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还没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情
等待饭菜端上来的时间很短暂，但对常飞却是漫长的煎熬。房屋租赁中介人的经历让他颇为擅长算数计算。他翻看菜单的时候已暗暗合计了那几道饭菜的价目——一百九十六，再加上一扎酸梅汤——他没翻到最后一页，估摸着得二百二三十块。
想到这里，他更加后悔。他懊悔自己在同事面前说要请林狄雅吃饭，懊悔听店长的话来什么港式茶餐厅。辛辛苦苦一上午赚的提成，转眼间就化为乌有。
我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人家明明说要请我吃饭，我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请她吃饭？！我的脑子要么被驴踢了，要么被门夹了！真是该死！吃完饭我得赶紧回去，这个时候正是大学生毕业的时节，一定还有人来租房子。
“常飞，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啊？”林狄雅的声音唤醒沉思的常飞。他的视线从早就不见了的服务员身上移回来，正好对上林狄雅那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没……没有。”他慌乱地避开林狄雅的目光，更显得欲盖弥彰了。暗中吸了口气，他抬起头。“林姑娘，最近是不是大四的大学生毕业了？你有没有同学或者朋友来深这边工作？她们如果需要租房子，请你一定要向她们推荐我。我保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态度帮她们找到合适的房子。”
“你的意思是帮我找房子的时候并未出全力？”林狄雅眨了眨眼睛，狡黠之色隐藏在玻璃镜片的后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常飞慌忙摇手示意林狄雅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眼角的余光看见服务员端着饭菜过来，他立刻闭上了嘴。
“看上去真好吃。”林狄雅径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自顾自地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对常飞说：“这个鱼真好吃。我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呢？你知道我租房子的那个小区有没有这样的港餐厅？以后每周我至少要吃两次。”
“好像有吧。”常飞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林狄雅，心里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周至少两次，合计二百五十多块，一个月就是一千块。这比我一个月吃喝费用都多，真是不比不知道，比一比吓一跳。
“你怎么不吃呢？你请客吃饭自己却不动筷子，是不是有点儿亏？”
经林狄雅这么提醒，常飞幡然醒悟。是啊，我这么干看着，确实有点儿亏。既然钱已经花出去了——事实上他还未付账，我就该痛痛快快吃一顿！
“看到林姑娘吃得这么高兴，我觉得一点儿都不亏。”常飞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汤。“我太渴了，先喝一口再吃。”
咕咚——，咕咚——，只两口，常飞就将爽口的酸梅汤喝了个精光。他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这才拿起筷子。真可谓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仿佛风卷残云，又像横向千军，眨眼的工夫，常飞就吃下半条鱼，煲仔饭也有三分之一下了肚。
“林姑娘，我可以吃一个包子吗？”此时的常飞已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脑子里想的全是林狄雅说的那句话。林狄雅的下巴甫一动，常飞的筷子已夹起一个白花花的包子。“还别说，这里的包子确实比那些快餐店的好吃。”话音刚落，他已吞下那个包子，夹起了第二个。
林狄雅没有再吃那条红衫鱼，也没有再吃包子，无声地吃起云吞面。狼吞虎咽的常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他吃光所有的流沙奶黄包。
“林姑娘，你为什么不吃包子了？”常飞的嘴里塞满食物，含混不清地问。
“我突然觉得这个包子不如云吞面好吃。你要不要尝一尝？”林狄雅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常飞。
常飞会错了意，把林狄雅的微笑理解为另一种意思。“真的那么好吃？”他一边问，一边把筷子伸向林狄雅面前的碗。
“咳——，”林狄雅干咳一声，拿过装有酸梅汤的大杯子，刚好挡住常飞的筷子。“吃了半天，我有点儿口渴，喝点儿饮料。”
“哦。”吃的兴起的常飞意识到他正要吃别人碗里的东西，而且是仅相识半天的女孩，不由得缩回筷子，尴尬地笑了笑。
常飞笑，林狄雅却没笑。她将杯子里的酸梅汤喝了一半，擦了擦嘴，提起小包。“我去趟洗手间，你慢慢吃。”
“好。”常飞抬起头，嘴唇上的米粒是那么醒目，那么刺眼。
不大会儿工夫，林狄雅回来了。她将那碗云吞面吃完，喝下剩下的半杯酸梅汤，静静地等待犹自大吃特吃的常飞。
“林姑娘，你吃饱了？不吃了吗？”得到林狄雅肯定的答复后，他一把将盛红衫鱼的盘子拉到近前。“这么好吃的东西，剩下就太浪费了。”这个时候的常飞已撕下本不属于他的外衣，露出真实的一面。
林狄雅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地看着吃得热火朝天的常飞，心底升起一抹淡淡的失落。
“林姑娘，我吃饱了。嗝——”常飞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抽出两张纸巾擦擦油乎乎的嘴巴。“嗝——，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过了。”
“我们走吧。”林狄雅拿起小包，作势要走。
“等一下，我把这点儿酸梅汤喝了，剩这么一点儿太浪费了。”常飞边往杯子里倒剩得可怜的酸梅汤，边犯起难来。虽说他一个人吃了三分之二，那二百五十多块钱仍让他感到肉痛。
“喂，都洒出来了。”
“啊？”走神的常飞将仅剩的酸梅汤洒到桌子上一多半。“哎呀呀，真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他忙不迭地端起湿淋淋的玻璃杯，贪婪地喝了一大口。
“走吧。”林狄雅等常飞又擦了擦嘴，面带笑容地说。
“好。”常飞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马上就走。”他坐着没动，避开林狄雅的眼睛，挠了挠头。“林姑娘，我出门的时候忘带钱包了，这次你可不可以付钱？改天我再回请你。”
“我已经付过了，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顺便就付了。”林狄雅望着常飞惊愕而如释重负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原本我说要请你吃饭的，岂能言而无信？好了，我们走吧。我有点儿累了，想回酒店休息休息。”
“我送你。”常飞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潜伏在心底的那份情愫又泛出水面。
林狄雅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挎着黑色的人造革侧肩包向门口走去。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替她打开门，微微弯腰，嘴中喊道：“欢迎下次光临。”
出了门口，林狄雅忽然停下来，转身面对有些兴奋的常飞。“十分感谢你今天帮我找到合适的房子，谢谢。我们就此别过，有机会再联系，再见。”她说得干净利索，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说完，她就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常飞呆住了，一时间他没明白林狄雅话里的意思。等他醒悟过来，想追过去的时候，林狄雅已穿过斑马线，与他之间隔了一条马路。说来也巧，前一刻几无车辆的马路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汽车穿梭如织。常飞望着渐行渐远的林狄雅，一个莫名的念头陡然浮上心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尽管才第一次。他站着没动，直到彻底失去林狄雅的身影，才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毅然决然转身离开的林狄雅的内心并不像她的脚步那么平静。有那么几次她甚至想折回去，问问常飞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地扔掉那根油条，对一顿并不是很贵的午餐却犹犹豫豫，悭吝小气，但她最终忍住了。早上的常飞和中午的常飞都是真实的常飞，是林狄雅的主观情绪为她戴上了有色眼镜，对一个毫不犹豫浪费粮食的常飞不讨厌，而对另一个却无半点好感。
不可否认，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常飞给林狄雅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热情亲切的笑容，周到有礼的举止，挡在胖女人前面的身影……一切都让林狄雅心跳加速过。然而最让林狄雅感到舒服的是常飞看她的眼神，他的眼睛中只有赞许，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和厌恶。如此眼神，常飞只在已故母亲的身上看到过。
只可惜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简简单单的一顿饭残忍地揭示了林狄雅和常飞的距离。如果林狄雅没有自作多情，常飞对她抱有进一步交往的倾向，却计较一顿二百多块钱的午餐。林狄雅自认不是拜金主义者，但金钱在检验一个男人是否值得交往方面是屡试不爽的试金石。
不肯为你花钱的男人一定不是全心全意爱你，肯为你花钱的男人不一定全心全意爱你。爱情和金钱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和难以捉摸。
林狄雅沿着人行道向前直行，再没有朝对面的马路看上一眼。既然常飞没有追上来，意味着他识相地放弃了。或许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一顿饭错过爱情，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走着走着，林狄雅又一次忆起食堂中那两个女孩的对话——工作以后，谈恋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林狄雅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了入住的酒店，犹如一个高大的巨人矗立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