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戴高乐夫人不信教，从她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开始了。她的父亲是一名慈善家，然而他英年早逝。戴高乐夫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怨恨上帝，为何街边乞讨的乞丐可以活到人老珠黄之时，自己父亲这样的伟大人物却要早早丢了性命？
于是她这样想道：“上帝并没有怜悯之心，他们只会顺从天意，祷告也并不管用，他们不会牵挂一位心地善良的男人。”
西蒙死得突如其来，以至于临终前并没有立下遗嘱。戴高乐夫人为此惶恐不安，想来戴高乐集团内部一定又会有一段时间安分不下来了。
她躺在床上。西蒙便是死在这张床上的。他的尸体已经被运出去了，但戴高乐夫人觉得他的灵魂还存留在这间屋子中——她这样想，企图从这个想法中寻找到些安慰。
戴高乐夫人头脑昏沉，神志却又无比清醒。她恍然间在黑暗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假如我先你而去，请将我的尸体火化，我不希望在葬进土地里后，我的皮肉腐烂，挂在白骨上。那样太恶心了。”
她听出那是西蒙的声音，不由得心头一颤，从床上翻起身来。
只见那个她爱了半辈子——下半辈子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下去——的男人坐在床边，穿着周正的西装，笑盈盈地看着她。
戴高乐夫人本能地扑向他，把头埋在了西蒙的胸口。这是个很瘦的女人，脸部略微松弛的皮肤紧紧地贴着头骨，脸颊向里凹了进去。她的大臂只有西蒙的小臂粗细，甚至还要再瘦一圈。
戴高乐夫人不敢哭；她知道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就会让自己变得混乱不堪，她知道这是她的幻觉，这个幻觉很快就会消散，所以她要在自己尚还清醒的时候再多看看他。
“我向上帝恳求再回来见你一面，希望可以弥补我的不告而别。我就要去天堂了，上帝会给我指路的。”西蒙抚摸着怀中女人的头发，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我很抱歉，但从今往后，我就不能陪你了。”
戴高乐夫人一下子扑空，只见一个耀眼的身影从自己面前一晃而过，突然间就同西蒙一并消失了。
戴纳的船票上写的出发时间是上午十点钟，贝尔纳却早在八点半的时候便带她来到了港口。
“出去走走吗？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船。”贝尔纳左手提着戴纳的行李皮箱，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门。
“路过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一家酒馆，去那里看看吧。”戴纳眼中最后一丝灵动与天真化为温柔，溶于她嘴角勾起的恬淡的微笑。
“你之前说酒太辛辣苦涩，你永远都不会喝那东西。”
“但是现在我十九岁了。或许可以再尝一尝。”
戴纳穿了一件轻松宽大的白色丝绸长裙，腰部用皮带束起，V字领开到胸前，露出洁白的肌肤。她阔步走进酒馆，在木桌旁边坐下，将白色的遮阳帽一摘，随手放到了桌上。
戴纳示意贝尔纳在这张桌子旁坐下，自己去点了两杯白兰地，叫侍者放在了木桌上。
“这是什么？”贝尔纳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不怎么懂酒。”
“白兰地，不过我加了点柠檬汁，又倒了点糖进去，一来是让酒精的味道淡一些，二来是调个味儿。”侍者微微鞠了一躬，向戴纳表示致意；戴纳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转身离开，这才接着话题道，“如果味道还不错的话，等我回到法国我就去学一学调酒。”
“那么祝你好运，亲爱的。”
“尝尝我第一次调的酒怎么样？”
贝尔纳拿起高脚杯，浅浅地尝了一口。
“不错，很甜，这非常合我喜甜的口味。”
“当然很甜。我加了五十毫升的柠檬汁，五毫升的糖。”
“我看看。这是一百毫升的高脚杯。”
“我非常喜欢柠檬味的饮品，就多加了些。”
“这何止是‘多加了些’。”
“你看起来并不讨厌这个配方。”
“正巧，我和你一样非常喜欢柠檬味的饮品。”
戴纳透过杯中的透明液体注视着对面长相英俊的男人，迟迟没有移开眼。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在想你长出胡子来的模样。”
“霍尔·米歇尔先生建议我保持面部整洁，于是叫我最好把胡子剪掉。”
“保持整洁的话，我觉得最好把头发也剃掉。”言罢，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贝尔纳抬了抬眉，打趣道：“这么看来你希望你的丈夫是个秃子。”
“或许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不感兴趣就不用了。”
“你可真是有趣，亲爱的。”
“人总是要有趣些，不然生活可就太枯燥无味了。”
“这话一点没错。我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剃头，给生活添加一些乐趣。”
“剃头还是先算了，先试试留胡子吧。”
“等你回来了我留上一周，看看好不好看。”
“我想一定会很好看。”
“那我以后就留着胡子了。你喜欢的话一定留。”
“听说过几日你就要被加封男爵了。”
“是的。然后你就会是男爵夫人。”
戴纳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座钟，冲贝尔纳笑笑：“我期待极了。好了，现在已经九点钟了。”
“我很抱歉，”贝尔纳轻声默念道，从口袋中取出怀表，“你要上船了吗？”
“我想是的。”
“我送你。”贝尔纳从木椅上起身，拎起一旁的皮箱，牵起了戴纳向他伸出的手。
贝尔纳同戴纳一起行至港口旁，将皮箱递给她。
“达伦前几天去瑞士了。”
“我知道，他是前天回来的，昨天给我捎回来一把瑞士军刀，还送了我一幅他亲手画的油画。他最近在写小说，去那里找点灵感。”
“他给我写信说那里的风景很不错，还破费地给我寄了两张照片。我觉得那里很美。”
“我把时间再好好安排安排，在瑞士巡演的那段时间，我们可以多待上一个月。”
戴纳最后拥抱了贝尔纳，在他的薄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