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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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涅罗珀特洛伊战争英雄奥德修斯的妻子,在丈夫远征离家的二十年中,对其丈夫忠贞不渝,为了严拒求婚者,将白天织好的布在晚间拆成散纱。

你得去看它们。文字应付不了它们。复制品则将它们遣送回它们的来处(她的大部分作品源自摄影)。你得身在它们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据说委拉斯开兹对她十分重要。这我相信。我想谈论她的一两件事或许会提及他,却不会提及别的画家。构成他们共同立场的先决条件是某种形式的匿名,某种退让。

塞尔敏斯(Vija Celmins)今年六十三岁,出生于里加(Riga)拉脱维亚(Latvia)的首都。,父母移民美国。她在加州的威尼斯住了三十年,现定居纽约。

我敢说,她在普拉多美术馆发现委拉斯开兹时,一幅画——《挂毯编织者》(Tapestry Weavers)直指她心。

她画油画和石墨画。其作品精雕细琢,展现对象形貌,例如电暖炉、电视机、电热器、手枪。这些作品并非来自照片;它们是实物大小,画风有如《镜前的维纳斯》(Rokeby Venus)。我这么说并非比较他俩的天赋,而是表达其观察方式,当中的色调准确度至关重要,是在一种耐心而谨慎的探究技法中运作。

她的其他主题有高速公路、空中飞翔的二战飞机、月球表面、核爆后的广岛、沙漠表面、海洋中央和星空。只不过把这些称为她的主题或许有误导之嫌。更确实的说法应该是,它们是所在,这些所在将音信传送到她在威尼斯的画室。而这些音信往往借由相片传送而来(有时是借由她自己拍的相片,例如海洋)。

我想象她在画室里闭上眼睛以便观看——因为她想看的或必须看的东西往往距离遥远。她唯有在看她的画时才睁开眼睛。她眼睛闭上所做的事就如同我们拿贝壳贴近耳朵倾听海洋。

她画银河般浩瀚的空间,她从不外出,她不让大量的想象力自由驰骋。想象太过容易,且太令人着迷。她知道她必须安坐数年。做什么?我会说:等待。

而这正是委拉斯开兹的《挂毯编织者》提供我们的线索。塞尔敏斯是个珀涅罗珀般的艺术家。无情的特洛伊战争在远方持续进行。广岛被彻底摧毁。一个着火的男子跑走。一个屋顶起火燃烧。同时,分隔的海洋和俯视的天空却无动于衷。而在她这儿,一切都毫无意义,除了她那无望,也许荒谬的忠贞不渝。

三十年来,她无视于潮流、时尚,以及艺术界的夸张手法。她执着于远方。此番忠诚因具有两样东西而得以维持:一种强烈的图像怀疑论和一种高度纪律化的耐心。

塞尔敏斯的怀疑论告诉她,绘画绝无法超越外观。绘画永远落在后头。但差别在于,影像一旦完成即固定不变。这也是影像必须被填满的原因——不是填满相似性,而是填满寻找的过程。一切把戏都会消磨殆尽,唯有不请自来的东西才有希望。

她玩着一种叫作“把影像固定在记忆中”的游戏。她从海边捡来十一个小石子观察(就像每个人在空闲时做的一样),以铜铸成模型并画它们。你能分辨出哪个是哪个吗?你能?你确定?如何分辨?这是怀疑论的特写式练习(这种方式为原本的石子赋予价值)。

跟前一位珀涅罗珀不同的是,她并未每晚将她白天织好的布拆散——以阻止世俗的求婚者。然而结果却相同,因为隔天她将带着她的石墨笔,继续缓缓横越永不停歇的闪亮之水。当她终于画完一张纸时,她又拿起另一张。或者,她若画夜空,便在一个个银河系之间遨游。她的耐心来自对即将行过的路程所具有的认识。

“操作的素材若比文字有力,而且跟神秘的空间有关,”她曾说道,“我认为就有深奥之处。”

除非你碰巧认识她并喜欢她,否则这本身不会有趣(我自己并不认识她)。她的贡献无可争论。它有形有体,存在于玻璃框后的神秘影像中:你必须在伸手可及之处的影像。

我将她解释为珀涅罗珀,是因为这些影像如此手工(待在家中,低着头,经年累月地干活),而它们带来的音信——战争、难以忍受的距离、失踪、手枪发射后冒出的一缕烟——却是噩耗或险情。

而此种奇特的结合导致某种奇特的转化。她在海洋照片上打上一个个一平方厘米的方格,不遗余力地誊画,忘乎所以。她太聪明且太好怀疑而不愿复制,她极尽忠实地誊画。最后所完成的是无情海的影像,或者在瞬间拍摄下来的无情海,而你看见的却处处是爱的笔触。它是看得见且无穷尽的手工。

她全部的绘画作品皆是如此。它们坚定地观看事物,观看人的所作所为,观看孤寂的向度,它们带着一贯的爱的笔触。

荷马写作采用史诗格律(扬抑抑格),塞尔敏斯作画则采用手指压力——铅笔发出的一种电码。于是,多亏此种稳定的节拍,她那些冷冰冰的远方图像变得温暖,使我们停下来惊叹。