“好哩,就这么着,我着手准备着。”万鑫魁站起身欲走,被霍班主拉住,让他吃了晚饭再走,他说他还有点事要和九红商量,霍班主说那好,商量完过来吃饭。万鑫魁与霍九红向后院九红的闺房走去。

大四合院后面单独有一个小院落,清雅而宁静,这是属于九红自己的天地。除了母亲之外,连父亲和哥哥都很少来此。万鑫魁和霍九红进院后便走进九红的卧房。万鑫魁急不可耐地抱住霍九红就吻,手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全身。九红任由他抚弄着自己,但当万鑫魁去脱她衣服的时候,她却用手挡住了他,说这些日子还要唱戏,不能毁了嗓子。已气喘吁吁的万鑫魁哪还顾得上这些,还是边说“不怕不怕”,边去扒她的衣服,却被霍九红推开了:“不是说了吗,这些天不行,回嗓子,等过些日子戏唱完了再说吧。”边说边扣上被万鑫魁解开的扣子。万鑫魁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唉,唱戏唱戏,一家子人都闲着,就看你一个人扑腾。”霍九红哼了声说:“不唱戏吃什么?谁养活呀?”万鑫魁说:“我养你呀。”

霍九红一撇嘴,说:“你有爹娘,还有媳妇儿子要养,我可指望不上你。漫说是你,就是我爹,我都没指望过。”听了这话,万鑫魁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犟,嘴也太硬。”霍九红嘿嘿地乐了起来,忽现出百般娇柔地说:“万兄,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女人最好别去靠别人活着,那样我们还有点尊严。是吗?”万鑫魁过来再次抱住这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姑娘,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闭着眼睛,抚摸着九红的身体,九红依旧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搜寻、抚弄。霍九红悄声问万鑫魁:“万兄,你身边那么多漂亮女人,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呢?”万鑫魁悄声说:“你与她们不同,你很率真,又天生丽质,你的风情万种无人可比,对别人我从没动过真心,可对你,我是发自内心地爱慕。”霍九红用小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捶了一下:“坏蛋,没有不被你攻破的城池。”两个人缠绵地享受着午后的温存,窗外除了叽叽喳喳的叫声外,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院子里是那么静,那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