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伙计，你家是个无底洞吧。”这是贝尔纳昏迷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达伦手上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杯水，另一样是一封信。他将水杯塞到贝尔纳手里，把信封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在了他旁边。
贝尔纳看了眼手中的水杯，又把它放到了桌子上，顺势拿起信封，翻来覆去地仔仔细细地查看。他看着信封上的签名，迟迟不肯移开双眼。
达伦搂住他的肩膀，笑道：“相信你的视力，伙计。”
“切利亚·戴高乐。”贝尔纳平淡地读出了信上的名字。他的声音沙哑，发出来的声音在嗓子眼里碰撞着，最终消失在寂静中。
“这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名字。”达伦轻轻怕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我感到非常抱歉。”
达伦一愣。“指什么？”
“昨天对你的，训斥，和命令。我把我不好的情绪全都砸在了你身上。”说完，贝尔纳拿起水杯，仰头喝了口水。他觉得这一口水就好像是暴风雨席卷了燥热的热带草原。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总是把‘我很抱歉’挂在嘴边，这就好像是你的口头禅一样。”
“或许我应该改掉这个习惯。”
“这又是一句口头禅，我都听烦了。我想你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贝尔纳无力地笑了一下，又呆滞地看着信封。达伦以为他要拆开来看信上写的内容，却迟迟没有看到他的行动。
达伦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说的也是。”贝尔纳魂不守舍地飘来了这么一句。话音刚落，他便扯开信封的一角，毫无意识地破坏着手中精美的艺术品。达伦不忍心地看着，终究是没说一句话。
“亲爱的贝尔纳先生，”贝尔纳轻声朗读着，“非常抱歉让您等候了这么久。我总算是挣脱了精致的鸟笼，飞过沙漠、穿过沼泽、在雨林中与雨露同行，远渡重洋来到了您身边。只是我在旅途的路上落下了一身的灰尘，也不小心遗失了自己最珍爱的羽毛。您或许因此不认识我了吧？这不算是什么问题。我已经休息好了，洗去了身上的泥垢，用同样靓丽的羽毛遮盖住了裸露的躯体。您愿意再与我见一次面吗？虽然为我们庆祝的人们不会再注视着我们，虽然没有庄重的誓约。我会轻轻靠在你的肩膀上，灵魂和肉体再一次结合在一起。”
达伦掏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距离早上八点整还差十分钟。
“开车大概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了，那地方不远。”达伦道。
贝尔纳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抹自然的笑容。他缓缓站了起来，将信纸收了起来；达伦也一同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已经猜到她说的是哪里了。”
“你可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好好洗一个脸，把你那副颓丧的气质洗掉。”
贝尔纳点了点头。
“看来我可以离开了。”
“回来一定好好感谢你。”
“陪我去和卡拉喝杯酒吧。父亲同意我们交往了，不过他不打算和朋友们说这件事，叫我也暂时保密。”
“一定会的。”
“那就回头见吧。”
“回头见。”
礼堂是这个小镇的标志性建筑，上上下下给人一种极为华丽的感觉。贝尔纳开车经过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这有多么精美。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急匆匆地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大门外的台阶。
贝尔纳缓缓拉开大门，只见在空旷的房间里，座位最前面坐着一个金发少女。
他觉得那姑娘就是戴纳，可是又不敢冲她高声说些什么，便摘下礼帽，缓缓向前走去。
少女回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安奈着心里的激动与慌张，缓缓站起身来，走上前去。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停下，贝尔纳向女孩点头致意：“我叫贝尔纳·米歇尔。”
少女也淡淡一笑：“切利亚·戴高乐。您可以叫我戴纳。”她深情地看着贝尔纳，贝尔纳也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他可以从这个看似冷静的姑娘眼中看出她的冲动、她的焦虑、她的欣喜、她的爱。当这个姑娘从孤独中站起身来，走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迫不及待地冲向她，拥抱她了。
“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贝尔纳邀请道。
戴纳今天穿了一件洁白的白色长裙，又在腰间系了一根白色飘带。
“荣幸至极。”少女回应道。
贝尔纳觉得戴纳就好像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直到他揽上戴纳的腰肢，他这才发现，怀中的姑娘消瘦了不少。透过皮肉，他可以感受到融入她血液的疾病和忧愁。
少女的舞步依然自然而温柔，却少了曾经的轻盈感，好像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吞噬着生命一样。贝尔纳低头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只见藏在眼睛里的喜悦一点点被消磨，最终只剩下了惆怅与忧伤。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轻轻喘着气。
贝尔纳关切地看着她，正要问候两句，少女却为他摆出了一个勉强却又真诚的微笑。
“没事，有些疲惫了而已。我们坐下歇一会儿吧。”
贝尔纳闻言，不禁在心里责怪起自己来。他不知道戴纳这几天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对于这个爱着自己的姑娘来说，被自己拒之门外、淋了半个小时的雨，这就够她大病一场的了。他深刻地知道自己依然爱着她，也明白这些道理，却依然选择用最无情的方式对她。
罪过，罪过！就算他下地狱，也偿还不清对她的亏欠。
他听她的话，带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贝尔纳先生，您可以抱抱我吗？”少女轻声道。说着，她不由自主地靠在了贝尔纳的肩膀上。
戴纳觉得她的四肢已经没有知觉了，余下的只有不知名的疼痛，和一阵一阵的心悸。
很快她便感受到了贝尔纳温暖的臂弯，和他温暖的胸膛。她听着耳旁的心跳声，感觉整副身体都被这颗热烈的心融化了。
贝尔纳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将自己的耳朵轻轻附在了她的嘴边，不忍错过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好喜欢这里。这里很安静，没有别人的吵闹。”戴纳说着说着就笑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就算是说了出来，贝尔纳或许也听不见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共度余生。我陪着你，我们哪里都不去。”贝尔纳坚定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戴纳心里吊着的那一口气落下了。哪里都不用去了，哪里都不用去了。
她没有看到过去的图像，也没有听到故人的声音。戴纳顿时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些苍凉，便忍不住思索：她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幸福的人呢？
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到一个答案。她想要去问问贝尔纳，却开不了口了。
再之后，她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她便坚定地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是的，她是一个幸福的人。
随着最后一口气的呼出，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一瞬间根深蒂固，与她的灵魂永世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