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向阳的真面目
吃过午饭，林向阳还想带着女儿再去买几件衣服，但被她拒绝了。她说想马上去小时候常去的游乐场逛逛，林向阳只好同意了。他们驱车来到游乐场时，几乎没有多少人再进去了，反而三三两两的游人正在出来。
“小雅，这次我们不用排队了，想玩什么就能玩什么。”
林狄雅打量着轮廓没有什么变化，颜色、风格、设施发生了天翻地覆改变的游乐场，尘封在心底的记忆翻着水花浮上心头。六七岁的时候，每个周末爸爸妈妈都会带着她来这里。那个时候，游乐场没有这么亮丽的色彩，没有这么齐全的施舍，没有这么多人，只有单调的旋转木马，简易的过山车，简陋的海盗船……却带给了自己那么多欢乐，而如今全都变了。
睹物思人，她又想起了母亲，眼泪突然挤满眼眶，费了好大劲才没有掉下来。
“小雅，你怎么了？”林向阳举着两张票走了过来。
林狄雅别过头去，悄悄地擦去眼泪。“爸爸，我没事儿。刚才一阵风吹过，迷着眼睛了。”
“是不是又想妈妈了？”林向阳轻柔地问道，“我想她大概正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看着你呢，看到你玩得开心，她也会跟着开心的。”
林狄雅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嗯。”
检完票，他们进到了游乐场中。过往游人的脸上大部分挂着喜悦的微笑，边走边交谈着什么，是不是有少男少女爆发出爽朗而毫不在意的笑声。
“小雅，你看看他们多好，青春、开朗，充满活力，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我觉得你应该像他们一样，不要把心思全花在读书上。瞧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多么让人激动不已。走，我们去坐过山车。”
林狄雅看了看旁若无人，高声叫嚷大笑的同龄人，内心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的神色，抿着嘴跟上了父亲。
扣上安全压杠，林狄雅才感到了紧张和不安，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小雅，要是害怕就大声叫出来。”林向阳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给她送上些许勇气。
“咦，这不是林大叔吗？旁边这位是谁啊？”
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停下来，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林狄雅。她们的目光让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宿舍门口的学妹，脸上不由得发烫，慌忙低下了头。其中一个看上去年龄稍大的女孩朝林向阳挤了挤眼睛，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是我女儿，林狄雅。”林向阳拉了拉女儿的手臂，后者抬起了头。“小雅，这是我的朋友，田非和豆豆。”
“你们……”
好字没说口就淹没在女孩们咯咯的笑声中。
“大叔，以前没听说你有女儿啊，是不是最近又认得干女儿啊？咯咯咯——”
“别瞎说！不跟你们说了，过山车马上要开了，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玩？”
“玩？干嘛不玩？”女孩们翻着眼睛瞥了林狄雅一下，向后面走去。“祝大叔玩得愉快！”
林向阳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这俩小家伙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没有半点儿女孩的样子。”
林狄雅莫名地难受起来，夹杂着些许愤怒，并非因为她们让她感到了自惭形秽，而是父亲和她们说话的语气、方式和内容。父亲和她们不仅相熟，而且暧昧……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她感到十分恶心。她失去继续玩的心情了，迫切地想回家。
叮铃铃——，过山车启动了。咔嚓咔嚓——，过山车平稳地滑过轨道，角度越来越倾斜，最后爬到坡顶，呼——，风驰电掣地坠下坡去，又呼哧呼哧地冲上坡去……然而呼啸的风声，纵情的尖叫，父亲的问询，林狄雅都没有听见，耳朵里一直充斥着女孩们的娇笑。
“不错嘛，小雅，这是你第一次坐这种过山车吗？我还担心你会害怕，原来是杞人忧天了。”
林狄雅勉强压下翻腾的胃，眼睛躲开父亲的目光，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不想玩了，想回家。”
林向阳的眉毛皱了皱，紧接着便舒展开来，脸上堆满笑容，“好，我也有点儿累了，咱们回家。”
不知什么时候，西方天际涌上一团漆黑的乌云，遮蔽了明灿灿的太阳，天色暗了下来。窗外刮着风，却不是前几天的冷风，反而像夏天干燥的热风。林狄雅坐在车里，一言不发，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小雅，看到爸爸跟那两个女孩说话不高兴了？”林向阳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女儿的反应，语调中带着试探和安抚，“她们是我同事的孩子，平常喜欢玩闹，说话口没遮拦，你不要生气啊。”
林狄雅的眼睛眨了一下，林夕阳继续说道：“其实她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喜欢开玩笑。当然了，还带着现在年轻人的一点儿通病，希望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爸爸，你平常总是来游乐场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林向阳愣了一秒钟。
“唉，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和你妈妈每逢周末都会来一次这里。我们办了年票——瞧我这记性，忘带年卡出来了，白花了冤枉钱，这样就可以随时出入游乐场了。我们在这里好像能看到你坐在旋转木马上的身影，听到你清脆的笑声。”
说到最后，林向阳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停了下来，仿佛在努力控制情绪。林狄雅动了动身体，偷偷地瞄了瞄一脸伤怀的父亲，感到了内疚。
“爸爸，我没有生气。看到她们那么跟你说话，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林向阳沉默不语，好像仍沉浸在回忆中似的。
“你开快点儿吧，看上去好像要下雨了，我可不想被堵在路上。”林狄雅轻轻晃了晃父亲的手臂。
“好，我绝不会让我的小宝贝儿堵在路上的。”
林向阳恢复了生气，一踩油门，黑色大众朝着前方的乌云冲了过去。
“小雅，快点儿。”
林向阳眯着眼睛，左胳膊上挂满了手提袋，左手还提着几个，右手挥动着招呼女儿。林狄雅低着头，缩着脖子，裹紧了衣服朝站在汽车另一侧的父亲跑去。林向阳踏前一步，伸手抓住女儿的胳膊，帮她抵挡肆虐的狂风。
“咳咳——”
冲进单元楼的门里后，林狄雅使劲咳嗽了两声，感到嘴里全是沙尘。
“已经好多年没有刮过沙尘暴了，今天是怎么了？”
林向阳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外面昏黄色的天空，低声咕哝了一句。他转过身，抬手拂去落在女儿头发上的一个片树叶，又轻轻扑打了几下她的衣服。
“谢谢爸爸，让我帮你拿几个袋子。”
“都是些衣服，一点儿都不沉。”林向阳的左手向后撤了一下，右手刮了一下林狄雅的鼻子，“你有这份心思，我就很高兴了。呵呵……哦，对了，出门的时候我好像把窗户全打开了，得赶紧上去。”
他扭头向电梯快步走去。林狄雅抿了抿了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进到屋里，林狄雅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哎呦，我明明记得打开了窗户啊，怎么全关着呢？唉，老了，记性太差了。小雅，你说我不是得了健忘症了吧？”
“爸，你既没老，也没得什么健忘症，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林狄雅走上前去，从父亲手中拿过袋子，望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拿这些袋子，但我长大了，能替你们……你做许多事情了。”她提着袋子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忽然转过身来，“谢谢你，爸爸。”
“要是你妈妈还活着该多好……”林向阳的嗓子有些沙哑，眼睛好像也微微泛红了。“你换身舒服的衣服，休息会儿，我给你做饭去。”
林狄雅看着父亲微驼的背影，听到了抽鼻子的声音，心里颇不是滋味，回忆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和父亲开始疏远的。她想不起来了。
没有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新衣服，林狄雅看着床上的一排衣服，眼睛里满是笑意。她左看看，右看看，琢磨着穿哪件。奈何她实在不会挑选衣服，更别提打扮自己了。一阵失落过后，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挂到壁橱里，仰面躺在了床上。
疲倦犹如外面呼呼直叫的狂风，找到空隙就会钻进去。林狄雅的眼皮打起架来，困意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身体，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沉睡中的林狄雅做了一个梦，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压在了胸口上。她使劲推了推，但孱弱的双臂怎能推动重逾千斤的石头？她想大声呼救，嘴唇却像被胶布粘在了一起，怎么也张不开，难受极了。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她感到脸上，眼皮上，脖子上黏糊糊的，嘴巴却能张开自由呼吸了。起风了，她感到胳膊、胸口凉飕飕的，不由得抖了抖。
我要起来，这样会着凉生病的。睡梦中她跟自己说着话，又推了推身上的石头。咦，石头竟不翼而飞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冷风已吹到了肚子上，正在朝小腹蔓延。不行，我必须马上起来。她伸手去摸肚子上的衣服，想要挡住恼人的凉风。
衣服去哪里了？她摸到的不是粗糙的呢子大衣，而是如丝绸般爽滑的肌肤！我的衣服呢？她胡乱地摸索，入手的全是光滑的皮肤。我的衣服？！不可遏制的恐惧像一头饿狼紧紧地追赶着她，她害怕地大叫起来，跟着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爸爸，你快过来！”
林狄雅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趴在床边，双手在解自己的裤子。她一边着急地呼唤林向阳，一边曲腿蹬踢着那道影子。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一道闪电撕裂漆黑的天空，照在了影子身上。
“爸爸？！”
林狄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图侵犯自己的竟是爸爸！愤怒给了她无比的力气，她一脚揣在了林向阳的脸上，后者跌坐在地上。
“爸爸，你怎么了？我是你的女儿啊！”林狄雅一边颤抖着双手扣上衣的扣子，一边嘴唇抽搐地质问林向阳。这是一场丑陋的噩梦该有多好。
“哼！”林向阳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脸上挂着冷笑，眼中闪着怨毒的光芒。“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丑女儿，干脆跳楼好了。不过，你的脸蛋虽然让人反胃，但身体却比大多数女孩白嫩柔软，不如让我尝尝鲜。嘿嘿……”
“爸爸，你在说什么？！”林狄雅脑子一片混乱，恶毒的嘲讽，下流的言语让她如坠冰窟。“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再过来我就要大声喊救命了！”
林向阳瞥了一下窗外，阴恻恻地笑了。“没来打算在你的饭里放点儿安眠药，凑巧天公作美，刮起了这么大的风，下起了这么大的雨。”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一声巨大的炸雷响彻天际，林狄雅抖了起来。
“还有这么响的雷声，你认为有人会听见你的叫声吗？哈哈……你就从了我吧，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到时说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林狄雅的肠胃绞在一起，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灭绝人寰，没有伦理的父亲？！绝望赐给了无与伦比的敏捷，她从床上一下来到窗边，一只手放在了把手上。
“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握着把手的手剧烈地抖动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亦或因为绝望。
“跳下去可是会摔死的，难道你不喜欢这个花花世界吗？”林向阳没有停下逼近的脚步，嘴上挂着戏谑的微笑，“我认识很多比你漂亮的女孩，她们巴不得我这样对她们。谁会喜欢你这么丑的女孩？不如从了我。表面是咱们是父女，实则……”
“不要说了！”林狄雅厉声打断了林向阳，脸色苍白如雪。“我宁愿死，也不想有你这样的禽兽父亲！”
狂风窜进屋里，雨滴打湿了地面，林狄雅义无反顾地从窗户中跃了出去。一道粗大无比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空，紧接着出现了由无数闪电交织而成的一张大网。
好美……
林狄雅的手脚挥舞了几下，一滴泪水滑过眼角。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