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成了教唆犯
她把报纸捏紧了,脸上现出无奈的苦笑:天哪,该不会是白芳芳听了我的话后突发奇想,真的去把张鸿图杀了吧?如果她把张鸿图杀了,那我不就是……教唆犯?!
“我昨天梦见我和我的白马王子举行婚礼了。他长得好高大、好英俊,微笑时雪白的牙齿好灿烂……”这是白芳芳读幼儿园时兴高采烈地向同学们描述的美梦。同学们微笑着捧着腮听着她的描述,遐思无限。
二十年后,还是那班同学,却是带着怪异的笑容看着她和她的白马王子举行婚礼。和梦中相似的是,新郎的脑袋的确闪闪发亮,不过是白发的光芒。白芳芳的这位丈夫足足比她大了五十岁,头发已经全白,不知用了什么护理品,在阳光下竟然亮光闪闪。
这位“老牛吃嫩草”的新郎五十年前或许很英俊,现在也不差——对某些热爱金钱的人来说。他的面容有着和钱币纹路一样多的皱纹,活脱脱一张钞票脸。
他当然是钞票脸了,他可是本市著名的企业家,资产数亿的张鸿图啊!凭着钞票的实力,虽然已经年届七十五,但他发消息征婚的时候,妙龄少女仍趋之若鹜。白芳芳可是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奋斗才夺得了他身边的位置。
白芳芳的好友、当年听过她描述美梦的同学之一——路雪曼正微皱着眉头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白芳芳,不无担心地说:“希望她真的能够幸福啊。唉,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了,真是叫人不放心啊。你说是吗,韩敏?”她问了一声没人应,再问一声也一样,转头看时才发现韩敏正端着一个盘子大吃特吃,嘴里和盘子里都塞满了食物,手还不停地从桌子上取新的食物放进盘子里。
“你在干吗?”路雪曼有些生气。
“吃东西啊。”韩敏含混地说,嘴仍然没闲着。
“在这种场合……你只知道吃东西吗?”
韩敏终于正眼看向她,却又用叉子叉了块牛肉放进嘴里,“租礼服花了那么多钱,不吃回来怎么够本?”白芳芳的朋友都不富裕,但为了不给她丢脸,全都租了礼服来给她捧场。韩敏租的礼服算最便宜的,可还是觉得很亏,所以在这里使劲地吃。好在张鸿图婚宴上的每道菜都是顶极的,什么鲍鱼、龙虾、鲜贝应有尽有,她早就吃够本了。
路雪曼皱着眉头看着她上下翻飞的嘴唇,更加生气,“你怎么这么贪吃啊?要知道来这里的目的可不只是吃啊!”
韩敏怪笑着白了她一眼,“哈哈,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想通过这个婚礼结识上层社会的好男人吧?省省吧,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什么样的男人,都不如眼前的一顿美餐!”
路雪曼被她说中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红,恨恨地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继续摆出最甜美可人,但却最矜持的姿态等着男人注意她。在上层社会的聚会里,女人是不能主动和男人搭讪的,这就比较麻烦。
她姿势摆得很好,和杂志里写的几乎没有差别,但是就是没有好男人注意她。相反,一个标准小开模样的人竟对在那里大吃大喝的韩敏产生了兴趣。他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走到她身边,“请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韩敏。”韩敏不冷不热地说,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
小开立即感到一阵冷气扑面而来,但没有就此放弃,继续赔着笑问:“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倒霉的自由撰稿人。”韩敏冷冰冰地说,厌恶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小开无可奈何,只得走了。路雪曼看得又妒又气,在心里大骂她暴殄天物。没办法,谁让她长得漂亮呢?
虽然路雪曼不愿承认,但韩敏的确是她们这帮姐妹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尖尖的瓜子脸,丹凤眼,高鼻梁,还有一张性感的嘴唇。身材也是数一数二的,是那种圆润的苗条。而且不知她怎么长的,已经二十五岁了仍不见丝毫老态,身体线条还如少女般清秀,清瘦的瓜子脸上没有一丝赘肉,皮肤总是闪着瓷娃娃般的光芒。最重要的是,虽然她很贪吃,但干吃不胖!
如此姿色不知利用倒也罢了,竟连谈恋爱都不知道,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都二十五了,还对男人目不斜视。路雪曼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的妒忌已渐渐消散,倒增添了几分疑虑:韩敏啊韩敏,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一定要赶快清醒过来啊。你已经二十五了,离三十已经不远了,再不想办法给自己找个归宿,等到人老珠黄就晚了……想到这里路雪曼心里轻轻活动了一下。其实,也许她知道韩敏为什么对男人这么无视。不过连她自己也不愿相信会是那个原因。不会吧?就因为那点儿事就对男人完全没有兴趣了?不会那么夸张吧?!
在满脸赔笑的宾客面前,白芳芳挽着新郎的胳膊,让摄影师为他们记录下永恒的瞬间。拍照的那一瞬,白芳芳似乎有意地把手抬高了一点儿——她手上有那只三克拉的大钻戒。这些天她一直把它当旗帜一样地在朋友面前晃动。
“啊——”白芳芳脸扭曲着,张大了嘴巴像一个孩子一样的号哭,和不久前刚照的结婚照上的甜蜜微笑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尖厉的哭号声钻入正在打字的韩敏的耳朵,把她吓得手腕一软,连按错了好几个键。韩敏皱着眉头撇了撇嘴,不屑地把头转了过去。
白芳芳正在哽咽着痛斥大她五十岁的丈夫,这些话今天晚上她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真是没想到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贪婪无耻的人呢?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啊!七十五岁!又刚和我结婚,怎么还去找情妇呢?那个小贱人只有二十一岁啊!比他孙女还小!他这简直是灭绝人性啊!”
“是啊!太坏了!都七十五岁了,还这么花心,当心把自己折腾死!”“芳芳姐,不要怕,跟那个小贱人斗!你一定可以赢的,我们支持你!”
“你说什么啊!芳芳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尴尬了,你还打算叫她惹麻烦吗?”
“芳芳,你可要想开点儿,毕竟你还是正室……”
伙伴们七嘴八舌,讲的都是些没用的话。韩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们,只觉得不痛不痒。其实她早就料到了白芳芳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把自己当成商品嫁人的人,别人也必然会把你当成商品。所以她觉得白芳芳遭遇的麻烦是自己惹来的,一点儿冤屈也没有,心里并没有什么激愤的感触。只是有一点儿让她感到很烦恼,那就是:你们为什么要到我的家里来谈这些事啊?!
也许是因为韩敏妈妈做的樱桃糕好吃,到韩敏家聚会谈事就成了这帮姐妹不变的习惯,今天这种充满噪声的聚会也不例外。真是讨厌死人!不过要在平时,韩敏也许就忍了,可是今天却是她为了能准时交稿而奋力拼杀的日子,她们竟然若无其事地这里释放噪声,还说什么“你写你的,我们不打扰你”,可是她们在旁边鬼哭狼嚎的怎么会不打扰?怎么会有她们这样的人啊!她们还算是朋友吗?
白芳芳又在那里又哭又说,让认为她是自作孽的韩敏觉得格外碍眼。韩敏忍无可忍地撇了撇嘴,忽然站了起来,带着怪异的冷笑走到白芳芳面前,说:“芳芳,其实你现在不必这么痛苦。正如你所说,那个老头子已经七十五岁了,风烛残年了,过不了几年就会死了。那时候你继承了他的遗产,不仅有钱了,而且还不算老,再找一个就是了!”
伙伴们全都怔住了,像被人强迫吞了一整个鸡蛋一样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路雪曼连忙拉了拉她的袖管,“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这是事实啊。”韩敏一挑眉毛。这的确是事实。但有时候事实也不能随便说。
白芳芳却似乎觉得韩敏说的话很有道理,已经停止了哭泣,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喃喃地说:“的确是这样啊……”
伙伴们见白芳芳反应异常,害怕她想到邪路上去,连忙转移她的注意,“芳芳,别想不愉快的事情了,去找个地方喝酒跳舞吧。”
“是啊,我知道有个很不错的迪厅……”
伙伴们簇拥着白芳芳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偷偷瞪韩敏几眼。韩敏却带着一副奸诈的笑容,美滋滋地对她们摇着手,那意思是——不送。
韩敏妈妈倒对这种发出噪声的聚会并不反感,因为这可是她显露手艺的好机会。然而当她端着满满一盘樱桃糕兴冲冲地走出来时,却发现客厅里那帮可爱的客人已经一个都不见了。
“她们哪儿去了?”韩妈妈问韩敏。
韩敏伸手抓了一个樱桃糕放在嘴里,“她们有事先走了!”
知女莫若母,韩妈妈很快就猜到是自己这个刁钻的女儿把她们气跑了,顿时气得眼睛鼻子直跳,“你气死我了你!”
几天后的清晨,韩敏穿着睡衣,头发挠得乱七八糟,还卷着一个裤管,吊儿郎当地下楼买油条。虽然她自称是个“倒霉的撰稿人”,其实混得还不错——她是十几家杂志社的老供稿人,一部长篇小说正在出版中,邻居中几个热爱文学的孩子还把她视为偶像。可是她丝毫没有偶像的自觉,这不,这种德行就敢出来。
韩敏买了一大袋油条,又从报亭里随便买了份报纸。她一面咬着油条,一面睡眼惺忪地打开报纸。嚼了一半的油条忽然从她口中悄然滑落,那满满一袋子的油条也随之落地。
报纸上赫然写着:“本市著名的企业家张鸿图于今晨被人发现溺死在游泳池里,死因不明,其妻白某行踪不明。警方怀疑张鸿图为他杀,已经展开调查!”
天哪!韩敏合上报纸,猛地把报纸贴在胸前,脸色已经发白。她是码字的,了解这些新闻辞令。死因不明意味着可能是他杀,而如果特意提到某某人行踪不明,就可能暗示他(她)就是凶手……现在白芳芳“行踪不明”,难道说……
她把报纸捏紧了,脸上现出无奈的苦笑:天哪,该不会是白芳芳听了我的话后突发奇想,真的去把张鸿图杀了吧?如果她把张鸿图杀了,那我不就是……教唆犯?!
“教唆犯”这三个字如巨石一样咣地砸到了她的头上,她清楚地听到自己心中的惨叫响彻云霄。
这天,韩敏夹着包脸色阴沉地走进楼道。黑暗里的楼道显得阴森森的,让她的心情格外沉重。离张鸿图的死已经有几天了,白芳芳还是没有下落。听姐妹们说,警察好像初步认定白芳芳就是杀张鸿图的凶手,连协查通告都出了。完了,自己还真要当一把教唆犯了吗?
韩敏费力地把右手拎着的包转移到同样负担沉重的左手,用已经勒出深深红痕的左手去拿钥匙。忽然门旁的黑暗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韩敏被吓得浑身一震,眼睛往身旁一瞥,更是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抓住她手的人,正是白芳芳!
白芳芳蓬头垢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鲜模样,手上的那枚大钻戒倒是还在手上。她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哭着说:“敏敏!快帮帮我!我无路可走了!”
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的韩敏第一个反应就是掰她的手,“你怎么在这里啊?快去警察局啊!”
“我去就会被抓起来的!”
“什么?真的是你杀了张鸿图?!”
“我干吗要杀他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人设计了!”
“那你更要去警察局说清楚啊!”发现自己不是教唆犯令韩敏大感放松,一个劲地只管把白芳芳往楼道那儿推。
“敏敏!”白芳芳忽然膝盖一软,跪倒在了韩敏面前,“我真的不能去!他们已经设计得好好的,就等我回去顶罪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因为虽然你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搞交际应酬,但是我们这帮姐妹们当中最正直善良的一个!也是最靠得住的!”
韩敏从没听过这么中听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迷糊,乐滋滋地指着自己问她:“我是这样的人吗?”
白芳芳拼命地点头。其实她根本没有如此高看过韩敏,她来找韩敏是另有道理。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上了楼梯,还有些迷糊的韩敏来不及多想,飞快地打开门,一把把白芳芳推进门去,就此给自己惹来了没完没了的麻烦。
“咕嘟嘟……”韩敏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芳芳抱着水瓶牛饮。她已经吞食了一整袋饼干,又一口气喝了接近半瓶水,想想平时她那小猫一样的胃口,让人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白芳芳一口气灌了半瓶水之后深深地出了口长气,又去抓饼干的袋子,韩敏连忙拉住她的手,“不能再吃了,再吃就吃坏胃了!”
白芳芳这才放下手,眼睛却还瞟着装饼干的袋子。韩敏看着她这可怜相,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好啦,现在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你怎么被……设计了?”
白芳芳的神情立即凝重下来,凝重得像要垮掉,忽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嗝,敲了敲胸口才开始说话,“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很罕见的,老东西回家睡觉了,我当时心里还生气呢,就没有理他,把头蒙在被子里就睡。也许是心里有气睡不实吧,我半夜里忽然醒了过来,一摸身旁发现老东西不在,正打算生气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有些奇怪,是把拖鞋底甩到瓷砖上的声音,特别响,却又特别慢,而且还踏着不变的节奏。”白芳芳的声音越来越阴森,韩敏也感到有些诡,因为恐怖电影里,当这种脚步声出现的时候,来的不是鬼就是怪,要么就是杀人狂!
白芳芳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晚的回忆中了,眼神阴郁地飘忽着,“我心里有些发毛,揉了揉眼睛一看,发现老东西正朝游泳池走。我心想老东西是个旱鸭子啊,怎么半夜忽然想起来去游泳?而且就算要游泳也应该穿泳衣啊?正在想着的时候,老东西已经走到了游泳池边上,慢慢地蹲了下来……天哪,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动作僵硬得不得了,简直像僵尸一样!”
韩敏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喉头却硬硬地什么都咽不下去。她被白芳芳的语气吓到了,因此也更好奇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白芳芳的表情也更加恐怖,一双眼睛越睁越大,也越来越凸,“接着,他便在那里伸胳膊伸腿,像在做下水前的准备。左一下右一下,肢体还抽搐着,就像被什么东西扯着手脚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他有危险,赶紧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