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鸟殷勤来
阿懒一落了地就又变回凡间的鹰隼大小,轻轻拍打着翅膀飞回到许衡的肩上,动也懒得动地待在上面了,还将一张小脸也浅埋在他肩头。
见它偶尔眯着眼睛仰起脖子努力张张嘴,杜若知道它是在犯困,正是哈欠连连,当下被感染着也困倦了,悄悄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你先去与人打招呼,我且将阿懒带回去再过来。”
许衡说的带回去,自然是带回他们平日里下榻的清宁居去。
杜若极不自然地应下,心说,果然阿懒这样与他亲昵,视他不与旁人一样,是有道理的。杜若自认没有这样的心思,能像他那般妥善地待橐翡,这大概就与随手挑逗别人家的小孩,和要时刻悉心照看孩童的人家父母的不同吧。
任由思绪渐飘渐远,直到许衡与阿懒都已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杜若这才忆起许衡临走时告诉她的事情,忙正了正仪容,往着大殿的方向大步地去了。
作为仙山上的唯一一座山神府邸,清欢殿庄严肃穆,气势恢宏。两人多高的殿门由青铜铸造,阳刻祥云瑞兽的纹饰浑厚端庄,人走近它,能感受到它的华丽和谐,也能嗅到来自它的迫人气息。
这样的一个地方,因鼠类猖獗,平时却是没有人居住的。
杜若着手推开厚重的青铜门后,一眼望进去,发现殿中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空气中甚至还有久未开门窗通风透气的苦闷气息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有人在吗?”
门前映着亮堂的雪色,杜若向里面朗声问道。
此刻的大殿内只在南北两角各燃一点小灯,灯影幢幢,使得一室沉沉,一切物什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边界。
清欢殿内一片昏昏,一抹黑影自一个更是暗淡的角落猛地迎上来,见了杜若就一把拉住了她。
杜若眨眨眼睛,想努力看清眼前这个黑魁魁的人影,发现竟是月余未见的孟婆。
孟婆上手扯住她的衣袖道:“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大雪天的又冻又黑,让老婆子一个人待在这里替你看门,可真真是受罪!”
杜若见殿内光线仍晦暗,四下里想倒杯热茶待客都看不清楚,“孟婆是你呀,人在屋里,天黑了为何不点灯?白日里有天光时尚且还好,晚上的清欢殿若是不点灯,伸手不见五指的,正是老鼠一家大小出没的好时候。”
谁知孟婆一听这句话更是来气了,伸手就要来拧她的耳朵:“老婆子来时你们已经走了个干净,都还来不及问你,怎么殿中如此阴森,鼠类横行,不像个有人长久待过的模样?”
杜若灵活一躲,堪堪避开了孟婆的手,“那个……”
为免去其中曲折,杜若只对孟婆说了鼠患难除,她现在不住在这里面。
孟婆“啧啧”两声,顿时火气都下了不少,连带着看向她的眼神也慈爱柔和了些许,以示同情。
像做贼一样拉着孟婆摸黑走到桌椅前坐下,杜若还想用咒术将设于殿中各处的烛台一一点燃,伸出去打响指的手却被孟婆一手打住。
“老婆子千千万年的修行,这点鸡毛蒜皮的小法术还用等你来?”
杜若也是一脸无辜地揉着被打疼了的小臂,觉得这孟婆最近脾气越发难以捉摸,不免还是问:“那是为什么?”
孟婆稍微愣了愣,然后悄声神秘道:“哦,是这样,因有一位后来的小友,他说,世人点灯,一为深夜劳作,二为驱散邪祟,而现下这种情形,两者皆不沾,所以,不必点灯。”
“所以,不必点灯?”
“小友说得在理。”
孟婆言辞恳切,分明是对那小友的话毫不存疑。
“那位后来的小友何在?”竟然敢这般妖言惑众?
杜若气结,向周围的昏沉处仔细地查看,却始终不见孟婆说的那人的身影,当下还欲点亮殿中烛火,看个清楚之时,却再次被孟婆制止了。
“杜若!不可不可。”
孟婆连连摇头,低声劝止,一边强行按下她蠢蠢欲动的手,一边谨慎地向四下张望,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也罢,他大概已不在此中了,你且掌灯吧。”
显然现在殿中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此时孟婆再无所谓地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她手里,与她正色道:“言归正传,孟老婆子这里有给你的一封信。”
“估计眼底下那规矩一传十,十传百,可谓广为流传,只怕你们有阵子的忙了。”
听孟婆这么一说,杜若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默默地接过那信。
“噗——噗噗——”
就在两人说话间,耳廓捕捉到几声属于火苗燃起的轻响,循声望去,殿内灯火都在那一刹那里被点起。光明无孔不入地充斥在整个大殿里内,将幽深的昏黑尽数驱逐出境,并且迅速取而代之。
灯火在殿内四处舒展着妖娆的身姿,眼前豁然开朗,下一刻站在光明里的孟婆转过身规行矩步地与许衡施礼。
“见过诸绳水君。”
“孟婆。”
许衡从她没有随手掩上的殿门走进来,杜若也扭头看向他。
“为何不点灯?”许衡也问。
见孟婆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杜若说:“因为,我们喜欢摸黑……”
“听闻水君也一起搬到了殿外?”
孟婆本意闲扯家常岔开话题,谁料许衡闻说此言,便立即将目光转向了杜若,微微拧着眉的样子似在怪她多嘴,而这时的杜若百口莫辩,哑巴吃黄连,也只能在心里暗自苦闷。
明明她只说了她自己。
见杜若急急摇头摆手,孟婆打着哈哈,越描越黑地接着说:“是小仙自己见着清欢殿清冷,非是杜若多言妄论。”
说完,孟婆还连带着奉承了好几句水君雅兴之类的。
杜若低头盯着脚下地板砖清晰的缝隙,心中更是郁闷不已,怎么在旁人眼中,她在清宁居是清贫苦闷,到了许衡身上就是雅兴了呢?
由此可见,官大一级不仅压死人,可能就连听到耳朵里的话都是泾渭分明的。
趁着杜若左思右想,神游之际,孟婆见此地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再次不和杜若知会一声就遁地而逃。
“何事?”
孟婆临走时没忘与水君道了告退,吵闹的大殿之中顿时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许衡只能问她。
“啊,孟婆来送信。”
方才光线不济,杜若从孟婆手中接了信也还未来得及展开来看,见此时许衡丝毫没有要自己读信的意思,杜若便将那封书信展开来细看起来,也站着读给一旁的许衡听。
“杜若亲启。”
许衡自顾自地寻了一处坐下,开始给自己斟茶,还顺便倒了杯热茶给她。
杜若瞄了一眼身旁的人,继续往下面看下去,如是读道:“这信上说,咸阴山神让我们三月节之前,到不死之山,去找一个名叫言清秋的人。”
“信上有写明言清秋是何人吗?”
“呃……”杜若又花了些时间将信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答:“信上没说。”
“是男是女?”
“信上……也没说。应该是个女人吧?”
“应该?”
三两轮的一问一答后。
“信给我。坐下喝茶。”
许衡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信件,又自己细读了一遍。
“多谢水君。”
杜若顺势在身边的圈椅坐下,和许衡隔了一张茶几,她端起茶杯细细吹了吹,心里念叨着,刚才孟婆这一趟上来,连口茶也没喝上,就让她走了。
一口热茶下了肚,人也精神了不少,她问:“不死之山在哪里?”
“西海。”
许衡眼也没从信上抬起,就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
趁着许衡读信的空当,杜若眼尾余光再次瞥到那信上的字迹:
“兹启者。言清秋得吾期诺,特修书一封以相告。清明前,于流沙之东,黑水之间,不死之山相候。”
“诸事费神,铭感不已。谨此奉闻,勿烦惠答。即颂冬馁。不具。咸阴。”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中元节、冬至、清明,是一年当中阴气最重的三个日子,西海不死山……
许衡前后翻阅手上的信笺,确认再无信息遗漏,方抬起头与她道:“这封信是咸阴写来的。”
“我知道啊。上面没写日期,但是署了名。”
杜若紧接着说出了她的忧虑:“但是会不会是作伪的信件?”
“不会,如若有伪,就不会派孟婆亲自送上来了。”
杜若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许衡则将无甚重量的几张纸张在手边放下,未免其被风吹落在地,还以同在几案上的一只空茶杯轻轻压住。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三月节离现在还有段时日呢。”
其实杜若内心对这封信的来源仍持怀疑态度,一想起心里就像装进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难免惴惴不安。
“不急,西海离这边甚远,我们整顿几日便启程,一路游山玩水过去。咸阴本意让你见识人间疾苦,此行若是路遇不平之事,只怕会比你待在山上枯等要多上些,如何?还要茶吗?”
“那就多谢水君了。如此,甚好。”
杜若顺手把茶杯递过去,然后沉声对许衡说着这件事表示赞同。
……
“听闻昆仑南渊有开明神兽,在北边有生长珠玉的宝树,那里还有一种不死树,传说食过不死树上结出的果实,能够长生不老?”
许衡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你也说是‘传说’而已。”
“如此。”
见杜若精神萎靡,他复开口道:“大荒之南,有树名曰甘木,是吃了能长生不老的神树。
“真的有这样的神树?”
“嗯,应该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