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转眼就快是岁末年节,后宫人虽少,可宫里毕竟不比寻常人家,在过年过节上更为讲究。
司礼监送来今年祭祖要用的香烛纸钱等等单子时,拓跋浚正与陆丽等大臣议事,瞧了一眼便随口道:“去绣锦宫报给穆贵妃吧。”
太监正要点头出去,却被陆丽拦下。
“皇上恕臣直言,年节祭祀是宫中大事,理应交给皇后打理。宫中无后,也该是太后娘娘。”
拓跋浚闻言,重重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不咸不淡道:“太后年事已高,不可太过操劳。”
底下有鲜卑大臣附和道:“穆贵妃既非中宫,也非鲜卑族人,皇上切不可乱了祖宗的规矩。”
“放肆,祖宗是朕的祖宗,年节祭祀是朕的家事,岂容你们在此评头论足?”
其他人一听此话便不敢再多言,陆丽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嘴上却不依不饶:“祖宗是皇上的祖宗,可天下也是皇上的天下,皇上的家事,便是天下事。皇上糊涂,臣历经三朝,不能坐视不理。”
拓跋浚冷笑:“爱卿历经三朝却依然清明,朕登基不到半年却已糊涂;穆贵妃非我族人,不可行祭祀之礼。那依你的意思,是皇位该给你坐?还是皇后之位该给你家女眷?”
“臣不敢。”
满屋子大臣纷纷噤声,陆丽连忙跪地,拓跋浚站起来,目光冷冷地扫过他,拂袖离去:“既然如此,那今年祭祀之前,朕先将穆贵妃册为皇后。。”
“皇上三思啊。”地上的人转过身叩首,只听门“哐”地一声被关上,留下一室的寂静,众人叹息。
那厢绣锦宫里,冯锦正与瑢嫣坐在主殿绣着花扯闲篇儿。只见拓跋浚怒气冲冲地进来,二人皆是一惊,忙起身迎驾。
“皇上不是说今儿要和陆大人他们商议明年开春黄河水患之事,怎么忽然来臣妾这儿了。”
听她一提陆丽那个老古董,拓跋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卿砚,去司礼监,叫他们给你家娘娘做一身朝服,按皇后仪制,年前择日举行册封大典。”
一句话说懵了冯锦,卿砚也不敢动。
只瑢嫣在一旁满眼震惊,怯生生地开口:“姐姐,皇上,我才想起来,今儿约了司衣局的宫女裁冬衣,估摸着也该来了,瑢嫣先行告退。”
冯锦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又伸手抚上拓跋浚的衣袖:“皇上这是跟谁说的气话,您瞧瑢嫣都吓坏了。”
待瞧见瑢嫣出了门,他才坐下喝了口茶,将情绪压了压,才将方才书房里发生的事儿同她说了。
冯锦笑着安抚:“我当什么事儿呢,当初皇上登基,众人受封时便说过此事。这不还是旧事重提嘛,皇上何必大动肝火,臣妾本也不想着那位置。”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们将朕当作傀儡,但凡有一点儿不顺他们心意的便将祖宗、规矩拿出来压朕。朕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选,他们一个个大肆敛财、沉沦权贵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祖宗,不想想规矩!”
空旷的殿中回荡着他气极了的声音,冯锦知道那帮老臣压他太久了。若是旁的少年天子也还好,偏偏他是拓跋浚,是那个让太皇太后至今都记忆犹新的,五岁时便“虽小却以天子自处”的拓跋浚。
“朕不想到时候,身边的皇后真的是权臣之女,彻彻底底成为金銮殿上的摆设。锦儿,阖宫上下,能让朕成为真正的、独立的天子的,只有你。”
他们曾塞给他一个贺楼允安,却没想到她自个儿作死了自个儿。同样的当,拓跋浚不会再上第二次。
所以,让冯锦做皇后,除却情意,亦有权衡。
正当她不知该作何安慰时,卿砚跪地道:“他们要祖宗规矩,奴婢倒有个法子,可让娘娘名正言顺,堵住那些闲言碎语。”
拓跋浚唤她起身:“你快说。”
“手铸金人。”
卿砚话音才落,殿上两人恍然大悟,对视一眼。
鲜卑旧俗,每逢册立皇后,候选人必须在众目睽睽下“手铸金人”,用以占卜吉凶,窥探天意。以“手铸金人”的成败决定册立与否,成则立,不成则不立。
不论接受“手铸金人”占卜的妃嫔出身如何,是否得宠,是否生子,是否贤能,只要过不了“手铸金人”这一关,即便再怎么受皇帝宠爱,即便死后可追谥为皇后,但生前登不上后位。
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只要冯锦能铸成金人,便不论出身、不论族类,能登上后位都是天意。
卿砚这么些年在宫中听了不少传奇故事,这些占卜之术向来有趣,她便记得清楚。没想到,今儿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虽然这法子在魏入主中原后,早已被世家联姻取代。但既然老臣们要讲祖宗规矩,要讲顺应天意,重启此旧俗倒是再好不过。
见拓跋浚点头,冯锦想了想,问他:“可是皇上怎知臣妾便能铸成那金人?”
“皇宫里能工巧匠多了去,朕会将一切都安排好,到时你只管浇铸。”他握了她的手,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定。
门外,却有一道身影怔了怔,悄然转身离去。
兴安元年腊月初三,拓跋浚传旨六宫:
“朕自即位以来,承先帝之圣绪,战战兢兢,无有懈怠。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
贵妃冯氏,太学国子祭酒冯熙之妹,昔承明命,代理六宫,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拟授皇后玺绶。
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畅阴教。然,念其异族出身,恐不能服众,遂以旧制,择日着其手铸金人,卜测天意。遵循祖制,成,则立。仪式当日,由三朝元老、尚书陆丽主持。”
听说下旨那日六宫唏嘘,朝中大臣更是颜色各异。
后宫更多的是艳羡,而被冯锦罚抄过女训、又向来以贵族自居的段玉川,心中不平又不敢明说。许多鲜卑老臣含泪跪拜先皇,汉族官员却暗叹天子圣明。
至于陆丽作何反应,倒是有传言说,尚书大人听旨那日,府上摔碎了不少古董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