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寝室风波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早晨从各个寝室楼里涌出穿着各色衣服的学生，仿佛十几条小溪汇入一条大河，大河的目的地则是连在一起的教学楼。中午时分，多彩的大河涌向了食堂，速度却要快了一些。傍晚，大河分成了无数条涓涓细流，有的朝食堂奔去，有的流向图书馆，有的回到寝室，还有的径直流进了外面的喧嚣世界。
林狄雅回到学校的时候已近黄昏，路灯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宁静而温暖。一路上没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好像空气似的回到了宿舍楼。
“这不是林狄雅吗？”舍管大妈的穿着还是那么喜庆，一脸好奇地拦住了林狄雅。“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难道真的找到真爱了？”
她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朝林狄雅挤了挤眼睛，露出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神。幸好这个时候大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但她们张望的目光仍然让林狄雅感到无地自容。
“阿姨，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情，请假回家了。”
“哦。”大妈的语调里有明显的失望，就像一场大肆宣传的电影突然因为某种不可控因素推迟上映带给影迷们的感觉。然而空手而归可不是她的做事风格，“你家里发生什么事儿，回去这么久？”
“我……我，阿姨，你还是不要问了。”
说完，林狄雅像个潜逃的罪犯似的跑向了右侧的走廊。舍管大妈望着他的背影，瞳孔收缩了一下。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喂，站住！堂堂一个男学生怎么可以来女生宿舍，还有没有规矩？！别以为马上毕业了，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再来的话，我就上报保卫科了。”
林狄雅自然不知道这件小插曲，她正全神贯注地赶路，希望离舍管大妈远点儿，再远点儿……
门在里面锁上了。虽然有些害怕咪咪骂她，林狄雅还是敲响了寝室的门。果不其然，屋里响起了推动椅子的声音，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林狄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敲什么敲，不知道我忙着呢吗？！”吱呀，咪咪袒露着大半个胸脯站在门边，满脸的不耐烦。“林狄雅？你没带钥匙吗，非要让我给你开门？”
“门在里面锁上了，我打不开。”
咪咪的气势弱了几分，但紧接着更加嚣张了。她挺了挺本就高耸的胸膛，皱起了眉头，瞪起了眼睛。“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赶在我直播的时候回来，你是不是成心的？”
“对……”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被生生咽了回去。林狄雅骤然绷直了身体，毫不避让地朝堵在门口的咪咪走去。
“哎呦。林狄雅，几天的工夫你的胆子倒是长了不小啊。哎，我给你说话呢！”
对于林狄雅不理不睬地坐到椅子中，咪咪十分气愤，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她走过去，一只手按住了林狄雅的肩膀，企图把她扳过来。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林狄雅宛如一座大山，纹丝不动，仍留给她一个挺直的背影。
“嘿，好你个林狄雅，隐藏得够深啊。可惜你惹谁不好，偏偏惹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冲动固然能够增加一个人的勇气，但也能让一个人失去理智，丧失判断，变成一个大蠢蛋。与其说为了自尊，毋宁说为了膨胀而可怜的面子，咪咪做了一件让她追悔莫及的事情——她用上了两只手。起初她的大眼睛得意地笑了，林狄雅瘦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然而嘴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冻结僵住了，咪咪咚咚咚地连退了三步，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砰——，敞开的门被咪咪白嫩的身体关上了。她顺着门滑倒在地上，瞪着眼睛，张着红艳的嘴唇，呆若木鸡。林狄雅站了起来，仿佛高高在上的帝王，冷冷地睥睨着咪咪。
“不要再嘲笑我，不要再在你那群没脑子的粉丝面前挖苦我，不要再惹我，否则就不是让你摔一跤这么简单了。”
林狄雅的目光定格在咪咪微微颤抖的胸膛上，后者的双手赶紧环绕在胸前，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困了，要睡觉，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威胁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可违逆的意味，咪咪慌忙点头，仿若一只抢着吃食儿的小鸡。林狄雅的嘴角扬起介于邪恶和神圣之间的微笑，转身爬上了床。咪咪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先是关闭了寝室的灯，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屏幕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键盘，关了电脑。
外面的走廊里不时传来女孩们的欢声笑语，唯独这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似的。咪咪茫然地坐在黑暗中，直到整栋宿舍楼都安静下来，才爬上床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啪嗒——，咪咪猛地坐了起来，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不禁想起了一部著名恐怖电影中的主人公。
“咪咪，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书碰到了地上，吵醒了你，实在抱歉。”林狄雅蹲在地上捡那本厚重的《经济学原理》，她那瘦削的肩膀在咪咪的眼中无限地放大，最后幻化为一座带给她强烈压迫感的巍峨高山，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没关……没有吵到我，真的不是你把我吵醒的。”似乎觉得一只手不能表达自己没有丝毫责怪肇事者的意思，咪咪两只手一起摇摆着，像极了参加明星见面会的粉丝。“其实我早就醒了，只是没有起来。我现在就穿衣服。”
咪咪左找找，右翻翻，就是没有找到衣服。林狄雅抱着书站起来，好奇地看着手忙脚乱，急得面红耳赤的室友。
“咪咪，你在干什么？”
“关你……”急躁差点儿让咪咪失去理智，在掉下悬崖的前一刻，她及时勒住了暴躁的野马。“没有干什么，不，我在找衣服。好端端的衣服怎么不见了呢？”
林狄雅伸出手指，小声地提醒道：“咪咪，衣服不是在你身上吗？”
“啊？”咪咪低下头，看见了满是皱褶的衣服，不由得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瞧我这记性，要不是你指点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谢谢你，狄雅。”
林狄雅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么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一下愣住了，忘记了礼貌。
“狄雅，这么早就去图书馆吗？”
“啊……嗯。”林狄雅回过神来，避开了咪咪友善的目光。“没什么事儿，我去图书馆了，再见。”
咪咪看着房门打开，关上，有点儿发懵。难道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是我做的梦？她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躺回到枕头上，感到了和衣而眠带来的不舒服。我怎么会被她吓住了？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一个小黑点，咪咪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我要找人教训教训她。
偌大的图书馆里没有多少人，低年级的学生都在上课，而即将毕业的学生的心思早就飞到了花花世界中。林狄雅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打开书，翻到第一页，很快沉浸在书的海洋中，远离了接二连三的悲剧带来的哀伤和迷惘。
时间就像一只故意跟你作对的孩子。你越不让他做某件事，他准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事情做了。你让他做某件事的时候，他会找到无数多的理由反抗你的命令。一页一页的纸张在林狄雅的指尖滑过，她陶醉在奇妙而优雅的文字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各位同学，再有十分钟就要闭关了，请大家收拾，别忘了自己的东西。”
林狄雅抬起头，发现图书馆管理员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眼角余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影，她慌忙合上书，朝门口走去。在经过管理员的身边时，林狄雅停下来，向她弯了一下腰，然后匆匆地走了。管理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扬了扬眉毛。
寒潮已然退去，晚上仍有些凉意。林狄雅把书紧紧搂在胸前，仿佛那是一件能给她带了无限温暖的衣服。她走到一家仍在营业的面馆里，点了一份红烧刀削面，打包带走，准备回宿舍吃。她看了看墙壁上蒙了一层淡淡油腻和烟灰的钟表，心中想着这个时间，咪咪的直播应该结束了吧。
肚子好像先于她的鼻子闻到了塑料盒中的浓郁香气，不满地叫了一声，抱怨自己被饿了一天。林狄雅加快了脚步，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阿姨，晚上好。”打过招呼后，林狄雅不给舍管大妈张嘴的机会，低下头，匆匆地越过了她。
“切，我又不是老虎，跑这么快干嘛。”大妈对着林狄雅的背影犟了犟鼻子，回过头继续审视着走进来的学生。
林狄雅爬上楼梯，踏上通往寝室的走廊时，听见了前面某间房间里传出的爽朗——或者说张扬——的笑声。大概有人过生日，她抿了抿嘴，脚步更快了。
喧嚷和笑声越来越清晰，些许不文雅的词陆陆续续地传进了林狄雅的耳中。当她站在寝室门口时，响亮的声音让她停下了伸出的手。犹疑之际，丑陋、恶心、癞蛤蟆……让她原本黑色的脸庞蒙上了一层白霜，伸出的手无力地缩了回来。
嘭的一声，门打开了，咪咪差点儿和林狄雅撞个满怀。
“狄雅，你回来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狄雅，眼睛格外的明亮。“你先进来，我去上厕所。”
避不过去了，林狄雅逼出一丝笑容，斜着身子走进了寝室。咪咪转过身，朝屋里的几个人女孩挤了挤眼，走出去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了，仿佛刚才的喧嚣是从对门宿舍传出来的。林狄雅把书和碗状的塑料盒放在桌子上，开始解包着塑料盒的袋子。
“哎，才吃饭啊。”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进林狄雅的耳朵，她点了点头。
“我们用了你的椅子，要不要还给你？”
“如果你们不用了，我过去拿。”嘴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林狄雅终于解开了塑料袋。
“我发现你这个人不仅张得丑，还很蠢。不是你过来拿，难道还要我亲自给你送过去？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长什么样子！现在给你五秒钟的时间把椅子拿回去，否则就站着吃饭吧。5——4——3——”
林狄雅站着没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空洞地注视着慢慢冷却的刀削面，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没想到你还挺有骨气的。”嘲讽的语气下面隐藏着恼怒，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必须坐着吃饭。”
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了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接着咣当一声，有人闷哼了一声。从厕所回来的咪咪听到屋里的动静，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立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