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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角色互换
湖北中医药大学 邹 驰
2013年的时候,我还是一名医学本科生,刚刚进入医学领域的大门,基本的理论知识框架还在构建,生命、疾病、健康对我来说还是冰冷的概念。那一年,我无忧无虑的在外地求学,直到5月某天清晨的一个电话将我从美梦中惊醒。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我的父亲生病了,病得很重,我们县城的医院无法有效诊治。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刹那,我的头都是懵的!挂掉电话后我呆坐了几分钟,悲伤、恐惧、无助、忧愁、焦虑……心里的感觉特别复杂。突然在某一瞬间,我镇定了下来。我冷静的在网上查了省城最权威的专家号信息,给辅导员写了请假条,并通知母亲带父亲来省城看病。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平时被父母捧在手心,受到无限宠爱。家里环境不算富裕,但至少不需为生计发愁。这次外地求医,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首先,性格腼腆的我迅速成长为女汉子,扮演了“家长”的角色,带着人生地不熟的父母来省城求医,安抚他们、照顾他们。第一次在大医院就诊才知道,看病的流程原来那么复杂:挂号、缴费、做检查、取结果……几乎每一项都要排很长时间队,在大医院各楼层之间来回奔波,忙活了一上午,才拿到住院证。父亲是高位脊髓损伤,住进了脊柱外科。
之后,是和医生的接触与交流。管床医生询问病情并查体后,向我和母亲告知了初步诊断,并讲解了初步的治疗方案。住院期间,每天查房管床医生会带来各种检查结果的消息,他的一个神情,一句话可以影响我们一天的心情。记忆最深的是手术前的谈话,那天我跟我母亲坐在办公桌一边,主治医生与管床医生坐在另外一边,气氛很严肃。管床医生向我们阐述了病情严重性,必须手术治疗,然后开始一项一项念手术注意事项与并发症,条款写得面面俱到,也详细描述了最坏的情况,听完后,我已吓得泪流满面,战战兢兢的用颤抖的手签了知情同意书。
手术那天,父亲8点多就推进了手术室,家属在外面等候,感觉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漫长!除了我们,手术室外还有很多双焦灼的眼睛。每次手术室门开,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出来,大家会蜂拥上去打探消息。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失望而归,每一次的围观都会使期盼更加强烈。5个小时后,终于听到有人在喊我爸的名字,我冲上前去问“请问手术怎么样?”,医生说“挺顺利”,就这三个字,让我一直悬着的紧张害怕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曾以为手术是最大的难关,然而后面还有更加严峻的考验。
医药费使家庭经济负担陡然加重,幸而这方面有亲戚朋友慷慨相助。手术后,父亲不仅在身体上有了反应,心理上也产生了变化。大手术使他非常虚弱,再加上限制固定的体位不能自由活动,让他的意志逐渐消沉。他不说话,不吃东西,没有办法,我只能再去请医生,父亲看到主治医生后终于吐露了自己的想法,他很痛苦,不想连累家人,甚至想要放弃生命。主治医生轻声细语的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手术做的非常成功。父亲流泪了,患病至始至终都没有流泪的他,此时在主治医生面前,抑到极致的心情终于得以舒发。
一个多月后,父亲终于出院了,他的病留有后遗症,走路不是很方便,手术植入体内的内固定物也限制了他的活动度。致命的因素可以纠正,可是用不一样的躯体面对生活却是一种考验。医生只能陪他一段时间,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他自己调整心态去面对。这时候家人的鼓励与关爱显得尤为重要。我与母亲一直陪着他,帮他重新坚强的战胜困难,适应生活。
转眼已经过去3年,现在我是一名临床专业型硕士二年级的研究生,新的规范化培训政策要求我们在3年学习期间完成各个科室的轮转,我跟着带教老师,工作在临床一线。
有了至亲生病的经历以后,我深刻感受到了生命沉重的分量,也更加明白身上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在我学习兼工作的三甲医院,每天会跟各种患者及家属接触。作为他们的管床医生之一,我时时会想起当年那个站在他们位置上的自己,因为经历过后我更深的体会:患者需要的不仅是生理上的治疗,心理上的帮助也很重要,有时候心魔远比病魔可怕,所以对他们要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关爱、多一份同情。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樊光辉教授非常注重医生的人文素质修养,经常教育我们医者不仅要有仁术,还要有仁心。
一位医生可能会管治很多患者,但是对住院患者来说,他只有一位管床医生,他将健康托付于你。对待疾病,他们不了解,甚至恐惧,会把医生当成救命稻草牢牢抓住,缠着问很多问题,这个时候医生的耐心对待是给他们的一颗“定心丸”。一位老中医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个病例:一位50岁女性,总觉得身体到处不舒服,胸闷难受,整夜整夜睡不着。这位老师看她诉说病情的时候总是叹气、眉头紧缩,就问了她是不是有很多生活上的烦恼。这一问患者不禁哭出声来,的确是家里的一些琐事和复杂的人际关系让她痛苦不已,老师于是让她把苦闷全诉说出来。在陌生人面前也没有任何的顾忌,当她倾诉完后觉得病去一半。一位合格的临床医生还需要掌握基本的心理学知识,对患者耐心倾听,予以疏导。
患者需要医生的鼓励。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与疾病斗争的过程往往都是持久战,不免会让人感觉身心俱疲,医生的加油鼓劲会让他们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天查房的时候,如果能多加一句“今天比昨天气色好多了,要再接再厉”,会给他们增添很多斗志。就像医学试验里面的安慰剂,有时候也能起到治疗作用。虽然家属也会陪伴,但是“医生”的话,哪怕轻描淡写,也往往更有分量。
医生要多多理解病患的处境,这一点在家属身上,我们可能会忽略。一场疾病给一个家庭带来的重创有时候甚至可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曾经在神内监护室收治过一个45岁急性脑梗死的患者,上有老下有小,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两位老人得知儿子生命垂危的噩耗已在家中病倒,她的妻子每天在监护室的窗外双手合十为他祷告,来往于病房时总能在走廊上看到那个瘦弱女人的身影。他的丈夫病情实在很重,每一次主任及主治医师找她谈话告知病情恶化的消息,她的头就垂得更低了,我眼见着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惊叹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被抽空灵魂。带教老师每次跟她说话都很轻柔,安慰她要向前看,生活还在继续,不要放弃希望。一个家里一个成员已经垮掉,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帮助另外一个生命不被跟着摧毁。
特鲁多医生有这样一段墓志铭:“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它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行医人。我是这样理解其中文含义的:虽说医生的天职是治愈疾病,但由于医学自身局限性或者医疗技术水平等条件限制,治愈只是有时的概率,经常我们做到的只是帮患者缓解病痛,我们需要常常鼓励患者及家属,使他们身体和心理上都得到关照与安慰。
穿上白大褂,内心会有一种庄严的神圣感,虽然我们是医生,但也总有一天会切换成患者的角色,医生与患者之间相处,多一点感同身受,彼此之间才会更加的和睦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