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奇而可怜的变化
大多数女孩子的心里都住着一位公主，就像大多数男孩子的心里住着一位超级英雄。可是如果将他们调换一下，怕是正常人都不太能够接受的。具体来说，许多许多女孩子都喜欢科幻电影中拥有超级能力的男主角——蜘蛛侠、钢铁侠、雷神，甚至是绿巨人，而男孩子对那些童话中貌美如仙、温柔可人的公主更是垂涎不已，但如果让女孩子穿着盔甲、战友飞来飞去，让男孩子露出娇滴滴的羞涩表情……咦，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神秘声音的神秘主人粗鲁无礼地盘踞在林狄雅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却没有给她这位主人送来一直渴求的礼物，而是让她像被蜘蛛咬了一口似的。自打那个神秘人销声匿迹后——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睁着邪恶的眼睛盘算着如何戏弄她的宿主——林狄雅发现自己的听觉、嗅觉、视觉，还有身体的反应、力量似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有那么几次，林狄雅以为她像皮特帕克似的突然具备了超能力。想到自己的手腕喷出蜘蛛丝，像一只蜘蛛似的爬上爬下，开始的时候她竟然兴奋了一阵。或许别的女孩子不喜欢蜘蛛，但好歹我终于能够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像我一样的弱者，做个蒙面侠女。那丝臆想的神秘感和成就感让她着实高兴，她仿佛回到没有美丑意识的时候。
悲剧的是当她摘下老式眼镜，书本上原本清晰的字迹犹如被变成模模糊糊、黑乎乎的一团糟。她重新戴上眼镜，虽然有些目眩和恍惚，但好歹又能认清那些柔顺的线条了。她打算明天趁学弟学妹们都去上课，她去眼镜店配副眼镜。还没来得及践行计划，她发觉她的听觉和嗅觉貌似比以前灵敏了。
“这个女孩每天晚上都来吃面，难道是看上我了？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
“你可拉倒吧，”满脸横肉的老板娘鄙夷地瞅了一眼正在下面的丈夫，翻了个白眼，“也不瞧瞧你那损色，人家大学生会看上你？别jiao着读了几本破诗词书就装大尾巴狼。好好干活，你的梦中情人可还没吃饭呢。”
站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铁锅前的男子一边谄笑着，一边熟练地将面团削进锅里。“好嘞，谨遵女王大人的懿旨，嘿嘿……”
排风扇吐出轰隆隆的声音，似乎在向它的主人抱怨着什么。照理说，林狄雅不太可能听到面馆老板娘和她男人的对话，实际上她却听得真真切切。就连他们也在调侃我，这是她的第一反应。随即她转向那个玻璃窗。不可能，往常点面的时候她都要使劲喊话，老板娘才能听清她的声音。站在玻璃窗后面的老板娘更是扯着破锣般的嗓门大声回应。
可能事有凑巧，也可能做贼心虚，肥胖油腻的老板娘转动粗短的脖子看向林狄雅，正好撞上她那疑惑的目光。老板娘迅速挤出一丝笑容，颧骨上油亮的肥肉立刻掀起汹涌的波浪淹没了那对小眼睛。林狄雅的脸上闪过慌恐之色，仿佛背后议论他人的是她。她慌忙避开老板娘的目光——避开她的笑容更准确些，低下头，惴惴不安地看着脚尖。
时间凝滞在老板娘的皮笑肉不笑中，林狄雅的心里乱成一锅粥，脑袋嗡嗡直响，与食堂里沉着冷静应对胡思璇的女孩判若两人。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阅读跟心理有关的书籍，此刻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我还是那个害羞胆怯的丑女孩，笨女孩，我……我永远学不会如何跟人相处，如何跟人打交道，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林狄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同学，同学，你的面好了。同学……”
林狄雅猛然惊醒，看见老板娘将装着刀削面的餐盒推出玻璃窗，皱着眉叫她。她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林狄雅还是看到了里面跃动的不耐烦。“我的面好了？”林狄雅说了句废话，因为面馆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了。吱——，她手忙脚乱地挤开椅子，慌慌张张地朝玻璃窗奔去，既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的流浪汉，又像听到警官传讯的罪犯。
“老板，给你钱。”她塞到玻璃窗的开口处一张揉搓得皱巴巴的纸币，抓起包裹着餐盒的塑料袋，亡命似的逃走了。
“这个傻妞。”挂在老板娘厚厚嘴唇上的那丝虚假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嘲讽和贪婪。她炫耀似的朝瘦瘦巴巴的老公挥了挥手，“瞧你把人家姑娘吓得，她又给付了一次钱，而且是五十块钱。哈哈……你收拾一下，在超市关门之前我去买点儿薯片。好久没碰到这种傻瓜了……”胖女人嘴里咕哝着讽刺林狄雅的话，攥着那张纸币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男人殷勤地挥着手，脸上堆满巴结讨好的笑容，“你放心去，剩下的都交给我。我……”
老婆消失在门口，男人的手无力地垂下，笑容僵硬融化，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孤零零地站在一堆厨具之间，环顾四周，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抹凄凉忧伤的意味若隐若现，然后机械地重复着不知做了多少次的事情。
林狄雅走出五步，老板娘的嘲讽就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耳际。自卑羞怯的情绪又在她的心底蔓延，她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门口。吱呀——，她夺门而出。吱——呀——呀——，塑料门发出断断续续的怪叫，仿佛也在嘲笑她。胖女人的声音从即将合上的门缝里挤出来，林狄雅模模糊糊地听到五十两个字眼。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既傻又蠢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折回面馆，像胖女人讨要那五十块钱，但这个念头的速度不如胖女人眼里的不耐烦快。林狄雅深吸一口气，抓紧塑料袋，头也不回地朝宿舍走去，脚步之快倒像老板娘多给她五十块钱。
类似“不要埋头赶路，还要抬头看天”这样的话，林狄雅在书上看过太多次了。虽然她觉得这句话透露出婉约的美感和模糊的哲学观，但她并不觉得这句话是可以奉行的名言警句。于是与她走在一条直线的未知黑影朝她逼近的时候，低头走路的她根本没有觉察到。或许黑影没听过那句话，也可能他对那句话抱着和林狄雅差不多的看法，他似乎也在低头前行。近了，近了，更近了……照目前的速度，10.6秒之后林狄雅将和那个黑影撞个满怀。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再过零点六秒林狄雅就要和沉浸在手机中的黑影撞个结结实实了。零点六秒对于绝大数人来说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有的人却可以在这一刹那完成许多值得铭记的光辉事迹。林狄雅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她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的心脏犹自怦怦直跳，思绪乱如麻团。
模糊的眼睛看见地上模糊的影子。电光火石间，她甚至没有思考朝哪边躲闪，身体已然侧开。然后她听到黑影嘴中念念有词，咕咕哝哝地说：“这个该死的三八，又放我鸽子。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林狄雅像截木桩似的站在一边，直等到黑影走出五六米才忙不迭地喘了口气。她的视线从消失在昏暗灯光下的黑影身上移回来，心底荡漾起一点点遗憾和失落。要是我跟那个人撞到一起，说不定可以吵上一架。这个大胆而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斗了？还是只想发泄郁积在内心深处的不平、怨气和怒气？
她说不清楚。她又低下头，看见了几乎和双脚叠在一起的影子。刻苦学习是林狄雅唯一的好朋友，也是一位不会嘲笑她的朋友。这位朋友慷慨大方，还很公平公正。林狄雅将无数个日夜奉献给她，她则回馈给林狄雅丰富的知识、敏捷的思维和那么一丢丢智慧的端倪。
我刚刚做了什么？凝望中脚下的影子，林狄雅回想起刚才的情景。零点六秒实在太短暂，恍如浮光掠影，没有在林狄雅的脑海中留下太多的影像。她抽丝剥茧，终于在大脑中的某个犄角旮旯找到一丝印象。
不可能！林狄雅用尽全身力气攥紧塑料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不可置信，她的身体轻轻颤抖，仿若树枝上一片弱不禁风的树叶。
除了相貌有那么一点点儿不入流，林狄雅的运动神经也堪称她的灾难，曾经做过无数次落井下石的好事。跳远的时候啃一嘴沙子，打排球的时候球砸在脸上，跳绳的时候绳子缠住双脚，赛跑的时候跑到别人的赛道……光是想想就让她的脸颊滚烫发热，仿佛无数人围着她指指点点，而这确实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林狄雅不可思议地打量并在一起的双脚、双腿，它们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
“是不是你在搞鬼？”林狄雅情不自禁地朝着黑夜问询，回答她的是一缕若有若无的轻风。
周围寂静如空，林狄雅足足站了五分钟才接受现实——不仅她的听觉和视觉有了莫名的变化，身体竟也变得异常敏捷。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既不是偷听狂，也不想在体育运动上有所建树，我只想……
“我可以为你换一张脸，但所有的人都将不认识你，原来的你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凭借我赐给你的容颜，你会受到无数人的追捧，无数人的爱慕，但他们喜欢的只是覆盖在你脸上的一张面具……”
林狄雅无声地叹了口气，仰头望向雾霾笼罩的苍穹。唉，为什么老天让我的脸像这厚重的雾霾那么惹人厌呢？她抿了抿嘴，可能胡思璇已经在寝室等我了吧。林狄雅的脑袋又大了一圈。既然避无可避，逃无可逃，那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